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上城,乾坤堪舆二楼。
花开富贵的牌匾下,一张黄花梨制成的案桌,摆着干干净净的笔墨纸砚,放着精雕细琢的木工别墅。
桌上还有一副铜镜,铜镜里映出一张满脸血肿犹如癞蛤蟆一般的脑袋。
下嘴唇包着上嘴唇,贾有乾的怒气吹得粗长鼻毛四处摇曳。
“此仇不报假有钱!尔等等着受死吧。”
口型一变,贾有乾的嘴角撇出一个弧度,愤恨地哼唧了两声。
“贾老板。”
这声音铿锵有力,竟是让地板都颤了两下。
“大海兄弟可算到了,有乾恭候多时。”
看到来者,贾有乾喜上眉梢。
这救兵,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已两次出场的胡大海。
胡大海身着一套经久不换的麻布衣裳,脚穿一双磨得发亮的黑色短靴。
细看之下,国字脸庞,皮肤蜡黄,身高八尺,四肢强壮。
这装扮和容貌,衣着朴素又一脸正气,似是个纵横江湖铁血丹心的汉子。
但实际上,胡大海却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时常干点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下流勾当。
“江湖无正义,刀便是正义。我这正义,一百两起步。”
这便是胡大海的至理名言。
“钱呢?贾老板。”
干脆利落又寡言少语的胡大海,懒得跟贾有乾废话。
一袋碎银在手里掂了几下,胡大海转身下楼。daqu.org 西瓜小说网
还没走到楼梯口,胡大海却又拐了回来。
“不对啊贾老板,这一人一百两,不该一共是二百两么?”
想不到自己连夜奔袭来帮贾有乾平事,竟还在定金被糊弄了一把,胡大海略有不爽。
“大海兄弟,你看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把事办的。
怎么少放了一百两,赶紧拿来!”
看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戳穿,贾老板满脸尴尬,忙推给身旁的无辜伙计。
贾有乾何尝不知,这胡大海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行事十分豪横,更是在成名后立下了两大规矩:
其一,从不过问要,也不须被告知杀之人姓甚名谁;
其二,必须足额预付酬金,事若不成,双倍退还。
但这就是雁过拔毛的贾有乾,但凡能占点一点荤腥,双手绝不放过。
其实财大气粗的贾有乾之所以如此喜欢贪小便宜,并非真的是为了那几钱碎银,而只是为了告诉世人:
“莫要占我贾有乾的便宜。”
再说那胡大海的奇葩规矩,只是脑门一热想出来的营销手段罢了。
说回来,这些年胡大海也没少失手。
就说上次在那东华山的承天宫,盲目自信的胡大海便是铩羽而归。
双倍退了有无当铺五百两银子,真是血亏。
只怪胡大海做事过于粗犷,倘若当时稍微留心一点,也不至于亏掉自己的全部家当。
对于刚刚遭受巨额赔偿的胡大海而言,这次他已无退路。
坟上城外,秋风萧瑟。
一望无垠的麦田里,夹杂一片片密林与一条条黄泥小道。
轻功了得的胡大海,步履飞快,不出一刻便赶到了李家庄。
“特么的,来早了。等晚上再动手罢。”
毕竟据贾有乾所说,目标中有一个剑术超凡的少年。
看着还未落山的太阳,胡大海有些懊悔。
鸡鸣三更,四野寂静。
月高风黑杀人夜,十分应景。
时机已到,胡大海猛灌两口冰酒,抖擞一下精神,拔出刀来便朝着张雨辰的住处摸去。
破破烂烂的土房外,胡大海戳破窗纸,往屋里瞄去。
只见屋里漆黑一片,那少年剑客张雨辰,面朝墙壁侧着身子睡得正酣。
“今天这活,也忒的轻松了。”
瞄着毫无戒备的张雨辰,胡大海暗暗得意。
钢刀插入门缝,轻轻挑开门后挡木,一股微弱掌风打出,木门应风而开。
胡大海跳进屋去,全身微躬右手握刀,眼睛盯着张雨辰的木床。
正准备静步溜到土炕,毫不费力地手起刀落拿下张雨辰的人头。
“嗯?”
