去往黑风山时很快,每个人都骑着马。
回来很慢,只剩下了一匹马,拉着好多人。
有易年在,封住黑风山的流寇便不再是难题。
这回,众人终于看见易年是如何做的了。
万剑起,人头落。
没有人能逃走,甚至没有人能发出一声呼喊。
黑风山的流寇,彻底清除!
然后,众人继续赶路。
易年背着孙大力在地上走,马儿拉着众人在后面跟。
少年能一直走下去,但车上的几人不行。
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松了,身上的伤足够要了他们的命。
已经死了很多人,少年不想再看见有人死了。
停下来休息时,便会去山中寻药。
南昭是突然下起了雪,所以许多草药都在,只是被埋进了雪里。
这难不倒易年,每次出去总会找回些草药。
青光只用了那么一次便忘了,但刻在骨子里的医术还在。
瞧见易年熟练的处理伤口配药熬药,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越看,便越觉得陌生。
这小傻子不是普通人,更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
众人在军中见过修行之人,张守常就是。
也见过别营的修行之人,但没有一个,能强到易年这种程度。
数百人,顷刻间便能杀净。
悄悄问过张守常,张守常的回答只有四个字。
“深不可测!”
张守常看不出易年的深浅。
即使是四象境界的修行之人,对他来说都是相距甚远的天人一般。
更何况是一看就强过四象的易年。
然后,没人再把易年当成那个力气大到夸张的小傻子了。
在路上走走停停三天后,几人碰见了人。
御南军的骑兵营。
最前面的人,正是小李子。
他做到了。
他真的冲出去了,也真的搬来了救兵。
但是用不到了。
交接的事情用不到少年,少年依旧背着孙大力走着。
张守常将位置与小李子说了,然后,骑兵营在小李子的引路下钻进了黑风山。
他们,要去带他们回家。
三天后,众人回到了新兵营。
没人迎接,更没人前来看望。
御南军,好像忘了新兵营。
看着落满雪的营地,看着那一间间空了的房间,看着那以前虽然也站不满而现在更站不满的演武场,一个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哭了。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宣泄。
愤怒,悲哀,不甘,痛苦,充斥着所有人的心。
原来打了胜仗的新兵营,还是以前那个不受待见的新兵营。
不过不受待见的人少了。
只有孙大力的尸身被带了回来,剩下的兄弟们带不回来,还要等。
这寒冷天气唯一的好处就是能保尸身不腐,孙大力回来时还是之前那般样子。
张守常来到易年身旁,看着少年背上的孙大力,开口道:
“放下吧,到家了。”
明明对易年说的三个字,却深深刺进了众人心里。
易年听着,摇了摇头。
背着孙大力穿过军营,来到了当初砍树的铁木峰。
少年记得,当初砍树的时候孙大力说过,如果有天战死沙场,尸首若是能被收回来,一定要葬在这里。
然后,少年不明白赵勇为什么让孙大力呸呸呸。
在孙大力呸呸呸完之后,赵勇问了句为啥。
孙大力白了一眼赵勇,给出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喜欢呗。
易年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说喜欢,便把他葬在这里。
铁木峰中找了处能看见新兵营的地方,易年将孙大力放在了地上。
挽起袖子,双手在地上挖着。
小心翼翼,泥土不沾身。
因为衣服脏了要洗,可原本洗衣服的人不能洗了。
坑挖好,易年用雪洗干净了手。
抽出断了的龙鳞,蓝光闪过,一棵铁木树倒了下来。
龙鳞不停在铁木树上划过,没有木屑,铁木成材。
手一向很巧的少年,做了一口棺材。
将孙大力抱起放在里面,安葬。
地上起了土堆,土堆上积了雪。
赵勇递来墓碑,易年接过。
在跟来的几人惊讶的目光中,少年用手快速在少年扣着。
石屑随着风雪飘落,墓碑上出现了五个字。
孙大力之墓。
众人看着,原来他识字。
可右下角的空白,少年犹豫了好久,眉头越皱越深。
他,依旧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少年看着那处空白,久久没有下手。
天黑了,雪停了。
给孙大力行过礼上过香的众人离去。
不想离开的赵勇也被张守常拖走了。
这种天气,以他们的身体状况来说,会冻死在这里。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铁木峰,剩下了少年一个,而少年的眉心,依然没有解开。
望着晴朗的夜空,熬着寒冷的夜。
霜前冷,雪后寒。
可这寒冷对少年无用。
天晴,清冷月光照亮了夜。
满天星斗回归,少年抬起了头。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星空,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忽然,有声音在脑海中出现。
“漫天星斗,可算世间万物。”
“都能算吗?”
