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

岑西这会儿确实饿了, 一口气打扫两套房屋所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大,她方才为了省钱,连公交车都没舍得搭, 一路是走着回来的, 此刻胃里空空地返着酸水,甚至隐隐约约还有些疼。

她难得没和周承诀客气, 乖巧地伸手拆了包装袋,按顺序将东西一份份拿出来,整齐地摆在长桌上。

她不清楚周承诀是什么时候买的这份晚饭,只知道此刻饭菜外盒还透着微微透着股热气。

岑西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温度正正好。

也不知怎么的,一口温热的菜下肚,她眼眶却不自觉染上股酸意。

岑西有记忆以来便很少哭了, 但她也知道,此刻这种异样的感觉,是要哭的前兆。

说来也奇怪, 自打来南高之后,她好像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控制不住的感觉。

而且似乎每一次, 都是在周承诀面前。

小姑娘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微微发怔, 出神片刻后,被面前少年弯起食指在桌上轻叩的声响拉回了思绪。

岑西一下回过神来,匆忙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压下去,而后手上动作像是来不及过脑子般, 冷不丁夹了块排骨朝周承诀递过去, 话音很轻, 听起来藏着股小心翼翼:“你, 要吃点吗?”

这下倒是换周承诀愣住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往前倾了下身,在快接触到她喂过来的那块排骨时,动作忽然一滞,反应过来之后,一下又靠回椅背上,整个人的神情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少年大手下意识地探到自己后颈捏了两下,清了清嗓音之后,才一本正经道:“你记性真挺差的,我们在冷战,你吃你的吧。”

说完,他眼神不自觉又扫了眼岑西夹着的那块还未收回的排骨,随后很快收回注意力,伸手从一旁书包里随意拿过一本习题集,动作很快地翻开一页,扫了两眼,拿起笔在题干上划了两条横线。

岑西放下筷子,定定地瞧了他几秒。

片刻后,周承诀只觉得一双柔软的小手探向了自己的额头。

那种触感陌生又莫名让人着迷,少年脊背当即僵硬了一瞬。

一直到岑西将手收了回去,周承诀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嗓音,就是明显带了点哑:“你干嘛?”

“也不烫啊。”岑西眨了下眼,自言自语低声说,“我以为你也被传染得发烧了。”

周承诀没懂她的脑回路:“?”

岑西再看了眼他耳廓,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朵,解释道:“你耳朵好红呀……我以为你也发烫了。”

“还有脖子也,也挺红的……”

周承诀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下,下意思否认:“什么耳朵红脖子红的,没有的事。”

“噢。”岑西点了点头,“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肯定是你看错了,我数学题写得好好的,没事红什么红?”周承诀打死不承认这回事,“看见题目害臊?”

岑西咬了下唇,指了指他手里那套练习册,小声提醒道:“但是,你拿的是我册子,而且是物理练习册,还有……拿返了……”

她也不知道他刚刚在那划什么横线……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发起烧来反应慢。

“吃你的饭。”周承诀当即将习题册盖上,“还有,别忘了我们正冷战,别总找些有的没的话题。”

岑西忙塞了口肉,眨眨眼:“好的。”

今晚因为打扫家庭卫生的活耽搁了些很多时间,岑西还差两份卷子没写完,她下意识加快速度把晚饭解决,把药吃了之后,动作利落地将桌上东西收拾干净,很快便和周承诀一样,全神贯注投入到写作业当中。

大抵是发烧后遗症还未褪去,又或者是今晚真的有些累了,岑西脑子一时转得比不上平时快,写起题来也没有往常那么流畅。

周承诀写完自己的卷子,时不时会往她那扫两眼,见她卡壳了,便默不作声在手边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提示,而后将纸往她面前推过去,全程仍旧保持一言不发。

偶尔她会追问两句,后者还是秉持着冷战该有的态度,不同她说话,只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再推给她。

一连好几天,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每天晚上,周承诀几乎都会悄无声息出现在小天台上,不是吃夜宵就是写作业,明明和她面对面坐着,隔不开多少距离,还偏偏一口一句提醒她同自己保持距离,不说话,光写小纸条。

小纸条还没少写,有时候一个晚上能用掉大半本。

岑西有时候都觉得,这冷战,更像是他对他自己的体罚。

周三这天下午两节课结束之后,体委拿着个笔记本走上讲台,招呼大家坐下,听他说点事。

“这不是国庆之后就是校运会吗,娜姐说让我先把参加比赛的人数定一下,报个名,你们这几天就可以开始练习了。”体委冲大家扬了扬手中的项目表,“有没有自告奋勇的?我按顺序读一下项目名称啊,大家有意向的可以叫停,我记个名字,就算作你们报名了。”

