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偶像走了

秋风吹动秋水,连天漫地卷来一股清寒。距离边境哨所五十多公里处的野山谷中,原是一座矿井,四通八达的隧洞和木质轨道显示出曾经的忙碌和荣光,而如今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工房,伴着秋日的落寞继续腐朽。

矿坑空寂了不知多少时日,如是许久未曾吟唱的嗓子,此时只能喑哑地发出含混嘈杂的声音,远远细听,能勉强分辨出人兽搏命的拼斗,但是这声音闷在地下很深,被八拐八绕的洞壁隐去了诸多的细节和真实的可怖。

这时,赫蒂带领着暴发小队,围坐在矿井口,好整以暇地嗑着瓜子聊大天,仿佛是在开茶话会。

“鹿小道那厮就是活该!”赫蒂一边吐壳一边骂道:“也该让她在牢房里面多待上几天,吃点苦才知道厉害!”

“可是队长你不是说,鹿小道再不是东西,也只能我们自己打自己骂吗?”米尔鲁鲁大惑不解,从来都是护犊子心切的队长,这次竟然对鹿小道吃苦受罪无动于衷。

“那可是花蟒大姑……”赫蒂不留神显出心虚,连忙又解释道:“虽然老人家很厉害,但老娘我并不是没种怕她……再说,鹿小道不也认了人家当亲戚吗?伸手不打笑脸人,难道还当真翻脸下狠手?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们外面听见鹿小道叫得可惨……后面叫得嗓子都哑了。”麦儿不无担心地说道。

“不就是松松筋骨嘛,怕个啥?那么个高手下手还能不知道轻重?”赫蒂圆了眼说道:“我看,就是鹿小道缺乏锻炼,懒到骨子里去啦!正好借花蟒大姑的手,给她驱驱懒虫子。”

“花蟒大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阿糯把嘴里鼓鼓囊囊的瓜子壳一气吐干净,便问道。

赫蒂摇摇头道:“她活跃的时期在好多年前,比马尔斯大姐都长一辈,应该和罗奇他们差不多吧……隔得太远,也说不清楚了。只听说她是个独行的冒险者,从来不组队,名气当时倒是响得很,如今知道的不多了。没想到退休这么多年,又出来混社会——鹿小道那厮最清楚,等她放出来问吧。”

“那你们说,是花蟒大姑厉害,还是里面那几位厉害?”阿善嘴巴向矿井里歪了歪,如今只偶尔看得到那深处不断迸炸闪耀的光芒,也听到些魔兽嘶吼和人声呼喝混杂在一起的噪音。就像是个春天的蜂房,虽然躁动,外人却觑不见里面的一点光景。

这会儿声音又大起来,想是魔兽占了些上风,将交战的人往上层赶近了些——赫蒂拍拍手站起来,跑到矿井口,手拢喇叭大喊道:“里面小声点!我们聊天说话都听不清楚啦!”

里面人正忙,只有暮雨回应了两个字:“滚蛋!”

赫蒂耸耸肩,放低声音说道:“我看他们也就在咱们面前逞威风,打了这半天也没搞定——我说还是花蟒大姑比较厉害!”

“有道理有道理,这几个人不行啦!偏不肯让我们帮手,不然早结束啦!”阿善嘻嘻笑起来,又顺手给赫蒂塞了一把瓜子,然后继续八卦:“那你们说,那个小霜君到底是什么角色?法师吗?”

“那肯定是法师,他不也是隐城的人吗?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是法师那种臭德性!”赫蒂撇撇嘴,满不以为然。

“隐城的也不一定就是法师啊,咱们这儿的两个,不就一个是医官,一个喜欢玩近战吗?”奥莉雅这一说,倒让赫蒂笼统的地域说不攻自破:“你想想,章天芒咱们见识过,是远程射手吧,暮雨师姐,战斗医官不用说。队伍里该配置什么角色?总不能又是个远程的法师吧?我想应该是近战战士之类的才对。”

奥莉雅的说法得到一片赞同,然而赫蒂并不服气,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谁说三个远程就不能打了?也许魔兽腿脚慢,跑不过他们呢?”

“那也不行!”奥莉雅坚定地摆头道:“你认为钻石级的魔兽再慢能有多慢?”

