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久没看过这样蔚蓝的天空了。
从窗口,或是神座上方的纱帐,看到的天空和这片蓝天永远是不一样的。
圣河的水轻快地流淌着。
她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世间最纯粹的灵魂漂流而过。
阿努涅特,你还好吗?
我很想你。
德古娜掬起一捧河水,仿佛在手心里看见了那个少年腼腆的脸,一切恍如发生在昨天。
她其实是不愿醒来的。
直到,她在那个与少年相拥的梦境里听到一个声音,告诉她说,凯尔死了。
那一刻,勒进她身体的绳索寸寸成灰,德古娜就这么醒了。
水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片红色倒影。
德古娜与水中那双沉静的眼眸对视,苦涩地说:“你不该救我的,没有他的世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早就该追随他而去。”
她早有死志。
在目睹凯尔的冰尸之后,这个女人身上的死气越来越浓。
兰疏影微微皱眉,她是因为大卫和多吉的委托才过来找人的,如果没有两个小家伙的恳求,她并不想管这个女人的死活。
多吉是她的追随者,当时没看出凯尔用心险恶,把多吉留在了圣都,凯尔想下猛药刺激德古娜,把这孩子推到德古娜面前……在那之后,还多亏了眼前这个女人的照顾,才让多吉安全地等到她回来。
这份人情是要还的。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那时,她率领苦行僧们千里迢迢来到圣都,因为缺少凯尔这个关键人物,神庙由大祭司接管过去,里应外合,只用了一天,她就作为新的女神化身被迎入神庙。
先前的九个候选人兴致满满地回来竞选,结果新的考核还没开始就直接被送回家了。
大卫回到王宫,帕拉曼王一开始并不赞同他认这个师父,数次当众表示不满,随着大卫一次又一次在王子之间的考核和竞争中崭露头角,帕拉曼王的心渐渐朝着这个最小的儿子偏移过去。
当然,他还有顾虑。
大卫能否当一位合格的王?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如果以神庙弟子的身份去当,帕拉曼王绝对过不了这道坎,所以,迟迟不肯松口立他为继承人的事。
兰疏影并不紧张,大卫还在继续跟她学习,如果狐狸的辅佐可以扩张这个帝国,那么以她的知识储备,足以让大卫创造出一个十倍于现在的新国度。
最多等到帕拉曼王自然死亡,大卫一定能成功加冕。
这个孩子对她有着盲目的依赖和信任,他带着他父亲的手书来找她,恳求她再救德古娜一次。毕竟,这是他叔叔至死都放心不下的女人。
兰疏影没有推辞。
要说救人,其实只要处理掉罪魁祸首凯尔,把德古娜弄醒,帮她调理好身子,就算大功告成了。
可是医病跟医心是两码事。
她能让德古娜健康地活着,却无法保证对方能活多久。
比如现在,她只不过是转头去配了点药,一回来,这女人就跑到圣河边了。
这是要干什么?
殉情?
迟到多年的殉情?
兰疏影知道自己不该笑,可还是轻笑出声:“你这样,我会觉得糟蹋了那些好药。”
“单是在你一个人身上花的药材,足够救一村人的命,这事你知道吗?”
大卫和多吉在不远处听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感到揪心——有这么劝人的吗?
德古娜微怔,下意识答道:“我还有些积蓄……”
“我在你身上还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兰疏影补了一句。
看着对方涨红了的脸,她稍微舒坦了一点,这人啊,还算有救。
“这,我……”德古娜心生愧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这些年一直处在弱势者的一方,被凯尔打压惯了,遇到难事,下意识就会想要躲闪。
如果把德古娜比作一只风筝,那么凯尔就是那块坠在风筝底下的石头,现在石头没了,风筝本该自由地飞向天空,再等候着哪一天残破地落地。
德古娜本来不欠任何人,她也没有亏欠的意识。现在被兰疏影一点,她才发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没还清的,果然错开眼神,犹豫着沉默了。
“而且,你以为跳下去就能找到他?”兰疏影说。
德古娜面露酸楚:“我知道不能,他已经漂走很久了,我追不上。”
“不不,你没懂我的意思。”兰疏影摆摆手,从对方的话里可以知道,德古娜是相信灵魂一说的,她继续说道:“你见过死后的世界吗?”
这话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
“我在神庙的古典里看过……”德古娜低低地说。
她有点怵这个女孩子。
在女孩面前,她有一种外皮被剥干净的感觉,想什么都能被知道,说什么都能被找到漏洞,可她又不能沉默,因为对方会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睛紧盯着你,那种压迫感很煎熬。
兰疏影坐下,给她讲六道轮回,讲十殿阎罗,讲到奈何桥边的红花,再讲到幽冥司的阴月……随着她的讲述,德古娜时而惊叹,时而深思,而后面两个小鬼把她说的这些当故事听,已然入神了。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转世了?”
兰疏影左右晃动食指,说:“其实有两种可能,一是轮回转世,二是,加入这个世界。”
“我不明白,你能详细说说吗?”德古娜敬服地请教道。
“如果是转世的话,或许某天你经过一棵树下,他刚好跟你擦肩。”
“如果是加入这个世界……你遇到的春风是他,雨雪是他,万物都是他。”
兰疏影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或许适合去讲童话故事。
她把一个残酷到自己都不忍心细想的事实,换成另一种唯美浪漫的表达,然后骗倒了这个把一生系在爱情上的女人。
德古娜在河边坐了一下午。
或许她是悟到了。
傍晚,兰疏影目送最后一个来朝拜的信徒离开,然后,德古娜在两个小鬼的陪伴下走进来。
“我懂了,谢谢你。”她伏在地上,虔诚地将额头贴近红毯,“我会在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