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楼门口那里安装了一个声控广告牌,有人过的话会自动响广告词。来来回回几次曲砚都把词给背熟了。
这次回来之后广告牌在亮着,但却没出声。曲砚那时候就留了心眼,站到楼梯间前等电梯后,听见身后一点轻微的呼吸声,才更加确认了她的想法。
曲砚甩了甩手臂,地上的人仰面蜷缩着,捂着腹部缓神,过了会儿似是想扯着嘴笑,却正好扯到嘴角的伤口,不由得轻嘶一声。
“你就不怕打错人了吗这么断定是我?”
“赌的。”曲砚插兜依靠着墙,“和你一样赌一把。”
张间愣了半晌,倒是真的扯着嘴笑起来:“打都让你打了,消消气,再说了有阿雅在,我才会赌一把。”
虽然说阿雅也是被他套路进去的。
曲砚刚消完的火又蹭的冒起来:“那你知不知道她那天有多危险?”
她至今还记得那条细小黑暗的暗道里传来的那声“阿砚。”对方可是有枪,无路可退时曲墨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
这人怎么能这么随便就说出这句话?
张间愣住了,随后有点稀奇地看着曲砚的脸。他原以为曲砚是为了自愤,现在看来,倒是这个理由占的最大。
曲砚被他看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人一声不吭地呆在曲墨背后很久了,论起熟悉感,他比自己更了解曲墨。
感觉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让人很不爽。
张间低头吐了口血沫,抬眼间却瞧见女生神色不明。
“怎着?难不成她还没和你说吗?”
面前的女生从兜里掏出来一掌长的手机,从侧面的手机壳插入,等手指出来时,两指间夹着一个黑色的小方块,随手扔到地上。
张间看清了蹦跶两下才静止的定位器,低笑两声,手臂撑着地面,仰头长舒一口气,一副老派:“真搞不懂你们两个,一个不说,一个不问,不得不说真是绝配。”
头顶的灯光晃悠悠的照着两人,曲砚低头看着这人不出声,一席黑衣仿佛要和背后的灰墙融为一体。
张间停了笑,他绷直了嘴:“其实总的来说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们拉进来。这次来呢就是给你道歉。”
“对不起。”
他的神情很正经,像是说出了很久想说的话。
话落,张间抬起手臂,腕上改良过的手表显示屏上绿色标点转了好几圈,汇成一条粗粗的椭圆形,最后停在原地。
那是曲砚的跑步路线,他是掐着点先一步进了门等着曲砚。
“我要回Z市了。”
曲砚闻言挑眉:“你就这么把消息告诉我?”
张间弯着腰从地上站起来,揉着腹部,嬉笑答道:“哥哥相信你,才告诉的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盖住上半张脸的刘海被他随手抚开,调笑般地眨了眨眼。
张间把地上的背包拾起,又背到背后,他站直了身竟然比曲砚还高一点,不过身材过于瘦弱,一瘸一拐地越过曲砚往门外走。就在他快要走出门时,身后的女生才又说话。
“李警官说过,你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
门前的张间半弯着腰停了下来。曲砚盯着他身后鼓鼓地背包。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去找李警官。
她话音刚起,便听见前面传来一声轻呵。
男生头也不回:“可惜这双眼现在也不好看了。”
曲砚默默地收回话,张间愿意和她说自己之后要去的地方,就是摆明了还是想让她告诉李警官,既然愿意给李警官一个机会,那么她再问下去就是逾越了。
她这样想着,前面的人回了头。
“曲砚。”
张间的刘海又盖住了眼睛,她瞧的不清,“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有点臭不要脸。”
“我希望你不要放弃阿雅。继续等着她告诉你的那一天。人这一辈子呢,最怕和最期待的就是有一天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特别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怕的是重视的人会不喜自己,但同时又期待有个人知道秘密之后还可以接受自己,这是多好的解脱。
曲砚微微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突得一道声响,她下意识的接住这人扔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礼盒。
“帮我给她吧。”张间笑道:“突然说了这么多正经话搞得我自己浑身不舒服。走了,再会时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炸鱼。”
曲砚问道:“你有一天也会告诉李警官吗?”
面前的人一怔,随后耸耸肩:“谁知道呢?”
曲砚握着礼盒,看着这人身影慢悠悠的转过弯,待几秒后,又倒退回来,冲她摆摆手,只剩半张脸露着的嘴角高高翘起,才真的离开。
她旁边的电梯门关关合合,曲砚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外,过了半晌才进了电梯里。
【中路应该蹲了个猴子】
【姐绕路】
【可以刚一波】
【砚哥呢】
【不要提无关人员(虽然我也很想问)】
......