“那么……赌一个?!”赫蒂抠抠索索摸出一个银币放在两人中间:“你说的对,这个归你!”奥莉雅没说话,默默掏出一个金币放在地上。

“我喊他来问问!”阿善跳起来,快速跑到洞口大叫:“小霜君大叔,出来下呗!急事急事!”

“添乱!等下!”小霜君懒散的声音响起,又是好一阵子忙乱,才见他身影从矿井里钻出来:“什么事?”

“你看,他没拿盾牌,也没有刀剑!”赫蒂立刻觉得自己赢了,欢呼雀跃。

“可是也没有法杖什么的呀。”奥莉雅也并不急。

“快说,你是什么职业?咱们正赌这个呢!”阿善示意大家安静,几双小耳朵都支棱起来,就等着正确答案揭晓。

“就为这个?”小霜君脸上一阵抽搐,回了两个字转身便走——“去死!”

“这、这叫什么态度嘛!”碰了一鼻子灰,赫蒂大为不满,她发誓要不是里面还有钻石级魔兽,她定要闯进去把小霜君重新揪出来大骂一番,谁拦着都不行!

“算了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阿善虽有点失望,但也并未计较,笑嘻嘻把金币银币分别塞回两人手中。

“我看他就是心虚!”赫蒂气哼哼坐下,不解气地骂道:“肯定和鹿小道一样,没啥真本事,就是在一边鼓噪喊加油的——喽啰!对,肯定就是个小喽啰!哼!”

隐城这天起了些雾,树尖上、檐角上都凝出了水,要落不落地构成如同星河般的景观。上城区行人稀少,龙槐树在白色雾气中影影绰绰,更显得一群神秘的古堡侍卫,千年不渝地守护着誓约中的国器重宝。一辆马车停在公爵府门前,府中的仆从正把几个箱子捆在车后。因为雾气氤氲潮湿,还有人专门把车蓬里座位又擦了一遍,暂时保持干燥。带上兜帽的马车夫一边轻声安慰着马匹,一边将绕过肚腹的皮带又扣紧些。

“这次出去切记小心,北方事体结束,不必急着赶回来,随时听候王太后的旨意。”大霜君站在车前,对儿子嘱咐,鹿南挽着稍有些显腹的章文静立在一旁前来送行。

“我知道了。”夜霜点点头,同时也对妻子叮嘱:“我走后你也注意身子,想来我还赶得及在孩子出生前回来一趟。”

“我没事,你好好做事,别挂念家里。”章文静笑笑,昔日的英爽也悄然化作将为人母的慈柔。

“伯爵这次若是见到了小道,还让她回来看看。”鹿南跟着笑道。

提到那个令人头大的妹子,夜霜也只能暗自叹口气:那厮肯乖乖听话,那才叫活见鬼!但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我上次去王都时在她那里转了转,日子过的倒还不错,也有些钱——只是听说她们最近又和朱砂会搞在一起,还和北方帝国纠缠不清,王室都注意上了她们,你去后叫她别那么多事。”大霜君又压低声音说道:“这次还要提防着点南宫那边,最近他们家里的三个丫头有点不太安分。”

夜霜望了望南宫府邸的方向,雾蒙蒙地看不清爽:“这次铁翼螳螂她们似乎并未参与。”

“你以为招募等级特意定在钻石级以上是为什么?”大霜君冷笑一声,挥挥手道:“好了,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姑姑,你不是三十年前就是钻石了吗?咋还不封个爵士玩玩?”西郡边境哨所牢房里,没雾也没风,鹿小道那一张大脸正怼着花蟒大姑,讨好地问道。

“论资格,老娘都该封上两三个爵士啦!不图那些个。”花蟒大姑说着轻轻摇起头:“还是那句话,封爵没意思,得替王室拿枪杆子做事,由不得自己的性子来,还不如就当个冒险者自由自在。”

“嗯,我也不要封爵!”鹿小道马上应和。

“你倒是想,可差得太远!”说到这个,花蟒大姑便有些不满:“你看你这么小小年纪,身子板却僵得像块石头,入行四五年了吧,还只是个黑铁,这样下去叫人看不起。来,姑姑帮你再松松筋骨。”

“不要!”鹿小道飞一般爬开,像只巢穴被挖开、眼看要落入蛇口的地鼠:“不要不要!昨天疼的那个劲儿都还没过去呢!”