双脚刚刚落地,猫下的身子走了还不到一步,胡大海猛然一惊。
只见土炕上的张雨辰突然慢悠悠地翻过身来,瞪着眼睛看着手执钢刀的胡大海。
这四目相对的场面,可是比那捉奸在床、行窃被抓还要尴尬。
两人都是瞬间吃了一惊,一个站在原地,一个愣在床上。
胡大海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张雨辰自幼不喜读书,却唯独对《封神演义》爱不释手。
恰好隔壁那方婕妤,自从在十方恶谷幸免于难,晚上不在外屋点灯便会噩梦频发。
这睡觉不关灯的习惯,倒是让张雨辰占了凿壁偷光的便宜。
天天二半夜地不睡觉,用这墙上的窟窿眼借光看他那《封神演义》。
就在刚刚,张雨辰喝完酒在土炕上,正看到三十九回“姜子牙冰冻岐山”:
“子牙作法,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得飒飒灰尘,雾迷世界;滑喇喇天摧地塌,淅沥沥海沸山崩。”
没想到胡大海与此同时也推门而入,凉风随之灌入屋内,张雨辰受着书中剧情感染,还以为这冰冻岐山的法术从书里穿越了出来,不由得扭头往门口看去。
就这样,一个自信要轻易得手,却抬头看到对方双眼圆睁瞪着自己。
一个正看书看得不亦乐乎,扭头随意一瞅,竟瞅到一个黑衣刀客要取自己项上人头。
“这特么的大意了!”胡大海心里直骂。
“卧槽!”张雨辰这一声,响彻郊野。
胡大海眼疾手快,冲上前来举刀便砍。
张雨辰反应略慢一步,抓起身旁长剑勉强挡下。
又一记“力劈华山”,厚泥砌成的土炕,瞬间被胡大海劈为两半。
来不及招架,张雨辰直接翻身下床。
漆黑的土房里,长剑钢刀激烈碰撞,迸出点点火花,又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什么情况?”
隔壁还在和方婕妤忙活的萧然,听到张雨辰的喊声,竟是吓得身体局部瘫软。
拔出身子,萧然也顾不得穿衣服,起身便往隔壁跑去。
跳入土屋院墙,萧然冲进土房,只见眼前张雨辰正和一个黑衣刀客缠斗。
“又特么是你啊!”
眼前刀客的身形,竟和那夜偷袭李三寿的黑衣人一模一样,萧然不禁怒吼一声。
张雨辰剑法精妙无比,又看以自己一敌二,胡大海跳出屋外。
到了屋外,早就练就以刀御气的胡大海便有了优势。
毕竟张雨辰只是剑术超群,他那冠绝天下的师父根本没教他真气法门。
三丈开外,胡大海直接使出绝学“狂风落叶”。
胡大海身前,钢刀肆意挥舞,瞬间发出道道蓝光,直冲萧然二人而来。
看躲闪不及,萧然赶忙挺身护在张雨辰面前,用真气蛋挨下了这一记狂风落叶。
刀气纵横交错,所过之处,地面张裂,土屋轰然倒塌。
但刀气撞在萧然的真气蛋上,有的竟是弹了回去。
只见一道刀气掠过胡大海的脸颊,登时划出一条血痕。
“这家伙也会那三阳真人的乾元功法?
