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黎明,天色欲明不明,东方微有云霞晕红,渲染半边天,熹微破晨,峡中忽传来一阵鹧鸪声啼,早晨的雾气如绸,浓得化不开。
李忘尘将衣服穿上,没有回头,笑道:“洛羽姑娘,我已穿好衣服,你可过来烤烤火。早晨天寒,小心着凉!”
洛羽轻轻点头,呢喃道:“嗯!”
声音清细悦耳,空灵俏皮。
但见她微微踱步,徐徐行来,李忘尘从空气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十分淡,却甚是好闻。
洛羽来到了他身旁,捋一捋浸湿的长裙,微微蹲了下来,她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李忘尘,睫毛微动,嬉笑道:“怎么……你不敢看我?”
李忘尘低头烘烤衣服,不禁有些苦笑,道:“世人皆一样,看与不看,又有何……”
他抬起头,无意的一瞥,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那“区别”二字也没有再说出来,他呆呆的望着洛羽,眼底,已是一片惊艳之色。
他的内心震撼,他难以想象,这个世间还有这等美丽的女子。
她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她风姿绰约,宛如仙子;唇红齿白,琼鼻月眉,双瞳明亮,犹如皎皎白日光。额前有一月牙胎记,配在这张精致细嫩的脸上,如同画龙点睛,锦上添花,徒然增添一股浩渺的仙气和灵动,让人看了不想移开眼睛。她的美浑然天成,天下无双,哪怕是让那些大汉看了,心里也升不起猥琐之心,因为她太美,太圣洁!
她伸出那双柔骨无力,美胜春葱的纤纤玉手,轻挽着秀发,动作轻柔又轻盈。
她笑了,笑得很好看,宛如那雨后云开雾散的天日挂起的彩虹,勾人心魄,让人赞叹,惊诧。
“世人皆一样,我却与常人不一样!”
李忘尘收回目光,心里已是一片震惊之色,点点头道:“姑娘确实风姿惊人,倾城倾国!”
洛羽似乎很喜欢听李忘尘的赞美,停住动作,目光盯着李忘尘,轻声道:“那你……可曾动心?”
李忘尘脸上的笑容有些狼狈,微微道:“好看与动心是两码子事……不过真好看……”
洛羽睁大了双目,那眼里仿佛有无数柄杀人的刀子,看得李忘尘一阵心惊胆寒,急忙改口。
洛羽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又道:“你说世人看见我是不是你这个样子?”
李忘尘摇头,悠悠道:“世人绝不是这般样子,姑娘,你既然已收拾好,那咱们还是赶快动身吧!”
他站起来身子,转身背过去,不再看洛羽一眼。
洛羽盯着这个坐怀不乱的翩翩少年背影,停住笑意,认真的道:“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对吗?”
李忘尘身子一震,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的内心之中,早已寄存了另一个灵魂,没人知道,那个曾经叱咤风云,令九州无数正道闻风丧胆的人物——回来了!
瑶池圣地,月华宫!
富丽堂皇的玉清殿里,杨靖宇面色平静,低眉跪在地面,将一个红色锦盒高高呈起,恭敬道:“姑姑,靖宇将玉蟾株带回来了!”
今日的风如烟身着慢束罗裙半露胸,头戴九珠凤冠风姿绰约,眼描淡妆巧笑嫣然,看起来,犹如一位二十多岁,妖娆无比的美妇人。
流云长袖,轻轻露出那双纤纤雪手,她从杨靖宇手中将锦盒拾起,微微将之打开,见是一片散发着莹莹光芒的叶子。
那人面桃花笑容顷刻停止,一股寒意从她身上逼出,冷冷的看着杨靖宇道:“杨靖宇,你告诉我,此玉蟾株为何只有一片?”
杨靖宇内心一颤,面色一变,不知何时,那饱满如露珠的汗水已从饱满的额头溢出,汇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一颗接一颗的掉落在地面,寂静的大殿中,发出泉水掉落在瓮中的清脆声。
“靖宇不敢欺骗姑姑,这玉蟾株被一只兔子吃了大半,这一片,是唯一剩下的了……”
话犹未了,风如烟脸若冰霜,拂袖而起,爆发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气,对着空气一掌拍出,气浪掀起,宛如万斤巨锤,砸在杨靖宇的胸口上。
霎时,劲风拂面,杨靖宇的身子已如断线风筝跌飞出去,撞在金碧辉煌的大柱上,又摔在地面,口吐鲜血,仿若一朵朵盛开的、鲜艳的桃花,将地面红色的蚕丝地毯映衬得更加红了。
“你要编,好歹也编一个像样的理由,玉蟾株乃是千年稀世灵物,区区一只兔子怎能吃了它!”
风如烟双目含霜,愤然收回手,怫然不悦,冷冷道:“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是什么吗,本宫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回答不能让我满意,我绝不会像刚才一样留手!”
这个女人好狠!
杨靖宇内心中升起一丝恨意,用手扶着柱子站起来,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他第一次像个男儿一样堂堂正正的看着风如烟,戏谑道:“杨靖宇不算是个正人君子,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欺骗姑姑,姑姑既然不信,那便杀了靖宇,死又有何惧,靖宇绝不会吭一声!”
