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之后,外头本来还呼啸着的雪不知不觉减弱了不少。
经过一夜的暴雪,现在外头的雪积得很深,如果不想再翻墙进出,就要把大门里外积着的雪都铲平。
可是他们没打算在这里待太久,比起铲雪,还是翻墙进出比较方便。
更何况这条街上真的已经空无一人了,再怎么翻墙进出,也不会有任何人过来询问。
中原中也看着灯和太宰治翻墙出去,站在原地目送了会儿他们的背影,直到他们走得远了,才收回目光、环顾四周。
昨天晚上视线不佳,看不太清楚,现在仔细一看,周边的屋子真的基本都被废弃了。
房屋生锈的铁门前,厚重的积雪没有人打理,窗户老旧生灰,明显很久没被人推开过。
不算宽敞的道路上积着比昨天晚上看见的还要更多的雪,他们的露营车停在围墙旁边,现在车顶已经覆满一层白。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停顿了会儿,也翻过围墙,回到车子旁边。
左右无事,稍微帮车子除个雪吧。
另一边。
带着灯走在街上的太宰治双手缩在口袋里,嘟嘟囔囔的说,“真的好冷哦。”
灯侧头看看他,往他那边靠过去一点。
太宰治便迅速把手伸出来,揽住他的手臂,紧紧贴在他身上,终于心满意足的环顾四周,“比我预计的还快荒废呢。”
分明是出门上班的时间,整条街上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那边一点还有声音。”灯指向街道的另一边,也就是他们目的地的对面再过去一点的位置,“那里还有声音哦。”
太宰治微微挑起眉,“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我听听看。”
灯停顿几秒,接着勉勉强强还算流利的重复了一遍很像外国语言的青森方言。
昨天说得还不标准,今天就比较标准一点了,再多说几次就会变得更标准。
太宰治听着灯重复远方房子里的声音,轻笑一声,“是被低房价骗了,到这里买房子想养老的人。”
虽然房价低,但生活机能不怎么好,气候也严寒,根本不是能养老的地方。
可是一大堆人想着要从这里搬出去,急着脱手房屋,就会有像这样被骗进来的人。
而且房屋建立在津岛家老宅附近的原屋主大多和津岛家有关系,惯会欺骗人,可能还用了高于市价的价格贩售出去。
“好过分。”灯说,“买房子的人如果没钱搬到其他地方,就只能一直住在其实不喜欢的地方了。”
“是啊。”太宰治说,“真的很坏。就像还把先人骨灰留在屋子里的人一样,自以为是的一点都没考虑到其他人。”
他很不喜欢原本的家族。
可是奸诈狡猾、自我满足、自我感动,所有他厌恶自己的一切,又和原本家族里的人都非常相似。
好像那些讨人厌的、阴暗险恶的所有事物,是刻在血脉骨髓之中难以削去的部分。
灯往他那里靠过去一点,抬眸看他,“是不一样的。太宰、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太宰治轻轻笑了一下,也侧头看向他,“因为我很善良?”
灯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认真的说,“嗯。他们为了自己做坏事,不会讨厌自己。你为了大家做坏事,还觉得自己不好。”
太宰治停顿半晌,低声道,“说是为了大家,但或许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那也没有关系。”灯握住他的手,手指扣进他指间,“只要大家都变好了,就算是为了自己也没关系。”
太宰治握紧灯的手,微微弯起唇角。
确实被安慰到了。
不过直到现在还在纠结着这种事,还真是不争气呢。
太宰治望向前方曾经熟悉无比的街道,“这里一点都没变哦。从我离开到现在,全部都没有变。”
对离乡许久的游子来说,虽然景物不变,就不会觉得太过陌生,却难免会有种物是人非的惆怅。
不过他当然不觉得惆怅,反而有种……荒诞可笑的感觉。
以前这里极为繁华,街道热热闹闹,年节时更是络绎不绝,无数人们前往津岛家拜访。
当时的家族极为强盛,整个金木町都由津岛家把持,甚至能影响到整个五所川原市、乃至于整个青森县。
一个庞大的家族,没落的速度可能非常缓慢,也可能只是几乎一夕之间的事。
津岛家实际上属于前者。
在太宰治离开之前、甚至再更早之前,这个腐朽老旧的家族,就已经像是阶层都市一样,缓慢又稳定的步向灭亡。
大厦倾塌之前的蛀蚀积年累月,一旦开始倾塌,便是摧枯拉朽,一瞬间就会消亡。
太宰治离开之后没有再关注过他们的消息,也没有做任何会加速家族灭亡的事,但家族依然在他意料之中的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留下来的宅院之外,仿佛金木町从未存在过盛极一时的津岛家族一样。
平行世界……阶层都市的太宰治虽然和他有着同样的名字、姓氏相同的家族,连故乡位置都一模一样,可是那个太宰治的家族和经历和他完全不同,就连曾经居住过的房屋外观也不一样。
存在于阶层都市纸质资料中的那栋屋子,和记忆中的房屋、眼前的房屋,是全然不同的模样。
每个平行世界的太宰治都是太宰治,但也都不是太宰治,和他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灯还记得那栋只存在于阶层都市资料中的屋子的模样,看向长长的、占据了一整个街区的围墙,“这里比那个房子大很多很多。”
“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比那间屋子里的人霸道多了。”太宰治笑眯眯的说,“拥有的权力也更多呢。”
当然,他也不喜欢那个和他有着完全不同的出身、经历,最后甚至成为作家的那个太宰治,懒得多提起一点。
他带着灯朝围墙的另一边走,“从这边进去看看吧。”
废弃宅院的大门前自然积满了雪,就算有钥匙也没办法把门打开,还是从一人多高的院墙翻进去最快。
“以前这里有个狗洞呢。”太宰治停下脚步,低头看看围墙底部,“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能进出的破洞,现在不知道堵起来了没。”
雪太深了,就算狗洞还没堵起来,也已经被雪覆盖,完全看不见。
灯站到太宰治说的位置前面,蹲下来看了会儿雪,又伸手摸摸,眼睛亮起来,“有哦!洞口还在。”
他的伸手摸摸和普通人的在雪表面摸摸当然不一样。
太宰治默默看着一下子被灯掏出一个大洞的雪堆,停顿几秒,忽然扑哧笑出来,在灯迷茫的眼神中边笑边提议道,“我们就从这里进去吧?”