照这么下去,别说一刀九九九了,怕是九文钱都接不到生意。”
抿掉脸上鲜血,胡大海杀气爆裂。
恶狠狠地看着萧然,手中钢刀飞速旋转。
十丈之内飞沙四起,生出一团黄色迷雾。
这正是胡大海几乎从未使过的“风起云涌”。
黄雾之中,气流紊乱。
萧然抱着张雨辰,受着胡大海那凌厉刀气的疯狂鞭笞。
此时此刻,萧然直后悔自己平日里只知道和方婕妤缠绵,竟没好好练那菩提秘笈。
现在大敌当前,自己却是被打地毫无还手之力。
一刻过后,萧然真气渐衰,护身蛋壳被撕出数道裂口。
看时机已到,胡大海迅如闪电直插进黄雾。
左手一招“一拍即合”,把萧然的真气蛋拍地粉碎。
右手钢刀,朝着张雨辰便是一记“力劈华山”。
慌乱中张雨辰俯身下来,剑尖上挑,用一招“醉里挑灯看剑”招架这势大力沉的钢刀。
但张雨辰虽是挡下了这一刀,但却被穿剑而过的凌厉刀气砍翻在地,前胸处被现出一道一尺长一寸深的伤口。
“特么的我们无冤无仇的,有病吧你,你这垃圾、走狗、烂糟玩意!”
抱住鲜血直流的张雨辰,萧然对着胡大海便是破口大骂。
“小比崽子。”
胡大海傲然站立收起长刀,心想装上一波再拿下这萧然的性命,头一抬启动了装逼模式,轻蔑说道:
“有点力气你和你这兄弟赶紧多说几句,我怕一会你俩就得去地下唠嗑了。”
趴在地上,萧然抱着昏死过去的张雨辰,一边慌里慌张地拉扯着衣服按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边大喊张雨辰的名字,生怕他休克过去就此告别人间。
“张雨辰?”
胡大海有些愣神,语气略显慌张地问道:
“你刚喊他叫啥?”
胡大海的话,一心救人的萧然却压根没听到耳里去。
迟疑一番,胡大海拔出钢刀举在萧然头上。
“萧然!”
眼看刀已下落,只听得院门口一个清脆又带点哭腔的女声传来。
原来是方婕妤在屋里为萧然担惊受怕,看隔壁院里没动静,赶忙跑来添乱。
“你刚喊他什么?”
听到萧然二字,胡大海手里的钢刀都到了萧然脖颈处,却又猛地提了回来。
方婕妤怔怔答说:
“萧然啊。”
“那这个叫什么?”
胡大海的声音已是开始颤抖。
“那个叫张雨辰。”
“卧槽!”
一声破空长啸,胡大海的手中长刀直接甩了出去。
长刀所到之处,土石崩裂。
“去拿药啊!”
胡大海转身对着已是愣住的方婕妤吼道。
说完,胡大海立马跪在地上,拉过这张雨辰二话不说便将续命真气送去。
手掌刚触及张雨辰,张雨辰却猛然睁眼,哎哟一声说道:
“疼、疼,这特么想装死没装过去呀。”
胡大海拿过方婕妤送来的药瓶,装的正是那之前没用完的凤羽晶粉,一股脑全给倒在了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这伤口一碰上凤羽晶粉,竟瞬间止血结痂,不愧是一等一的疗伤圣药。
看张雨辰性命暂时无虞,又看萧然正疑惑地盯着自己,胡大海一巴掌便朝脸上扇去。
脸上登时由黄转红,胡大海双眼噙泪地大吼一声:
“我特么胡大海啊!”