火箭班的学生虽然平时也活跃,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愿意将有限的精力集中在学习上,自愿参加比赛的同学并不多。

体委一溜烟将项目念完,扫了眼报名表,只有寥寥几个空写了名字。

“这不行啊大家,积极踊跃点,咱们总不能剃光头,一个奖都不拿吧。”说着,人便从讲台上下来了,态度诚恳又卑微地从第一组开始,挨桌开始做思想动员工作,“哎,林增,我记得你跳高行吧?上回老杨的裤衩从楼上掉到二米高的树梢上,不就是你一下蹦上去捡的?”

被点名的老杨气急败坏地试图挽回自己的清白:“说了多少次,不是裤衩不是裤衩,是袜子!”

林增摆摆手,忙和自己撇清关系:“不是不是,不是我蹦上去捡的,是树杈上正好有只猫,应该是嫌老杨袜子臭,一脚踹下来的,那树梢两米高,我哪能蹦得上去,你另外找其他人吧。”

老杨脸都气红了:“林增我和你拼了。”

体委讪笑两声,很快又往后排一个接一个晓之以情地抓壮丁。

“毛毛哥,你不是跑得挺快的吗?我记得前两天有上面领导下来检查学校情况,你正好带了五六个馒头从校门口招摇进来,老姚追着你跑了半个学校,最后不也没逮着你吗?”体委鼓了两下掌,开始吹捧他,“那你太适合参加长跑了。”

“什么呀,我没跑两步就躲男厕所里全吃了,老姚好像没发现,在外边一个劲追空气呢。”毛林浩难得不积极参与活动,“我两百多斤,跑什么长跑。”

体委做了个想吐的动作:“行,不安排你跑,你也别继续说了。”

岑西握着笔的手停顿了下,而后偏头看向毛林浩,轻声问他:“你那天没被老姚没收早餐吗?”

“哪能啊,六个馒头,我全吃了个干净。”毛林浩还挺自豪的。

岑西回忆了下,又同他确认:“馒头吗?你不是被老姚没收了一份蒸饺和一份生煎吗?”

“不可能!”毛林浩一本正经否认道,“我对馒头的爱至死不渝,这辈子不可能买蒸饺和生煎。”

岑西:“……?”

正说着,体委已经拿着小本本走到岑西和李佳舒几个人面前了。

这个活还真不好干啊,他笑嘻嘻地朝几个女生展露出十分油腻的笑容:“小姐姐们,有没有兴趣参加啊?我看看有什么项目适合你们。”

体委扫了眼表格,当即开口说:“女子一百米游泳,怎么样?大夏天的,多清爽啊,自习课还能直接去咱们学校的游泳池免费练习。”

体委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抬眸看向李佳舒:“你正合适啊!我差点忘了,你不是诀哥姑姑吗?诀哥那游泳水平,国赛金牌都拿了不少吧,你们家基因在这,你肯定也不赖。”

话是没错,李佳舒游泳确实也还不错,然而校运会那几天,她早已另有安排,忙摇头拒绝:“不行不行,那两天我估计得请假,没空参加。”

江乔闻言看向她:“你去哪啊?该不会是——”

李佳舒当即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等会儿让严序他们听见,到时候告我妈那。”

江乔忙将音量压到最低,两人几乎是在用气音沟通着:“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还敢偷偷去看演唱会?”

“你上回偷偷跑国外去看男团演唱会,结果碰上踩踏,从半米高的台子直接飞出去,把脑袋都磕破了,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还不长记性啊?我以为你都有心理阴影了。”江乔啧啧两声,“你爸妈暑假那会儿就是因为这个事,才把你生活费断了的吧?居然还想着去。”

“那没办法。”李佳舒理所当然地摊摊手,“谁让路泽舟好不容易才来南嘉开一次演唱会,那票我还是专门找人高价收的呢,花了我两万多,不去不可能。”

“两万!”江乔差点又喊出声来,被李佳舒一把捂了回去,“那你这个月还吃得上饭?”

