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五尘染孽障,天罚魔罗毁天宫。
九霄天上,灿烂星辰当穹顶,明霞幌幌映屋檐,碧雾蒙蒙藏宫墙。
这用尽九洲琉璃、耗光四海宝玉、集合五华巧匠筑成的无间天宫气势非凡,仿佛一座硕大玉印置于云层之上。
这玉印,压的其实是对天宫望而生畏的九洲大地。
天宫门口的太极广场,一条由独山玉砌成的石阶盘旋而下。
这石阶,是世人仰望却不得一窥的登天阶。
登天阶每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便是一处硕大圆盘:
第一处圆盘趴着一只羊脂白玉雕成的白虎,神态威严怒目圆睁。
第二处圆盘卧着一只祖母绿石雕成的玄武,碧绿无比寒光四射。
第三处圆盘竖着一根高不见顶的通天玉柱,柱上盘着一只琉璃苍龙。
第四处圆盘也是一根傲然挺立的通天玉柱,柱上盘着一条红玉朱雀。
天阶尽头,是一望无垠连绵起伏的白云。
白云之上,是星河作水无边无际的瑶池。
显然,虽是名为“登天”,但这天宫的缔造者并未打算把它修至凡间。
登天之路,起点便在九霄天上。
这让世人如何“登天”?
此时的九霄天,日月同辉亮如白昼。
耀眼日光与朦胧月光,与瑶池的氤氲雾气交织在一起,映出盘根错节的七彩霓虹与水晶丝带。daqu.org 西瓜小说网
瑶池湖畔,一个松形鹤骨的男子凝视着瑶池中的璀璨星河兀自伤神,身旁则站了一个鸾姿凤态的女子。
这男子气宇轩昂,双目藏日月、雪眉聚风云,脸上镶着匀亭骨肉,脸下缀着绸云白须,身披纯白色三相法袍,足踏乾坤步云履,但面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模样。
除了背后的无间神兵“梵天剑”外,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多余配饰,这俊朗飘逸的身形可谓是将仙风道骨阐述到了极致。
男子身旁的女子,长相极美不输青女素娥,蓝黑色的长发如倒挂的瀑布一般向上扬去,额头上月牙宝石和晨星珍珠串成的饰带如同银河般闪耀,这饰带便是无间神器“星河坠月”。
往身上看去,女子脖子上挂着五彩凤链,身着一件淡青色的碧云仙衣,身材玲珑有致,肤色极浅犹如无瑕白璧,羽裳仙袂飘飘、腰间环佩铿锵。
左掌裹着一团赤红火焰乃是九霄内无人可挡的“无间业火”,脚踝上拴着无间神器“九铃锁魂绳”,赤足离地不染一灰一尘。
女子含情凝睇,看着独自伤怀的男子。
忍了许久,才终是带些同情地柔声说道:
“造书哥哥,妙音姐姐这一去,已经是去了快十万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么?”
这话虽是出自餐葩饮露的神仙女子之口,但听来听去不仅藏着一股凡人恋爱时的暧昧语气,而且还夹杂着一丝幽怨。
或是害羞,也或是觉得在这伤感忘怀之时直接说出显得过于突兀,有些话女子终是欲言又止。
看来,“感情”二字神仙也未必能绕开。
只是神仙碍于身份得端着些、藏着些罢了。
但要明白,深情女子的爱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即便是这超凡脱俗的神仙女子也不能免俗。
女子怕这名为造书的男子不能领会自己的话外之音,脸上竟泛出一丝害羞之意,继而又像个逢春少女般双手在腰前不断地轻轻搓来搓去。
双手间业火如炬,燃的是女子那按捺不住的情意,就连瑶池里的星河也似是听到了她这份隐隐约约的少女情怀,竟配合性地闪耀起来。
群星都能感受到这女子深如银河的无尽情意,那造书又何尝不知道她早已对自己芳心暗许?