灯还蹲在地上,由下而上的看他,眉眼弯起,“好呀!”
不过要从这里进去,就要先处理一下积雪。
太宰治也蹲下来,用无力的爪子象征性的帮灯挖雪,没挖多久就能看见破洞,“……洞竟然变这么大了。”
不只是没有堵起来,还破损的更严重了。原本以为可能还要让灯破坏墙壁,把只能让小孩子进出的狗洞弄大一点,没想到早就已经破损的甚至能勉强让成年人进出了。
“进去之后再堵起来。”灯弯腰看看,继续挖坑,“现在看起来还好,可是雪融了就会是很大的一个洞。”
“没关系。”太宰治说,“反正也不会过来这里住。”
不过即使不会再过来,他也不喜欢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对他多多少少有着不同意义的所在被其他人买下来、被其他人进入,在里头肆意的做些什么。
所以……
他停顿几秒,又道,“果然还是堵起来吧。”
灯似乎并不意外他会改口,小小的笑了一下,应道,“嗯!”
他们也差不多要把小小的雪隧道挖好了,现在两个人的所在位置已经比路面还低,像是陷进坑里。
灯又弯腰看了看隧道对面的情况,“唔、差不多了。”
可以钻进去了。
毕竟只是要穿过一面不算厚重的围墙,雪隧道也只是短短一条,灯在前面开路,太宰治跟在他后面钻进去。
灯的动作很敏捷,一下子就钻过去,帮太宰治开了一条朝上的路。
太宰治在后面看着他,不知不觉弯起唇角,又笑起来,特别快乐的说,“好好玩!”
灯站起身,稍微拉了他一把,看他笑起来,也快快乐乐的笑,“很好玩!”
“我以前也钻过几次狗洞。”太宰治握着他的手站起身,回头望向经年累月没有修缮,现在已经变得很大的狗洞,无意识的说起已经和灯说过的事,“离开这里的那天,我也是从这里走的呢。”
以前这里还有植物和杂物遮挡,就连打扫的仆人都不太会过来,大概就只有他知道这里有个小洞而已。
这个家族的其他人,没有谁会特地弯下腰、蹲下身注视不起眼的事物。
灯左右看看,把附近一块被雪埋住大半、斜斜放在一边的锈蚀铁板拿到手上,又看看狗洞,“大小刚刚好。”
“我们去拿钉子。”太宰治让他先把铁板放下,往旁边的木屋走,“如果格局没变的话。”
木屋已经很破旧了,朽坏的很严重,连门板上都有不少破损的洞口。
灯轻轻推了推被雪埋的死死的门,有点小担心,“屋子好像快倒了。”
“倒了就算了。”太宰治毫不在意的说,“先进去找找东西,把门弄坏也没关系。”
灯乖乖点头,用力推了推门。
本就已经破破烂烂的木门瞬间被摧毁,门外的雪和破损的木板同时倒进屋内。
灯拉着太宰治往后退了几步,观望了一下,确认屋子还不会倒,才再次朝门口走过去。
木屋里充斥着灰尘与陈旧木头的气味,古老、潮湿、冰冷。
是太宰治记忆中的气息。
他环顾四周,抬头看向透出光线的、破损的房顶一角,又垂下目光,望向眼前几十年从未变过的屋子,“还真是……古老守旧的家族,永远不会改变。”
“这个就是太宰说的、唔,杂物间?”灯当然还记得太宰治曾经说过的各种经历,眼睛亮亮的左右看看,“你会偷偷来拿工具的地方!”
“才不是偷偷,是光明正大。”太宰治转头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又轻笑一声,率先往前走,“锤子和钉子在这里。”
虽然这栋小小的杂物间还没倒,可是就像灯说的一样,大概快倒了。
由于年久失修,屋顶已经有些变形,透进光的地方不只一处,将本该阴暗的屋子照映的还算明亮。
太宰治熟门熟路的往前走了几步,在有些变形的柜架前停下来,摸出一个已经遍布灰尘、锈蚀严重的铁箱子。
就和没有改变的木屋一样,箱子里依然放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工具。
因为放在箱子里许久没有人动过,锤子和钉子的锈蚀程度很低,就像定格在了遥远的旧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