李佳舒吐吐舌头:“就剩一百了,反正不够吃就蹭严序和周承诀的饭卡。”

“上回说再看他俩脸色吃饭就是狗的,是谁?”江乔提醒她。

李佳舒:“……”

两人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体委听了个大概便知道,劝她基本是劝不动了,他忙偏了个头,将目光投向正在写题的岑西身上,笑容立刻又油腻了起来:“语文课代表,赏个脸,参加一项呗?也不耽误多少时间的,而且要是能前三,还有点奖金。”

岑西一听到奖金,当即停下手中的笔,抬眸看向他:“多少呀?”

体委回忆了下,说:“第三名到第一名,好像依次是二十,三十,五十,长跑那种好像多点,毕竟时间久,也更累得多,貌似有个七八十。”

朱捷平在边上听见了,冷笑一声吐槽了句:“南高还真抠,打发叫花子。”

体委尴尬地打着哈哈:“哎呀,奖励嘛,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图个好彩头而已,难不成还真打算靠这个挣钱啊。”

岑西羽睫轻扇了下,抬头冲体委伸手要报名表:“我想报几项,行吗?”

体委被拒绝了一圈,听到岑西这话,跟见到救世主似的,眼睛瞬间都有了光:“当然,求之不得,你想报几项都行。”

岑西接过表格,在几个陆上项目后面一个接一个打下勾。

李佳舒瞥了眼,微皱了皱眉头:“报一个两个得了,报那么多干嘛啊。”

她又用英语周报拍了□□委:“你别找不到人就欺负她。”

“我没有……”体委也挺委屈,劝她,“你确实报得有点多了,尤其三千米五千米的长跑,参加一个就差不多了,不然真的太累了,你这有点玩命了,几个项目挨挺近的……”

“没事,我能跑。”跑步算得上她的强项,她从前被追着打的时候早就练出来了。

再说了,她什么时候不在玩命呢,玩命好歹能挣钱,她的命又不值钱。

然而这事其他人并不太了解,体委想了想,又试图劝她换个选项:“不如换女子游泳接力吧?这个轻松点,每个人游不到二十米。”

“不用了。”岑西下意识皱起眉摇了摇头,“就跑步吧,我不会游泳,我怕水……”

“啊?你不会游泳啊?”江乔说,“那之后还有游泳考试诶,我记得咱们省好像高考都得考游泳吧?十分还是多少?”

李佳舒点点头:“嗯,十分。”

“十分有点多诶。”江乔神色略显担忧地看向岑西,她并不知道岑西入学摸底考自己悄悄控了分,觉得以她那个成绩,这十分还是丢不得的,忍不住替她操心。

“这多简单啊。”一旁毛林浩啃了口馒头,“让诀诀教啊,诀诀那技术亲自带,我估计不要她两天就能学会了。”

李佳舒闻言当即变了变脸色,下意识朝周承诀那看了眼,见他正盖着课本补觉,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压低了嗓音朝毛林浩说:“你别在周承诀面前再提游泳啊,他也不会再下水的。”

毛林浩被李佳舒这少见的一本正经的表情吓住了,小声问:“怎么了吗?我记得他以前游泳特绝啊……”

“别问,别提就是了。”

岑西下意识偏头朝周承诀那看了眼,紧了紧手心,很快又收回眼神。

当天晚上八点多,岑西才在小天台上写了半份卷子,周承诀便和往常一样,如期而至。

两人最近虽然还处在冷战状态,可周承诀来的次数倒是不少。

问就是又在老姚跟前犯了事,被要求写几千字检讨,要她这个作文老师替他把关。

她替他改检讨,他替她检查和指导写完的卷子。

冷战中又透着股不必多言的默契。

夜里十一点出头,岑西替他修改好了检讨书。

周承诀也替她将几份试卷全数过目了一遍。

岑西将检讨递给他,又将卷子收回来,习惯性垂眸扫了眼,他在空白处给自己写的一些更为简便的解题过程,研究了一遍后,正打算收回书包里,视线却忽然落到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处。

那题她写满了,不仅写满了,还全都对了,并且估计答题方法已经是最简便的那种,周承诀没有在她的答案边上多添几行简便解法,而是随手写了个“6”。

岑西盯着那个眼熟的“6”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之后,她动作迅速地将几张卷子翻了翻,重新再看了遍少年在自己卷面上写下的字迹后,冷不丁想起初来南嘉那段时间,那个每天都会悄悄出现在小天台,悄悄给她带来试卷,再悄悄替她检查和提示的人。

他也有这样的习惯。

他也是这样的字迹。

记忆像是忽然回转到最开始入学的那一天。

第一节是数学老师吉吉替娜姐代的早读课。

早读课上,吉吉将改好的数学试卷分发到学生手上,记得那时候他提过,那张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全班只有周承诀一个人做出来了。

而当初在小天台上,她写完那份试卷,隔天一早便看到卷子最后一面,最后一道大题的答题处,多出来慢慢一面完整的解题过程。

所以当初那个人,是他吗?