这一骂,张雨辰竟还忍着剧痛笑了出来,咧嘴说道:
“卧槽,海哥啊,卧槽,你这,哎哟,你这下手也特么太狠了,哎哟哟哟。”
刚刚还是拼死搏杀的三人,转眼间却抱作一团喜极而泣。
一旁的方婕妤,眨着眼睛看的一愣一愣。
胡大海、萧然、张雨辰这三个发小,在无间世界力竟还能再次撞见,也是让人感慨万千。
把雨辰抬回屋里,萧然和胡大海毫无困意地唠了一宿。
张雨辰也是坚强,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时不时地插上两句。
拿起桌上的半碗劣质白酒,胡大海腾地一口闷了下去。
好酒量方显英雄气概,喝完酒才能吹牛皮。
“我本是投身在芦洲苏武城的将军府,但这将军府修的是兵道。我不想带兵打仗,就自己独身一人出来闯荡江湖,这两年来死在我刀下的,少说也得有二三十个。”
扯了一通自己的英雄事迹,胡大海又提到落阳镇抢芙霜剑一事,略显遗憾地说道:
“老萧,我这么多年几乎从未失手,只是那次在落阳镇的客栈,虽然轻松得手,但对方竟是在熟睡中被我抢了芙霜剑,说起来感觉有点不够英雄。”
“我去,大海,那天晚上在客栈抢剑的真的就是你?
你这差点没把我那大学室友李三寿给一刀戳死,那躺旁边的就是我啊!”
萧然大惊失色。
听说有无当铺偷袭张雨辰,又得知自己竟然抢的是萧然那唯一的值钱宝贝,胡大海当即崩溃,懊恼说道:
“哎,我哪知道你们也在这无间世界里。我这孑然一身的,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说完,胡大海直接站起身,又干了一碗白酒。
“萧然,那有无当铺的混账掌柜骗我说那芙霜剑是你们偷的,我这就去把芙霜剑给你弄回来。”
“大海,这事不急,咱们从长计议。”
萧然刚想劝阻,却又被胡大海打断:
“我这助纣为孽,不但抢了我兄弟的东西,还把雨辰伤成这样,将来说出去了我胡大海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你照顾好雨辰,我去去就回。”
说完,胡大海借着酒劲,不顾萧然阻拦毅然决然地出了门。
步伐飞快、体力惊人的胡大海,次日晚上便到了相隔数百里的落阳镇。
有无当铺的大院里灯火通明,防备森严。
但这些值班伙计哪是胡大海的对手,不出片刻便被一一放倒。
从这嚣张至极的作案手段来看,胡大海是铁了心要明抢。
当铺的库房门口,一刀下去门锁登时裂为两半。
一脚踹开库门,胡大海开始肆无忌惮地四处翻找那芙霜剑。
费了半天工夫,靠着江湖经验,胡大海在库房的暗室里找到了芙霜剑。
转身正欲出门,却被闻声赶来的马掌柜带着一帮伙计堵在了库房里。
自负武功高强,加上新仇旧恨,胡大海怒发冲冠,举刀和这些喽啰打了起来。
绵绵细雨突然飘落,电闪雷鸣接踵而至。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院子里的刀光剑影。
阵阵霹雳,照得空旷的当铺院子忽明忽暗。
此时的胡大海满身血污,院子则是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
看当铺伙计尽数阵亡,躲在一旁的马掌柜远远地打来数颗算珠,但却被胡大海三两下便打落下来。
掏出袋中的所有算珠,马掌柜又朝着胡大海一并扔来。
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算珠,犹如马克沁机枪射出的子弹,组成了一张巨大的火力网。
“潇潇雨歇雨潇潇,花谢花飞花满天”
一招“狂风落叶”,算珠被瞬间斩碎,如同花瓣一般纷纷掉落在地上。
弹药耗尽,马掌柜转身要逃,却被一只耷在肩膀上的手按了下来。
刀过处,血花四溅;雨过处,血染大地;雷过处,喋血长空。
衣袖蘸水,擦过寒光钢刀。
刀身入鞘,发出凄厉嘶鸣。
这场景,和迦炎屠杀十方恶谷的那一幕是如此相似。
夜色中,胡大海轻轻一跃跳上房顶。
无情刀客的身影,刻在高挂的明月之中,消失在落阳镇的苍茫雾霭里。
“有无当铺杀人啦!”
落阳镇的街道上,一个声音沿街飘荡。
街边的民宅里,一个老者听到之后,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落阳卫总该管一管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