但似是有难言之隐,造书眉头紧皱,手扶在白玉栏杆上缓缓说道:
“璃迦,这无间世界是你姐姐的毕生夙愿,我本想和你姐姐在闲余时来这无间世界里做一做神仙眷侣,但如今这无间世界对于我来说便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黄粱一梦罢了。
即便这天云流湍、星河荡漾,也带不走湮不灭我对妙音的无尽思念。”
对于璃迦投来的情意,造书和上一年自己亡妻忌日时所说的竟是一字不差。
被心爱之人再次婉拒,璃迦羞意顿消,手上的业火也开始忽大忽小忽明忽暗起来,似是替自己输出着那深埋于心的哀怨和愤恨。
但或是怕被造书看到自己神情突变,璃迦赶紧熄了手上业火,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
“造书、璃迦。”随着这悠扬厚重的声音,无间天宫内一位中年男子身形飘逸双足离地腾空飞来。
这男子和造书容貌极为相似,只不过看起来更为慈祥一些,身上衣着也是一样的三相法袍,只是他法袍外的斗篷却是上黑下白象征着平衡之道。
“诃利哥哥!”看到男子,璃迦立即收起难堪脸色,抬头面露欣喜地招呼了一声。
诃利作为造书的长兄,这些年可是没少为璃迦做说客,数万年来对造书反复劝说,也难怪璃迦看到诃利能如此兴奋。
可惜造书执迷不悟,只让诃利徒费口舌。
拍了拍还在兀自沉思的造书,诃利也不避讳一旁的璃迦,语气关怀地说道:“造书,妙音已是去了这么多年,你正值壮年,何必被自己那一点点放不下的羁绊所困。”
璃迦在一旁对诃利满心感激,小心翼翼地偷瞄了造书一眼,本已收起的春心竟又开始悄悄期盼起来。
但诃利的苦口婆心入耳却不入心,造书依旧不为所动,沉默许久才对璃迦说道:
“璃迦,你姐姐生前把你托付给我,在我心中你便是我的好妹妹,身为兄长怎么能对妹妹有僭越之意?若是妙音在九泉之下知道我娶了你,她该是喜还是悲?
你要知道,没有女人愿意和其他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挚爱,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妹妹也不行。”
花魁璃迦自有意,孤贞造书却无情。
这语气虽是轻柔,但却毫无缓和余地。
爱慕已久的造书心志如此坚定,还搬出来妙音妹妹的身份强行婉拒自己的一片芳心,璃迦笑容渐消。
悲痛、愤懑、幽怨瞬间交织在璃迦心里。
此时的璃迦,只恨自己为什么是妙音的妹妹,才会导致造书一直待自己以兄妹之情。
璃迦又恨自己那妙音姐姐为什么去得这么早,倘若那把自己抚养长大的妙音姐姐还在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姐夫造书暗生情愫。
一旁的诃利,看两人一个心如铁石一个愁容满面,无奈地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
“自这无间世界天地混沌万物开辟,我们三个定天象、法地仪、作干支,呕心沥血数万年才有了这大千无间世界。
但如今眼看大道将成,但却突然九洲动荡、乱象频出,就说那单一个轮回之祸,便会让咱们呕心沥血数万年才创建的无间世界万劫不复。”
听诃利说到正事,璃迦才稳了稳正在黯然伤神的自己,自信答道:
“诃利哥哥,要我说这无间世界有生有死、有阳有阴,无死则无生、无阴则无阳,若是九洲和谐那才没什么意思,总不能让人来这无间世界里躬耕山野,天天诵经念佛罢?
至于那轮回之祸,哥哥放心我自有办法,对于这无间世界的按时开启并不碍事。”
诃利点点头,对璃迦投以赞许的目光,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璃迦,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就像这太极一样,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始终讲究的是‘平衡’二字,无间世界的维护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虽是应该放手大胆去做,但也不要太过于任性,更不要把你对你造书哥哥的爱恨带到这无间世界来。”
说到爱恨,璃迦感觉有些害羞和无奈。
璃迦轻轻嗯了一声,神情和语气却都略显勉强。
一旁久未言语的造书,听到“任性”二字,竟也忍不住对着璃迦说教起来:
“璃迦,你和你那摩罗弟弟都不像你们妙音姐姐那样稳重,你俩做事一直都太过任性,从不顾忌后果。
尤其是你那弟弟,这些年可没少在这无间世界里惹是生非,都这么大了还如此叛逆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了造书的一番话,璃迦像个知错但不认错的孩子,低下头幽幽说道:
“造书哥哥,我做那些不也是为了维护你这无间世界么?
再说,只有我惹事时你才会关心我吧?”