为什么呢?

那天在球场的时候,他不是和严序说不认识自己吗?

岑西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周承诀。

后者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子,见她这么盯着自己,不自在地摸了把脖子,清清嗓后,一本正经问:“干嘛?冷战啊,你注意点眼神影响。”

“没事。”岑西努力将不对劲的情绪压了下去,动作利落地将几张卷子收回书包里。

她把书包收拾完,周承诀那边也差不多准备走了。

少年随手将黑色书包往身上斜斜挎上,懒洋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离开长桌前经过她身旁时,短暂性地忘记了冷战,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她晚上刚刚洗过吹过,那个和他有着一样的洗发水味道的柔软发丝:“走了。”

“好。”

周承诀几步下了小天台,岑西伸手关掉电扇,抱着书包回了隔间。

她动作利落地爬到上铺躺下,约莫才过了不到两分钟,屋外响起了阵阵闷雷。

闪电的光亮从隔间缝隙传进来,照亮半张床铺,紧接着便是兜头而下的瓢泼大雨。

岑西这会儿还没有入睡,听到几声剧烈的惊雷,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床老太太翻了个身,啧啧两下发出不耐烦的斥责。

岑西动作一下僵住。

这个点,离周承诀离开还没有多久,饶是他走得再快,估计都还没来得及过桥,十有八九被大雨困在了路上。

她听着不断充斥在耳畔的闷雷和大雨声,纠结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一点点往下床挪。

女孩猫着身子,偷偷摸摸出了隔间,想都没想便冒着大雨,动作很快地溜进楼下烤鱼店里。

岑西没敢开灯,抹黑从收银台后面的小柜子里掏出两把雨伞,强忍着对雷雨的恐惧,脚步极快地朝去往望江壹号的那条路小跑出去。

路上,无数泥泞打在她小腿之上。

岑西不以为意,只将视线不断地方在周围的一片模糊雨幕之中,希望能够尽快找到周承诀。

然而明明他才刚离开不久,一路上,岑西的目光始终无法触及到他的身影。

一直到她走到了望江壹号小区门口,都没有遇上回家的他。

正常情况下,找不到人,应该就是已经到家了,岑西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准备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然而将手机掏出来之后才发现,大雨早已将屏幕打湿,此刻无论她怎么滑动,都没法顺利将手机解开,更别说打电话。

按理说,她该原路返回直接回家便好,然而小姑娘站在望江壹号小区门口不断往里观望了几次之后,心跳莫名加速了起来。

一种不安感占据全身。

岑西总觉得周承诀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已经安全到家了。

她下意识换了条路往回走,一路上,目光仔仔细细在方才遗漏的地方不断寻找。

一直到经过那座笔直的长桥附近时,才隐约听到从桥墩之下传来的声音。

闷雷暴雨不断击打在岑西耳畔,她实在难以听得太过真切,只能粗略判断出是个中年女人的哭喊声,尖叫嘶吼中又带着歇斯底里的谩骂。

岑西忍不住皱起眉心,担忧战胜了恐惧,小姑娘举着把摇摇欲坠的小伞,顶着狂风骤雨,脚下却像生风般,止不住地桥墩之下奔去。

下去的路铺设了水泥台阶,岑西三步并做两步往下蹦,差不多要接近泥泞河岸边的时候,终于看清了不远处桥墩边站着的少年。

是周承诀没错。

然而他面前还站着个中年女人,女人发了狂地哭喊着,双手止不住地推搡着他,嘴里不停嘶吼着:“偿命!偿命!你还我儿子!我儿子都是被你给害的,他现在连话都不会说,连我都不认识了!就差一点!你为什么不救他!你还我儿子!”

女人不过一米五出头,然而周承诀那样一个高大身形在她的推搡之下,却只不断地往身后退去,任由对方将自己推往那泥泞潮湿的江岸,一步步踏入江流。

“不要!”岑西几乎是想都没想,撇下手中的两把伞,一头扎进暴雨中,直直朝周承诀的方向冲了过去。

下一秒,那个娇小柔软的身躯结结实实挡在周承诀面前,小姑娘张开双臂死死将少年搂住,使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劲要将她从污浊的江水中拉回出来。

接近癫狂的女人仍旧没有停止她不断推搡的动作,粗粝的手掌狠狠推在岑西后背上的一瞬间,周承诀麻木的神色终于起了转念。

理智一下被拉了回来,少年几乎是想都没想便将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紧紧纳入怀中,一改几秒钟之前还任人推搡的颓废模样,结实有力的手臂一下将对方继续推过来的掌心挡了回去,话音里第一次带着狠厉的警告:“你他妈再推她一下试试?!”