说罢,他闭上了双眼,将生死大权交给风如烟。
如此顶撞月华宫宫主,他自知已难逃一死。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李忘尘那道恣意的身影,还有那爽快的笑容。
也许,他死了,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了吧。
这两日以来,他像丢了魂一般,顺着唐依玛拉山,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又走到这月华宫,他不曾憩息一下,也不曾喝一口水,更不曾说一句话。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内心的难受,痛苦,和无尽的压抑。
绮霜绮露跟在身后,二人也不曾言语,她二人也不想说话,这条道,欢喜而来,却要怀痛离开。
变化,竟是那般大!
风如烟眼睛盛满了怒火,阴鸷的目光扫到杨靖宇的脸上,她抬起了手将要打下去,又见闭目等死的杨靖宇,神色如常,凛然不屈,内心之中不禁一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道视死如归的身影,她黯然一叹,轻轻收回了手。
怒意,也被她压了下去。
良久,她恢复了常色,将气息收敛起来,微转过身子,淡淡的道:“不愧是杨家的儿郎,如此,我便饶了你。”
杨靖宇略有一丝意外,但还是拱手道:“谢谢姑姑不杀之恩!”
风如烟点点头,将锦盒递过去,吩咐道:“这玉蟾株你带回去,布告天下,出售此物,引出李家余孽,即刻传书于我!”
杨靖宇低头思索一下,将锦盒接住,犹豫再三,没有将李忘尘的事情说出。
青陀罗花,世人道“一朝花尽红颜老,弹指芳华筹一笑!”乃是生于南海中的一座孤岛上的一株千年奇花,甚至说是一棵奇药,只是,天下所有女子都不能触碰。
对于男人来说,它是堪比玉蟾株的药效的奇花,对于女人来说,它甚至要比砒霜之毒烈了万倍不止。
若是有女人沾染到它,生命就像海棠开放又逝,弹指间,哪怕是三岁的孩子,容颜也会一度苍老,直至蚕食所有的生命,枯竭死亡!
江湖上又称“摧花辣手!”
放眼这个世界,只有玉蟾株能解其毒,可见此毒的威力了。
百年前,此花落入风如烟的手中。十八年前,她第一次将此毒喷洒在两个女人的身上,其中一个当场死亡,另一个,带着李家余孽铩羽而逃。
所以当李忘尘说出自己自己需要玉蟾株为身中青陀罗花毒的姥姥解毒的时候,哪怕是一向温文尔雅的杨靖宇,也在那一刻陷入悲痛的选择之中,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彻底奔溃了。
他不能不相信,不得不确定李忘尘其实就是李家余孽,而李忘尘口中的姥姥,就是中了这青陀罗花毒的人。
杨靖宇心里微微思忖着,也许,他应该将十八年前此事彻查一番,好让自己心知肚明。
轻轻抬头,杨靖宇看了一眼风如烟,躬身答道:“靖宇领命!”
风如烟缓缓踱步,看着杨靖宇,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笑意,道:“记住,切不可打草惊蛇,那个女人不好缠,道行不在我之下……这些年藏匿九州,无人知其踪迹。我要你寻玉蟾株,只是一个顺藤摸瓜的幌子罢了……她肯定知道这是我的计策,不会轻易出面。任务,我已交于洛羽,你在暗中多帮助她,但绝不能引起他们的怀疑。”
杨靖宇脑海里不禁浮现那日惊鸿一瞥的女孩,他知道,那个女孩就是洛羽。
“靖宇谨记于心,竭尽所能,帮助洛羽仙子找出她,了却姑姑一番心愿!”
风宫主将眼睛移向殿外的天空,脸色浮现几丝畅快的恨意,喃喃道:“十八年过去了,她肯定已经是个丑八怪。花解语——你活不了多久了!”
杨靖宇躬身退出玉清殿,不禁松了一口气,受了风如烟愤怒一掌,此刻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受了不轻的伤!
绮霜绮露神色略带憔悴,这几日行路匆忙,几人都是一身风尘,面色不好。
杨靖宇轻舒一口气,将嘴角鲜血擦去,对二人道:“走!”
出了月华宫,绮露眼角带泪,望着杨靖宇有些不稳的步子,忍不住轻声道:“公子,你的伤……风如烟那老妖婆又为难你了……”
绮霜大惊失色,慌忙捂住绮露的嘴巴,惊道:“妹妹,不可胡说!”
杨靖宇扭头看了一眼月华宫的琼楼殿阁,将折扇取出,微微扇了扇,脸色苍白,苦笑道:“她……的确是个老妖婆,没有人情的老妖婆……霜儿露儿,我们走吧,这次绕行,走水路……”
他先抬起了步子,大步流星却有几分踉跄,往前走去,看形态轻松无比,似是从悲伤中走了出来。
绮霜绮露二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一道轻松的笑容,这两日,可把她二人憋坏了。
看着杨靖宇开心了,她二人也开心。
可她们怎知,杨靖宇并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