璃迦说话的同时,也在心里抱怨,自从妙音姐姐去世,只有自己肆意妄为时才会吸引造书的注意,只有自己闯祸时造书才会对自己百般呵护,只有自己叛逆时才能感受到造书那或有或无的爱意。
璃迦又在心中埋怨,自己不但比妙音姐姐要年轻十几岁,而且也比妙音姐姐聪明漂亮,自己到底哪点输给了妙音?
但璃迦却不知,爱情这种奇妙的东西一旦背上了“责任”二字,便没有谁输谁赢谁强谁弱的道理,有的只是先入为主。
有些女人生的聪明漂亮又看似温柔,但却因为不知道这爱情的规律,还以为那些心有所属的男人对自己的一时爱慕能够长长久久,却最终只能迷失在爱而不得的扭曲心态里。
看看璃迦知错不改的傲娇样子,造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他也清楚自己的说教对于璃迦来说是十分乏力,也不再接着往下去说,而是拉回了刚刚的话题:
“我也有解决这个轮回之祸的办法,但总是感觉考虑得还不够周全,我想我可以先小范围地尝试一下罢。”
“谁?”
不待造书把话说完,璃迦猛然发现云层之中竟有个人影似是一直在偷听他们说话。
随后璃迦二话不说直接挥了下长袖,只见这天宫外密集的白云登时消散,现出一个表情诧异的少年。
这少年,竟是睡梦中一脸懵逼的萧然。
“怎么会有人到这无间天宫来?”
璃迦有些生气也有些不解,当即挥出左掌。
只见一大团烈火瞬间将萧然包裹,看来璃迦是要用无间业火让他形神俱灭。
无间业火中,萧然痛苦哀嚎。
眼看萧然要化为齑粉,业火却突然化为一缕烟尘。
璃迦不解地看向造书,只见他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是误入天宫的普通人罢了,璃迦你也不要如此蛮横无情。”
说罢,造书长袖一挥,萧然便从这九霄天上坠了下去。
看造书竟为了一个普通人拦下了自己,又想到自己刚刚的怀春模样被陌生人尽数看光,璃迦十分羞怒地瞬间飞离天宫。
望着璃迦远去的身影,造书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离开,却被诃利拦了下来。
“造书,青青的事情,终究是藏不住的。”
造书低下头去,诃利接着说道:
“若不是青青发觉和我并无血脉,又忌恨你我对她与摩罗之事百般阻挠,青青又怎会自寻短见?”
“青青之事,我也是始料未及,我一意孤行酿此大错,真是愧对妙音。”
造书懊悔非常,双目紧闭。
“要我说,既然青青已因脑部受损丧失了记忆,便随她性子在这无间世界玩耍罢,你也不要再惦记这妙音的再生之躯了。”
造书点头答应下来,随后身形消散。
无间天宫内,只剩下了诃利一人。
许久之后,只听得“嘭”地一声,一个持刀少年疾速飞来,落在了诃利面前。
这少年,身高九尺有余,虽是容貌英俊,但蓬乱的黑发配上一脸的冷漠,徒增了几分无情。
“诃利,你们兄弟两人,一个拦着青青不让见我,导致青青投湖寻死,一个害死我妙音姐姐不说,还对我璃迦姐姐始乱终弃,你俩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说完,少年的双眼放出冰凌寒光,赤炎金甲冒起血红火光,手中的神兵天罚刀也燃起蓝焰狱火。
那一脸的无尽怒气,似是要吞食天地。
这少年,便是妙音和璃迦的弟弟摩罗。
看摩罗一脸戾气,诃利深感无奈,他可知道摩罗自幼骄横任性,更仗着自己是妙音和璃迦的弟弟,天天不务正业恣意妄为。
但摩罗之所以如此暴戾,也是事出有因,诃利无可奈何,只能叹息说道:
“摩罗,你这年纪对感情之事还不能领悟透彻,我拦着青青也是有难言之隐,至于造书,和你璃迦姐姐并无夫妻之实,哪里来的始乱终弃?”
摩罗压根听不进去诃利着绵软无力的说教,不依不饶地继续质问起来:
“我还听说你和造书用我姐姐的元神,在这无间世界里造出个不伦不类的辩才天,是几个意思?”