女人仍旧不死心地朝两人冲过来,岑西被周承诀严严实实护在怀中,旁人碰不到,她也看不见周遭的情况。

只能根据声音分辨出江岸的位置,仍旧努力使着劲,不断将周承诀往岸上一点一点地带。

“你别往江水里走,危险。”岑西嗓音带着些许颤抖,“你别让她把你推下去,水,很恐怖的,能把人吞了。”

周承诀紧咬着牙关,听着她轻声在自己胸膛不停地念,下一秒,大手攥上小姑娘纤弱的手腕,面无表情扯着人一路往台阶上奔。

“谁让你大晚上跑出来的?”周承诀问出的话里带着点生气的意味,一边奔跑在雨中,一边下意识扯下自己的书包,高举着挡在岑西头顶,“打雷下雨不知道?”

“知道,但是……你没带伞……”岑西被他拽着跑,嗓音轻浅。

中年女人的哭喊声仍旧不断从身后传来,周承诀握着岑西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收紧了几分,几步之后,他索性直接将书包递到她手中:“自己挡着。”

随后走到她面前微弯下身,不容拒绝地一下将人背到自己身上,不顾那女人的歇斯底里,头也不回地朝望江的方向奔去。

路上,岑西双手举着黑色书包,努力往少年头上遮挡,周承诀有意颠了她一下,而后冷冰冰道:“顾好你自己。”

岑西犹豫良久,才忍不住凑在他耳边开口:“她是谁?你们……怎么了吗?”

“她是谁你都没弄清楚,就直接朝我冲上来?”周承诀这会儿是真有点生气,“你还要命吗?”

“那你呢?”岑西反问,“你不要命了吗?她一个劲把你往江里推。”

少年冷嗤了一声:“你刚刚没听见吗?她叫我偿命,我要是真的活该偿命呢?”

“不可能。”岑西这会儿也不顾手上还举着他的黑色书包,纤细的两只手臂紧紧将少年搂住,“你很好,一定是她搞错了什么。”

周承诀脚步停滞了一瞬,而后深吸了口气,一路上没再说话。

这个点,两人都被大雨打湿,岑西即便回到烤鱼店也没法重新洗漱,周承诀便直接将人带回了望江。

进了房内,少年也没顾上自己,率先替岑西放好一浴缸的热水,将人塞进去泡着才算完事。

岑西处理完头发,在温热的池子里蒸了会儿,把汗逼出来之后,才出来套上周承诀替她放在洗手台边小沙发上的他的睡衣。

出来的时候,岑西双手提溜着过长的睡裤,趿着拖鞋,几步小跑到客厅找人。

周承诀对自己倒没像对她那般精致,只随意冲了个澡后便回到沙发上躺着了。

岑西出来的时候,就见他面无表情躺着,一边手臂习惯性压在双眼之上。

女孩几步小跑到他身旁,意外的,没见他起身同她说点什么。

原以为他是想起来还在和自己冷战中,像往常一样不说话,岑西只能乖巧地往边上一坐,片刻后,见他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小姑娘察觉到不太对劲,起身往他跟前凑近了些。

往常这种时候,周承诀怎么也会开个口,要么不着调地提醒她保持距离,要么就是正经问她什么事,总归不会直接将她晾在一旁不闻不问,完全不理会。

岑西轻皱了下眉头,似是意识到什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种熟悉的滚烫一下让她收回了手。

“周承诀。”女孩轻摇了摇他的手臂,试图将人叫醒过来问问医药箱的位置,“周承诀,你家医药箱在哪?”