“不能。”
“那我不学了。”
一个老人与一个孩童的对话。
......
“走了,今天得回去陪陪我老爹,你在圣山好好混,争取早日当上你说的那个副殿主,以后等你在圣山能说的上话的时候,小爷就去投奔你。”
“不用送,小爷不喜欢。”
一个少年与少年的对话。
圣山,副殿主?
少年记得,却想不起。
......
“小僧要走了。”
“什么时候?”
“现在。”
“这么急吗?”
“早日了却,也好早日放下。”
一个伴着佛音的声音,一个推门离去的小和尚。
......
“老板,我要出趟门,我的路不在北祈,在阴山。”
“现在就走吗?”
“晚上好出城。”
一个漂亮妖异的小姑娘。
......
“你怎么不哭呢?”
“为什么要哭?”
“因为这回我真的要死了。”
“死便要哭吗?”
“听人说是这样的,不过没死过,不清楚,到时候你告诉我吧。”
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的对话。
少年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但眉心慢慢舒展。
因为好像有人说过,自己皱眉不好看。
......
“帮我养束花,开一季就好。”
“为什么?”
“花落时,便忘了我,认识一年,便用一年时间忘了,行不行?”
回了行或不行,少年忘了。
但少年知道,自己回答过。
想着的时候,又有声音出现在脑海中。
小小人儿,坐门墩儿。
小小话儿,进耳垂儿,
小小月牙挂天上,
小小床儿…
脑海中柔和的声音,仿佛响在了耳边。
少年的心,跳的快了一分。
松动的封印,又松了一分。
悲凉的声音响起,那是自己哼的,也是别人哼的。
魂兮归来,
魄兮安怀。
送君千里,
江水无哀。
千山寂静,
万里云平。
天地荡涤,
光尘澄清。
山顶巨石上的最后一个拥抱,以及那句来不及说完的话。
“我…真…的…真…的…好…爱…”
......
随着声音,更多的画面涌入脑海,少年忍着疼,仔细‘看’着。
一座青山,一座小湖。
湖底的黄草小河,河边的清冷身影。
一个雨夜,一道从天而降的红芒。
一个巴掌,坏了二楼的门。
城东发疯,唤回自己的冰心诀。
栖霞山腰的夕阳共赏,净竹寺漆黑大殿中的紧紧拥抱。
万木林的联手对敌,地缝中的那一个吻。
苗寨中看着同一轮明月,嘴里说着南北妖族。
桃林木屋中的云雨,高山顶上的相依。
三声高喊,震落半山桃花。
河边孤坟,埋了少年的一切。
少年‘看着’,身子一弓,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红了雪地。
忘情蛊化成的血水离去,双目亮了起来。
呆傻尽褪,平和回到了小脸上。
少年弓着身子,一动不动。
回忆太多,一时装不下。
只有泪,不停落下。
坐了一夜,眼中的泪流干了。
她,真的走了。
擦干净脸,深深吸了口气。
她走了,自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早些做完,便能…
易年不怪阿夏布衣耽搁了自己这么久。
她是好心,石头也是。
不辞而别,只能等到以后有机会再与他们说声抱歉吧。
看着孙大力的墓碑,易年的小手动了。
石屑再次落下,三个字出现在了上面。
易年,立!
沙哑声音出现。
“兄弟走好,你的仇我会替你报。”
听着自己的沙哑声音,少年摇了摇头。
盘膝而坐,青光涌向了喉咙。
忘记了,便不记得青光了。
想起了,破碎对于青光来说便不是问题。
别人治不了,自己能治。
午时,少年睁开了眼睛。
青光护着喉咙,少年一言不发。
修了,等着好了就行。
起身将孙大力墓碑上的雪轻轻扫掉,拍了拍墓碑,好像在拍这精瘦汉子的肩膀。
最后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铁木峰。
等下路上的马儿看着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的少年,立马凑了上去。
少年瞧见马儿,伸手拍了拍马儿大头。
马儿的大眼睛亮了起来。
这动作,这力道,太熟悉了。
立马亲昵的凑了上去,然后换来了少年用力一拍。
平和脸上带着笑容,沙哑声音再次出现: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