摩罗这一问,让诃利措手不及。
诃利根本无法据实相告,看着焦躁万分的摩罗,只能勉强说道:
“摩罗,辩才天之事,我和造书日后必会对璃迦有所交代,此事暂且不论。且说自璃迦把你安排进这无间江湖,是希望你能专心清净屏去三毒,早日修成大道。
但你却自制不力,染上了三毒五尘,整日与妖魔为伍,让我们何其痛心。”
诃利这番大道理,不但毫无作用,反倒是让摩罗更加被激怒。
摩罗一阵狂笑,对着诃利厉声呵斥:
“你可拉倒吧,不说还好说了我就来气,你们在这高高在上的无间天宫,日夜寻欢作乐好生自在,让我在那无间炼狱守着封印妖魔的万恶之源,我不和妖魔做兄弟,难道还和你们称兄道弟么?”
诃利一时语塞,直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听信璃迦的话,让少不更事的摩罗去负责看守万恶之源。
这少年摩罗六根不净哪里经得住亿万妖魔的昼夜荼毒,久而久之便生出了足以毁天灭地的戾气。
看诃利低头不语,摩罗怒火中烧,当即举起天罚刀腾入空中。
只见摩罗身上燃起蓝焰沸腾直通天地的无间狱火,手中天罚刀电光闪耀。
无间天宫顿时魔气笼罩、电闪雷鸣。
摩罗一刀挥下,这无间世界里最为坚固的天宫大殿竟顿时四分五裂。
诃利想出手制止,但又犹豫起来,虽是不忍耗尽万年心血筑成的无间天宫毁在摩罗手中,但又希望这叛逆少年能够借此消气。
于是诃利竟眼睁睁看着愤怒的摩罗将无间天宫拆的粉碎。
可惜诃利还是不能理解,叛逆少年的心态就像小孩子撒泼砸碗摔瓢,你越是不理会他越是变本加厉。
对于摩罗,诃利的无动于衷是无情蔑视。
拆完无间天宫的大殿,摩罗怒气不减,大声骂道:
“在这无间世界你还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我可真是替你们害臊,就是亏了我那两个姐姐和青青妹妹,都被你们兄弟俩无情祸害!
我璃迦姐姐不舍得打你,我可要给她们出气!”
这无情祸害四字让诃利一愣,看来摩罗对他和造书已是误会颇深。
不等诃利解释,摩罗已是拿起手中的天罚刀再次四处挥舞。
无间仙宫瞬间陷入一片黑暗,无数蓝色狱火纵横交错,犹如群魔乱舞。
霎时间,无间天宫便被拆成断壁残垣。
再不出手制止,怕是摩罗就要祸及九洲苍生,诃利终是无法忍受,于是低声念起:
“乾坤无极、无间四象,主震苍龙孟章、主兑白虎监兵、主离朱雀陵光、主坎玄武执明,天尊德至四兽归附,起!”
诃利念罢,无间天宫外传起阵阵异响。
原本在登天阶上镇压九洲四海的无间四兽瞬间化为活物,直接腾入空中与摩罗厮打起来。
对于四兽摩罗并不理会,而是持刀直冲诃利飞来。
只见白虎利爪挠向摩罗,玄武吐出极寒冰涛,朱雀挥动翅膀吹出无间业火,而后苍龙盘旋至摩罗身上直接将其紧紧缠住。
瞬间,摩罗的双腿便被极寒浪涛瞬间冻住,上身则被无间业火猛烈烧灼。
四兽包围下奋力挣扎的摩罗,头发瞬间由黑变红,面目也变得异常狰狞可怕。
只见摩罗一刀便将白虎劈至一旁,四肢猛然张开,腿上寒冰直接崩裂。
“我要毁了你这无间世界!”
摩罗大吼一声,拼命挣脱缠绕在身上的金色苍龙。
眼看无间四兽合力也无法制服这万魔朝宗戾气加持的摩罗,诃利轻叹一声,长袖一挥扔出自己的无上法器元始金珠。
这元始金珠无色无相,犹如硕大的气泡。
气泡触及四兽,便直接将四兽及摩罗一并吸了进去,随后诃利猛然向下挥了一下衣袖,元始金珠便从九霄天上如陨石一般坠入九洲大地。
毕竟摩罗是璃迦的弟弟,倘若换了别人,怕早已是形神俱灭。
诃利内心十分矛盾,他睥睨着无间世界的亿万生命,但满腔愁绪却也和凡人一样无处诉说。
随后,诃利化为青烟消失在了已是破烂不堪的无间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