然而少年只气息沉重地翻了个身,温热地掌心无意识地将她探过来的手握住。

滚烫的温度不断从他掌心传来,岑西前不久才刚发过一次烧,对这种感觉十分了解,他应该比自己那天烧得还要高些。

岑西控制不住着急起来。

烧得太高了,不立刻降温可能会出事。

岑西紧咬了下唇,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而后动作十分利索地跑到厨房,从冰箱冷冻层里拖出一抽屉冰块全数倒入水盆中,而后从浴室里拿了条毛巾出来,浸湿又拧干后,严严实实将冰块包裹起来,小跑回周承诀身旁,将冰毛巾叠到他额头之上。

随后她开始在偌大的家里翻找起医药箱,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周承诀平时压根用不上这些,家里没备,又或是房子实在太大,她根本找不过来。

岑西没了办法,只能抓上手机,硬着头皮下楼往小区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药店跑去。

到了店里,店员见听她说明了情况后,一股脑地拿出了好几盒药品。

“我们药店这些药都是好的,吃下去退了烧头不会晕,有的退烧之后头晕得厉害,那种便宜,但不好。”店员将几盒东西往岑西面前一推,“这两种搭配吃,效果更佳。”

“噢对了,这个你最好也带一盒回去。”店员很快又转过身去,从药品架上取了盒东西下来,“退烧贴,往额头啊,脖颈啊,手腕耳后之类的地方贴,退得更快些,尤其烧得比较高的那种,没这些东西,要降下来那得好长一段时间啊。”

“平白多受罪。”店员也没过问岑西的意见,说完就将几盒东西全数装进袋子里了,“您是现金付还是扫码付?”

岑西紧了紧握在掌心的手机:“我……请问一共多少钱?”

“噢,四盒一共一百八十七,扫码的话扫这里。”

岑西咬了下唇,问:“请问能拆开买吗?就是,不要整盒买,退烧药之类的,单颗可以吗?”

一次大概只能吃一颗,多了就得放到明天去,她平常挣的钱,大多以现金交付,手机里并没有多少钱,估计只能买得起一次的分量。

店员闻言笑了下:“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医院能单独开,咱们这是药店,都得整盒出售的。”

“不过去医院你估计还得挂号,这大半夜的,急诊挂号费加起来估计也不下这个数了。”

这药肯定是要买的,可她手头真的拿不出那么多钱,想了想,她只能点开手机找到李佳舒的微信,扫了眼已经接近两点的时间,硬着头皮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约莫过了两分多钟,李佳舒才终于接起了一个通话,女孩嗓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时,很明显带着浓重的困意:“唔,怎么啦,西?”

岑西张了张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她长这么大,虽然很缺钱,但从没伸手向人借过钱,可一想到周承诀,她那点犹豫便又立刻消失:“抱歉佳舒,能不能借我点钱呀?我很快还你。”

“好啊,你要多少,啊不对,我现在好像只剩八十不到了,要不都给你吧?”她这个月的钱全买了演唱会门票,此刻囊中羞涩,也借不出多少钱来,李佳舒没等岑西开口,便把剩下的所有钱全给她发了过来。

然而还差不少。

岑西纠结了下,继续问:“可能还不够,你能不能,帮我向严序再借一百,我很快会还给你们的。”

李佳舒迷迷糊糊中答应下来,而后很快挂了电话骚扰严序去了。

约莫过了五分钟,严序那边直接将钱转给了岑西后,还顺便问了句:“有什么急事需要帮忙吗?或者我帮你联系一下阿诀?”

“不用了,谢谢你。”岑西这会儿没什么时间和他聊,付钱拿药走人,立刻又往望江顶楼奔去。

电梯叮的一声停到三十六楼后,岑西走到紧闭的房门前,一下傻了眼。

她方才走的时候太着急,忘记给自己留个门了。

岑西没了办法,只得戳了好几下门铃。

周承诀估计是烧得正厉害,压根听不见也不会起来给她开门。

岑西拧着眉心着急地睨着紧闭的房门。

下一秒,她忽然记起周承诀曾经告诉过她房门密码,让她要是先到了就先进去。

可一般这种情况,给的都是临时密码,一次性的,用过便作废了。

不过还是得试试才知道,要不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密码正确,欢迎主人回家”的机械音响起的一瞬间,门却一下从里面打开了。

岑西推了个空,就见周承诀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自己面前,单手搭在门把手上,整个人透着股病态的倦懒,少年嗓音磁沉微哑:“上哪去了,睁眼就不见你人。”

岑西忙欠身进屋,将门关上后,牵上他手臂:“你怎么起来了?”

“我买药去了,你烧好点了吗?刚才你烧得都醒不过来,我想去买药,都从你那拽了好久的手……”

周承诀原本还稳稳当当走在她身旁,仅是步伐略显沉重,闻言大手一下搭在她肩头,整个人像是站不稳般,往她身上靠了靠,话音都没方才清晰了:“昂……还没好,烧着呢,头有点晕,你过来,让我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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