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音抿了抿唇,任由他将自己揽进怀里,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黎裕,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翳。
陆睿坐在对面看着两人,攥紧了手里的药瓶,神色晦暗。
事实上,时音确实做得不错。
黎裕被推进抢救室之后,很快有医生出来交接病情,陆睿主动上去填资料,医生站在一旁说:“还好你们反应快,给患者进行了急救措施,为我们的抢救工作减了不少的难度。现在很多突发性重症疾病患者的家属都没有这样的意识,等到救护车把人接走,往往已经是回天乏术了,这一点你们做得很好。”
时音紧绷的神经这会总算是稍微松懈了几分。
既然医生这样说,那就代表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
陆睿闻言,拿着笔的手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时音一眼,这才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抬眸看向医生,问:“大夫,情况怎么样?严不严重?”
“手术都会有一定的风险,我不能向你们保证什么,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的话,病人的体征还算比较稳定。”
三人这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也就是说,黎裕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送走医生后,三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陆睿的表情最为别扭。
不久前还和时音针锋相对,下一秒她就帮了大忙,成了这次紧急事故中最关键的人物,这让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后来反倒是时音先开了口,却是一副问责的语气:“你明知道他有心脏病,随时可能发作,为什么还要故意去激怒他?急救药物也不随身携带,连急救措施也不会,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么没有分寸?”
她的语气里带着薄怒,眉眼冷峻,说话间,连同刚刚在祁家被他当面驳斥的火气一道发作了出来。
意识到她的失控,祁嘉禾略一蹙眉,下意识搂着她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怕她一时气急动起手来。
只是他的眼神却一刻不动地盯着陆睿,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陆睿莫名其妙被呵斥了一顿,下意识就想发火,可奈何时音说的句句在理,他不知怎么的,居然哑口无言。
深深地看了时音一眼之后,陆睿这才有些窝火地张口道:“外公身体一向很好的,心脏病也很久没有复发了,急救药物基本上都是象征性地带一点,从来没有用过。”
时音不为所动,眉目生冷地看着他,视线里的怨愤一眼可见。
陆睿噎了一下,继续说:“我常年在内地工作,近几年根本就没怎么在他身边待过,又怎么知道什么急救措施?而且——”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如果施救方法不规范的话,不是会适得其反吗?”
“现在人在抢救,你说什么都对了?”时音只觉得恼火,“我还以为你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遇事只会推卸责任的懦夫!有本事把人气到发病,你怎么没种承认自己的过失?要是今天他真的出点什么三长两短,我说你是谋杀都不为过!”
“小音。”就连祁嘉禾也没见过她这样失控的样子,下意识低声唤了她一句,想唤回她的几分理智。
陆睿被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心里有气没处撒,一张脸憋得铁青。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有错,而且错的还不轻。
如果眼前这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早就骂回去了,可偏偏,时音是黎裕正儿八经的亲外孙女,他的表妹。
里面躺着的那位,不仅是他的外公,也是她的。
不久前,她还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对黎裕进行了急救,而他这个罪魁祸首站在一旁,什么也做不了。
于情于理,时音骂他都是应该的。
他只是觉得窝囊,觉得气急败坏,为什么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可在关键时刻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而时音,只是露了个脸,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争端,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他恨到极致,便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见他无话可说,祁嘉禾又在身旁拉着自己,时音濒临盛怒的情绪这才稍微按捺住了几分。
她紧抿着唇瓣,面色不善地看了陆睿一眼,挣开祁嘉禾的手,转身自己去角落里坐了下来。
剩下两个男人伫立在原地,一个面色晦暗,一个眉头紧锁。
到了这种时候,祁嘉禾居然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话来安慰时音。
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更甚,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剑拔弩张,他也知道这时候不该让两人再独处在同一个空间里,于是带着时音去了休息室,扔下陆睿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生闷气。
去休息室的路上,时音一直一言不发,一双唇抿得紧紧的,紧皱的眉头一颗都没有放松过,可见是相当烦躁。
她的心情祁嘉禾无法感同身受,但多少也能理解。
他记得时锦程去世之后,时音是消沉了好一段日子的。
她一直以为时锦程是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在他走后,那种悲怆孤寂的心情常人本就难以切身体验。
好不容易挨过了这一关,她本身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什么牵挂了,却突然又冒出一个人来告诉她,她其实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家人,甚至还有个表哥。
平心而论,她虽然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但心里多少还是高兴的。
什么都比不过血缘至亲。
但这份喜悦还来不及被她自己察觉,便又突逢变故。
现在,那位她还来不及去了解和接近的外公,正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而始作俑者,居然是为了和自己争家产而不择手段的表哥。
怕是恨都恨不及。
祁嘉禾想,在黎裕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小脑袋瓜里肯定突然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
哪怕是当着两位长辈的面被陆睿那样奚落,她也没有生气,偏偏在人被送进抢救室进行手术生死未卜的时候,她攒尽的怒意才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