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赵昰回到了州衙,一干文武都在。
落座后,赵昰说道:“皇天庇佑,诸卿未有伤亡,否则朕必悔恨。”
陈宜中说道:“陛下天命所归,臣等得陛下庇佑,因此无碍。”
文天祥说道:“臣等死不足惜,然陛下身负社稷,当以自身安危为念,不可轻赴险地,但有闪失,国家倾覆不可挽回,必将遗恨千古。”
赵昰回道:“朕已知,以后不会如此孟浪。”
闲话说完,开始正题。
陈宜中拜下,道:“张望北负皇命,却不能履职,几致大祸,罪在不赦,请陛下严惩。”
张望北为温州防御使,对温州防务负主责,却差点丢了城池,罪责不浅。
赵昰思考了一下,说道:“其死战不退,手刃元虏数十至重伤,然功不抵过,去御前禁军都虞候并温州防御使之职,再削加官,以带御器械领禁卫营指挥使,随侍左右。”
“陛下圣明。”陈宜中没有穷追猛打。
张望北确实骁勇,若是论罪处置,定然凉了人心,再说了,多少也要考虑一下张世杰的感受。
张双国又拜下,道:“臣提举皇城司,却不能查探敌情,有负皇恩,请罪。”
说起来也是冤,皇城司连办公地点都没能选定,业务更不用说,没能发现刘深偷袭情有可原。
然而,失职就是失职,无可辩解。
赵昰敲着扶手思考了一阵,说道:“去官去职,权判皇城探事司事,将功补过罢。”
“臣谢陛下宽宏。”张双国拜谢。
赵昰摆摆手,示意张双国起来后,说道:“且说说详情。”
张双国说道:“臣审问俘虏得知,因陛下登基,而刘深攻青田不下,虏酋忽必烈令荆湖路行平章政事阿里海牙、崔斌领两万军南下。
其抵达后未曾声张,前线仍立刘深旗,而刘深本人遴选三千精锐由上游渡河,寻小道潜行至城外,发起突袭。
有叛逆余庆,余季三子,因在外游历而逃脱法网,怨怼在心而投元虏,为刘深引路避开屯兵而至。
城内叛逆乃是泼皮无赖,平日结社横行城内,元虏细作以高官厚禄收买,使之为内应。”
“收田之后患长久,皇城司不可不察。”赵昰又道:“区区一叛逆能寻小道,朝廷坐拥几十万百姓而不能察,何因?诸卿思量之。”
陆秀夫说道:“陛下,臣定当走地方,询乡里,使外围防线再无遗漏。”
城外三千军队驻扎要道,防的就是敌军突袭,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说到底,还是将军们没想到请教百姓,否则怎么可能漏掉能行三千军的小道。
“昨日,朕微服私行,见一曰赤膊社者,堵塞城门阻截建房者,军兵驱散后抢掠砖头,管中窥豹,可见社团之害。
今又有社团甘为元虏内应,刺杀王驾,罪在不赦。
然,百姓舍生忘死护驾有功,其中必有社员,忠义可见。
诏令州县,清查城内各色社团,忠义良善之辈给予牌照,为非作恶者全部取缔,即日起,结社须得官府准许,有司商议细则。”
“臣奉诏。”陈宜中应下。
有宋一朝,民间结社之风盛行,同好结社的比如蹴鞠之齐云社,同行结社的比如妓子之翠锦社,各行业各人群都有。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自然免不了赤膊社这样的,大恶不做,小恶不断,就说抢几块砖头这样,官府又怎么治罪?
想到此处,赵昰补充道:“秘密结社者,以社聚集而行恶者,头领诛,附从者流放海外诸岛。”
陆秀夫道:“陛下,是否过重?”
陈宜中说道:“乱世重典,且有刺杀王驾,内应元虏之举,理所应当。”
如此便这样定了,各社团组织即将迎来一番洗礼。
赵昰又道:“今日军民多有牺牲,不可不加褒奖以宣忠义……”
“启奏陛下,青田急报。”一禁卫进来打断了赵昰。
军情不可耽误,这是铁律,因此赵昰并不动怒。
接过战报,赵昰一目十行看完,哈哈大笑着把战报递给陈宜中,又道:“一战全歼元虏三万军,温州之仇报矣!”
陈宜中看完递给文天祥,说道:“此功甚大,然失察军情,几致陛下蒙难,聊以将功折罪。”
阵斩两万,俘获三千,其中崔斌、宝音、刘杰等千户以上者八人,缴获战马一千二百余匹,粮草、兵甲无算。
此等大胜,远超刘师勇的台州大捷。
但是陈宜中说的不错,对面主将换人而不知,让敌军突袭首都,这可是大罪,论罪处斩都不为过,将功折罪已经是厚待了。
赵昰说道:“便如此,有司训斥之,并嘉奖其下。”
文天祥接道:“陛下,元虏西路尽溃,各地必然震恐,当全取处州,并进衢、婺、信等各州。”
赵昰点头道:“诏令,发兵支援江钲与刘师勇,令其统兵北上,进抵钱塘。”
陈宜中反驳道:“陛下,温州兵不可动。”
“无妨。”赵昰点着地图说道:“恢复衢、婺、信各州,温州成腹地矣,三千兵足守,且可征募新兵。先出兵三千以为后援,再令其就地募兵。”
陈宜中说道:“陛下,中枢已经无粮,恐怕要等夏收后才能进兵。”
赵昰说道:“方才收缴百万石粮食,如何能够缺粮?”
陈宜中回道:“移民、募兵、征战、军民日食、官吏俸禄,俱以粮支应,百万石虽多,不足用也。
今年风调雨顺,预计可收粮二十五万石,缺口颇多,臣等正想办法从外界调集粮食。
只是福建本就山多田少人口密集,广东同样地狭人稠,以彼粮济温州,彼处又当缺粮。
目下福建广东都在用兵,皆不可耽误,臣实在为难。”
赵昰挠了挠头,说道:“告诉前线,行军所至,行温州故事分田收粮募兵,中枢派人辅佐。”
想了想,赵昰又道:“另外,号召百姓开垦荒地。”
“陛下,各地皆如温州,可垦者皆垦,已无地可垦。”陈宜中说道。
南宋一百多年,江北多战乱,百姓多南迁,加上本地人口的自然增长,人满为患。
为了填饱肚子,百姓想办法开垦土地,围湖、截河、海边滩涂……但凡能开的地方全不放过。
便如福建,有田一千五百余万亩,总体面积已经不比后世差多少了,而人口超两百万户,户均才七亩地,远远不够养家。
得益于珠江三角洲的开发,广南东路情况好一些,不过也有限。
土地不足,人口就会存在一个极限值,超过这个极限值,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蒙古成功南下也不乏这个原因。
老百姓感觉活不下去了,想试着换一个活法吗,只是忽必烈一个鸟样,甚至还不如姓赵的,所以元朝没到百年就凉了。
“陛下仁义爱民,收豪强田土分于百姓,然田地有数,治标不治本。
且因徭役赋税皆免,朝廷不敢败坏民心,用度日益窘迫,臣无计可施。”陈宜中带了些不满。
赵昰赔了个笑,说道:“民心皆天命,今早若非百姓舍命护持,朕与诸卿已死矣,徭役赋税绝不能复。
当下只好振兴商贸,加快流求开发,再鼓励海商从海外运粮进来,再宣告天下,悬赏高产良种。”
粮食问题就这样吧,大家都无计可施,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但是收复失地绝不能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