“阿砚去跑步了。”曲墨看了眼时钟,“估计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咔嗒一声,曲墨嘴角浅笑:“回来了。”
【姐知道的好清楚呀】
【恋爱的酸臭味】
【砚哥晚上还跑步?】
【......】
曲墨操控着小乔,卡准位置冲草丛里放了二技能,又开了大招和一技能。
对面的猴子被打了措手不及,但又及时反应过来,开了二技能后就跳过来,曲墨交闪又放了二技能才拿到人头。可这时中路的妲己也过来,之间一套技能把小乔的人头也拿掉。
灰掉的屏幕上方一秒秒的倒计时,曲墨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才抬眼看了下电脑屏幕。
晚上的人比较多,弹幕刷刷地往上刷,她摘掉耳机,听着客厅里的动静。
厕所里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曲墨干脆没戴耳机,听着水声打游戏。不久后水声渐小直至停下,厕所的门打开,她这局游戏也打完了。
“就直播到这吧,明天见。”
【这么早】
【拜拜】
【拜拜魔姐】
弹幕上依依和她告别,曲墨过了几秒才把直播关掉,她伸了下懒腰,懒洋洋地出了卧室。
开放式的厨房里,女生穿着一身松散的家居服正在认真的倒牛奶。瞧见她出来才望过来,笑道:“播完了?”
“嗯。”曲墨点头,她刚想问两句话,眼睛扫过桌子上的礼盒又愣住了。
入手的红礼盒带着短绒的触感,她的手指在上边摩擦两下,低着头不言不语。
曲砚把手里的两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又调好时间,才转过头。
一分钟很快又很短,等微波炉叮地一声停下,曲砚收回眼神,平静地将牛奶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一杯给曲墨,一杯随手拿起来吹了吹。
杯中的牛奶腾起阵阵热气,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曲砚喝了两口,.还是先出了声:“他说他回Z市了。”
握着礼盒的女生一动不动,许久后才叹出一声虚语:“是吗。”
这句话没有反问,而是带着坦面的肯定。
“阿砚。”与腾空的热气后,女生抬起头,却不是望向她,而是盯着她们中间的一点,向来带着灵动的眼睛空洞一片。
曲砚愣怔住,她有些想出口说改日再聊,可这时女生终于望向她,带着笑意:“阿砚,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说完这句话又低笑一声:“这个日子可真是克我。”
曲砚愣了下,她意识到曲墨说的是自己真正的生日。
她年小曲墨几岁,曲墨来曲家的时候,她才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这么多年,李秋红他们有意识的抹去曲墨之前的身份,还给她上了家谱。不知道曲家辛密的人会真的以为曲墨就是曲家的大小姐。
她因为家里人的偏见和自己的性格,也不会主动的去了解。
曲砚的心脏噔噔跳了两下。
她张了张嘴,错愕地开口:“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便涨红了脸,这句话在这时间段说出来根本不适合的好吗?
她连忙急急补救:“我之前不知道,明天给你补个生日...”
面前的女生似是觉得很搞笑,她眼角弯弯,忍不住笑起来,指了指曲砚握着牛奶的手:“不用了,今天你陪我纹身,我就很开心了。”
“再说了我更喜欢和阿砚你一起过的生日。”
曲墨伸出手掌,她在家便穿着宽松背心,此时还泛着红斑的刺青大咧咧地暴露在桌灯下。
曲砚这次看清楚,灯光下的羽毛像是一只断翼的蝴蝶。
手臂上的羽毛随着她的动作展翅欲飞。曲砚的手掌忽地被人轻点两下。
曲砚却没有去看,她紧紧地看着面前的女生,桌灯将她俩笼罩其中,棕色的光晕在女生柔软的头发上铺了层暖意。
她们两个人隔着桌子一高一低的望向对方,曲墨的手指却还在动,她恰似随意地在曲砚的手背上打着拍子。
气氛暧昧而又朦胧。
“初一的时候,班上的同学我大多都不认识。只对一个女生有过印象。”
女生的声音柔和,又带着懒惰的长腔,说起故事是娓娓道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松下心认真听着。
“很奇怪,大家明明都是新生,彼此不认识,但就像是有一个看不透的屏界,莫名地将她隔阂开。她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位置上,长发齐腰,低着头遮住脸,到了下课后就会消失,回来时身上带着伤和一股难以名状的臭味。”
曲砚眼神微颤,她已经猜到了曲墨说的是什么情况。
“因为这些气味和她身上的伤,那层隔阂越来越大,渐渐地她身边的座位也空了下来,我曾经去找过老师,向她提过这些事情,可她们都推脱或者是岔开话题。”
轻拍着她手背的细指停下来。
桌灯下的女生收回手,端起面前的牛奶喝了口,干净的杯臂顺着她的手势沾染上白色的牛奶,曲墨舔了舔唇角。
她喝牛奶喜欢加糖,所吃的东西也大多是偏甜。不过这些话她从未说出口,她对于生活吃食方面都过于随意,许多人对于曲墨的评价都是温柔,可爱,漂亮。自然的也觉得她什么事都应该完美。
可其实曲墨简单惯了,她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从不会为了喜欢的衣物或吃食去动一动心思。或者说她的所有心思都放在想要讨好的人身上。
她会记得给生病的李秋红带药,会揣摩曲毅的心思。
当然也会恰当好处的隔开曲砚与这两人的一丝联系,让曲家两人把她捧在手里疼爱。
她从来都不是别人嘴里的乖乖女,完美女神。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她从来不会放过多关注。
现在这杯牛奶里放着刚好的糖,喝起来甜丝丝地。曲墨猛地觉着,看起来冷漠孤傲的阿砚,才是那个温柔至极,甚至偏为完美的人。
她喜欢这类人,完美,强大,让人觉得这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许多。可像太阳的人,总让她觉得有些东西露不出来,上不了台面。
“我从老师那里听说她还有个妹妹,本来应该辍学打工,但在开学的第二天,她妈妈带着钱来学校办的手续。那个被杀掉的同学,是带头欺负她的女生。她们一行有三个人,这件事出来之后消息就被封锁了,但她杀掉那个欺凌者的时候正好是要上课时,那时同学们还没有规矩的回班,有许多人看到了。”
曲砚听出点什么:“是在厕所里杀的吗?”