花蟒大姑正恼火着,要把鹿小道抓捕归案,外面出现数条身影,径直来到牢门边。

“真是花蟒大姑!您怎么在这?!”西方军统领荀轸听到传报连夜赶来,一见到那监房中女人的高大身影,便心中连连叫苦。

“荀家的小子?”花蟒大姑暂且放过鹿小道,翻着白眼道:“老娘犯了军规,便关在这里,合情合理啊,又关你何事?”

“统领,此人……花蟒大姑她老人家讨伐了一头魔兽,任务清算后又违规向前行进了百多公里,进入禁区,所以……”哨站队长连忙汇报。

“放屁!她老人家的等级还在限制范围内吗?!”荀轸沉着脸斥道。

“属下不知道啊,她老人家不肯说名字,又没有贴身挂牌可查……”队长喊了几句冤屈,便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这种场面还是由长官出面协调为好。

“大姑,你老人家还是出来吧,既然没有犯禁也不用关在这里——合情合理啊!”荀轸笑着就要让人开牢门。

花蟒大姑抱起双臂,靠在墙壁上道:“我不出去!这里好吃好喝好睡,还有俩丫头陪着说话,比在家里过日子还快活省心,老娘乐意呆在里边!”

荀轸就知道有这样的麻烦,早听闻花蟒大姑家里婆媳不和,时常吵上一架闹上一场,作为婆婆的花蟒大姑竟是不能弹压小辈,反倒只能怄气跑出来躲清静——如今更是索性躲进牢里,避开家里那冤孽债。当下也不好说破,只能赔笑道:“西郡毕竟是讲军规的地方,您没犯禁,自然不能关押,要不您上我那儿住两天——自然管吃管住,不要您花费!什么时候玩开心了您再走?”

“那倒是还像话……”花蟒大姑又看看缩在一边的鹿小道,问道:“这丫头我有些舍不得,一起带去。”

“这个……倒不成。”荀轸赶忙摆手摇头:“她是真犯禁该关的,不过也就关个几天惩戒一番就放出来了,您老别担心。”

鹿小道看着牢门打开,花蟒大姑施施然走出去,心里矛盾万分,既是不舍偶像就此离去,却又为逃过松筋骨这一大劫庆幸不已。这时,偶像也回头了,隔着铁栅栏说道:“丫头,当法师的就该站远点,别动不动脑子一热就往前冲,你这小身体板,还不是近战那块料!”

鹿小道心里嘀咕:狗熊大队长也说自己不是当法师的料,如今又被说不是近战的材料……总之,自己不是那块料呗!

花蟒大姑才走出两步,又听见牢里鹿小道大喊:“姑姑!偶像!签个名再走哈!”

“真是啰嗦!”花蟒大姑也给逗笑了,转回栅栏那头:“写在哪里?”

鹿小道顺手一捞,提起半幅红斗篷:“写这里写这里!”

“那也没有笔啊……”花蟒大姑有点为难。

荀轸刚想吩咐哨所队长找支笔来,却见鹿小道一把抓住围观群众的弥乐,在她手指上一口啃下去,鲜血四溢:“偶像就用这个,签名吧!”

偶像走了,鹿小道却心情大好,翘着二郎腿哼着歌。弥乐吮着血流不止的手指,心里大骂鹿小道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半夜,月光洒满室内,清清冷冷的,弥散着秋夜特有的气质。静谧中,一声惊呼突兀而起:“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你瞎了吗?”弥乐迷迷糊糊惊醒,一睁眼便看见大呼小叫的鹿小道。

“看不见了!”鹿小道又重复了一句,哭丧着脸举着她的斗篷,用弥乐的血迹写就的偶像签名完全与斗篷的红色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

“那是我的血,到现在伤口还疼着呢,你号丧什么?!”弥乐不禁动怒道。

鹿小道完全没有听进去,大哭着攀在铁栏杆上,使劲摇晃:“来人啊!把我偶像喊回来!重新签个名啊!听见没有,来人啊!再不来人我便喊赫蒂打进来啦!那厮是疯的,见人就咬,你们怕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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