曲墨点头:“这件事学校想压下来,不允许同学多说,我因为是目击者被单独审问,把那三个女生供了出来。她们长期暴力欺凌同学,但都属于未成年,一个死,剩余的两个被学校退学。但学校因为这件事声誉低了不少,对我有些怨言,不久后我也转学了。那两个女生没想着放过我,于是在放学路上堵我,但是幸好,阿砚你回来了。”
曲砚愣怔住了,所有的故事串联了起来,她守灵完回来的那几天,女生就一直安静的呆在她的箭室里。那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她俩遭到了一群高年级的围堵。
为首的两个女生她记得不太清了,只知道那场架算是她第一次打的群架,说是群架,只不过是单方面挨揍,何况她这边还有身上有伤的曲墨。
也是那次的架,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李秋红那里什么都不是。
她想要离开曲家的念头,这时发了芽。
曲砚侧过头,将杯子里的牛奶一饮而尽。暖色的灯光打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平时紧束的头发披散在两肩。
曲墨抽了抽鼻子,她嗅到了好闻的柚子香气。
这香气安抚着她,包裹着她。曲墨盯着对面人嘴角的奶渍。
“阿砚,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曲砚回了神,点头。
“小羚羊在出生之后就要在十几分钟内站出来,立即跟着妈妈逃跑。因为出生所带来的气息已经将百里之中的猛兽吸引过来。”
“但是在逃跑的过程中,仍然还有潜在的猛兽,这种情况下,你觉得羚羊妈妈应该选择丢弃小羚羊独自逃跑还是和猛兽拼一把,同归于尽?”
曲墨紧盯着面前的人,出口的话有条不絮,却和多年前从书上看到的分毫不差。她近似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
犹如天台上那般疯狂地看着脏臭的女生。
曲砚没有过多思考:“和猛兽拼一把,同归于尽。”
曲墨松了眉头,也笑着答道:“对呀。同归于尽最好。像个英雄一样。”可不由得心头又一颤,她敛下眼,低头看晃荡出波纹的牛奶。
曲砚听见最后那句话皱了眉:“可是墨墨,你是站在哪个角度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曲墨错愕地抬头,面前的女生神色不明。
“你是站在小羚羊还是羚羊妈妈的角度,或者是猛兽的角度?”
曲砚嘴角挂着奶渍,配上一脸深意,看起来相当滑稽。曲墨却没有笑出来。
她张了张口,想平和地回答,刚出了音却被曲砚截断。
“小羚羊刚出生,她甚至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跟着妈妈一直逃跑。最后妈妈为了她而死,也不是因为当英雄。是因为爱。”
曲砚郑重道:“小羚羊不用感到自责和后悔。”
曲墨呆住了,她紧握着牛奶杯。
“羚羊妈妈也是,无论选择前一个还是后一个,都在于她自己,两者区别就是对于刚出生孩子的爱意。选择后者的她不是做英雄,她只是因为做母亲,这是本能。”
曲砚边说边唏嘘地笑着,这种名之为‘爱’的东西,她好像期盼许久了,但是到头来好像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面前的灯光忽的暗下,等曲砚醒过神,嘴角边袭上一处湿润,唇齿间的奶香味夹杂着扑面而来的栀子花香。
曲墨闭着眼,眼睑却不由主的抖动,伴着眼睫微颤。却仍是不偏不倚地引着曲砚一起坠入□□的漩涡里。
肩上微凉的皮肤被炙热的手掌包紧,曲墨倚着桌面,扬起下颚喘着气,脆弱的脖颈随着这一动作而更加的长晰,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
但又立刻被人深埋在肩处,温热的气息吐在皮肤上,乍起一层颤栗。
爱。
曲墨望着墙板上的时钟,脖颈处被轻啄处几处红印。
她怎么会不知道爱。
她背负着一身的爱意,走的颠簸又很累。
“阿砚,我们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