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琅当日便在清远城外直接追赶上了魏帝回京的仪仗队伍。
彼时,内侍高举华盖开道,御林军前后团团护卫,皇家仪仗队伍绵延数里远,却在前进过程中忽而缓缓停了下来。
龙辇之上正枕着侧脸小憩的魏帝双眼一睁,惊醒了过来,便闻得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极近呼啸而来。
与此同时,前方响起了阵阵刀剑之声,马蹄乱踏,场面无端紧张。
魏帝一怔,立马坐直了身躯问道:“前方发生了何事?”
只以为遇到了行刺。
这时,明黄的车帘被两侧内监小心翼翼地拨开,邓公公神色大变的朝着远处指去道:“陛下,您……您瞧——”
与此同时,御林军总督林大将军已翻身下马,朝着魏帝禀道:“陛下,前方有人拦驾!”
说话间,却又分明欲言又止。
魏帝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由抬着目光朝着前方看去。
长长的队伍绵延不绝,在队伍的尽头,只见御林军各个举起长矛,将一人团团围困其中,马儿围着那人来回踱步,像是遇到了危险之事,甚至阵阵嘶鸣,气氛莫名紧张。
而透过人群的缝隙,只见一抹大红色的衣袍若隐若现。
因距离太远,略有些看不大清,魏帝一度倾身眯起了眼来,恰逢这时马儿踱步间,一个错位而过,十余人忽而被齐齐打下了马来,转眼之间十余个御林军护卫竟悉数败落倒地,挡在眼前的障碍物瞬间消散了一干二净,魏帝便也看清楚的瞧见了远处那道身影,大红色的喜服鲜艳刺眼,那人赫然便是此时原本该出现在婚宴上的新郎官沈琅是也!
看到那道突然从天而降的身影,魏帝似有些意外。
只见烈日下,那人手持长矛,单刀烈马,周身透着股子隐而未发的肃杀之气。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对方抬眼直直朝着龙辇上的魏帝遥遥看来。
四目相对间,远处那人目光沉沉,眼神比手中的长矛更要锋利。
只见他弓马娴熟,骁勇矫健,真乃龙凤之姿,竟已有了几分天龙风范。
对视片刻,魏帝微微垂目,而后扫了邓公公一眼。
邓公公心领神会,立马冲着龙辇前的护卫摆了摆手,顷刻间,前方两列队伍依此散退,直接在御前让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来,便见远处那道身影既不下马,也不丢卸兵器,竟直接驾着马儿一步一步踱步而来。
直至行踏至龙辇前,沈琅这才目光冷冷,直视龙颜道:“人呢?”
沈琅目光冰冷的盯着魏帝,直接开门见山的质问着,问这话时,清冷的面容下透着一丝隐而未发的怒意。
魏帝每年都会亲赴寒山寺探望沈琅,可他从未曾给过他半个眼神,哪怕厌恶嫌弃都没有,全然拿他当作透明人,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起伏,魏帝非但没有恼怒,反倒是有些无端贪恋这样的神色,一时强压着心头的激动,只答非所问
道:“卿儿是来给朕送行的么?还是随朕回京的?”
魏帝一脸期冀的问着。
话一落,
面色阴冷道:“她人呢?”
沈琅再度一字一字重复质问着,只是这一遍质问时,加重了语气,脸上的戾气也渐渐而起。
盯着魏帝的眼神已蚀骨严寒,显然,已全然没了耐心。
他这举动一起,周围护卫瞬间警觉,齐齐高举起手中长矛,场面再度剑拔弩张了起来。
魏帝看着这样的暴戾的沈琅,神色一顿。
他是天子,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要做的事情,鲜少有做不成的,唯独,这一辈子却始终捂热不了他的儿子,还有表妹蛮蛮那颗冰冷的心。
今日带走这柳氏,一开始不过是顺手牵羊的无奈之举,原以为不会有任何效果,却不想他竟真的追来了,人不但来了,竟还将自己的大婚都给撂下了。
没想到他的儿子,竟还是个大情种。
早知道这样简单的话,倒枉费他之前走了不少歪路。
魏帝心中腹诽着,同时觉得这样的儿子,倒是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与庙里那几年的活死人般冷冰冰的气质相去甚远。
魏帝欣慰的同时不由有些感慨。
正欲借机与儿子亲近一番,却见这时沈琅看向他的眼中已有了一丝厌恶之色,只冷冷盯着他道:“强夺了一次不够,你难道还想再施暴行么?”
沈琅一脸厌嫌的看着魏帝,说话间,不待魏帝反应过来,早已挥起长矛便直接朝着龙辇方向冲驶了去。
周遭御林军见他持利器靠近陛下,顿时一个个高举长矛朝他围困而来,却见这时那沈琅早已越过龙辇,竟是直接驾马朝着后头凤辇呼啸而去。
这时的魏帝还沉浸在沈琅方才那番诛心的言论中,脸色顷刻间沉了下来。
在他与龙辇插肩而过之际,良久良久,只见魏帝抿着嘴,忽而微微叹了口气,一脸正色的开口道:“卿儿,朕这些年来对你疏于管教,没有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今日,朕便给你上一课!”
“成大事者,不可心软,更不可暴露缺点,当你的软肋暴露在敌人面前的那一刻,你已必输无疑——”
魏帝一字一句说着。
沈琅却充耳未闻,一字都未能入耳,此刻一心只顾驾着宝马一路飞快来到了那驾凤辇跟前,正要立马翻身下马之际,却不料,这时凤辇被一只纤细无骨的玉手从里主动掀开了,不多时,柳莺莺探身而出。
却并没有率先下得凤辇来,而是缓缓抬起头来朝着沈琅面上看了去。
四目相对时,柳莺莺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而沈琅则喉间微动,清冷的凤眸此刻专注而潜心的直直凝视着她。
沈琅这辈子循规蹈矩,严守清规戒律,认定的事情,很少更改过。
譬如,早在一年前便应下了祖母,与宓家的婚约。
他向来言出必
行,说到做到。
然而,让他破戒的人是她。
如今,让他违背誓言的人也是她。
娶谁,或娶或不娶,于他而言都无两异。
然而,直到今日踏到高堂的那一刻,他才知,还是不同。
尤其,再得知恐要永远失去的那一刻,才知什么礼义廉耻,清规戒律,全都见鬼去罢。
没有人知道,这一路,他心中仿佛如同万马奔腾过境般天崩地裂,直到这一刻,直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这张脸,奔腾呼啸的心才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我来迟了。”
“我们……回家。”
沈琅一动不动,一脸认真专注的看着她,如是说着,说话间只缓缓抬起手,朝着柳莺莺探了去。
正要牵起她的手,将其抱上马背直接策马而去时,却见这时柳莺莺竟将手淡淡一拂,错开了他的手,而后将手搭在了宫女手中缓缓下了凤辇,然后一步一步步越他而去,再一步一步风姿卓越的走向了前方龙辇前,温柔而婉转道:“陛下,臣妾想伴驾左右。”
话一落,不多时,魏帝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允。”
柳莺莺便由大内总管邓公公亲自搀进了那座独属于天子的座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一向心无杂念,清醒于世的沈琅竟在此刻一度怔在了原地,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
“起驾——”
御前队伍错开他,继续往前行了,他都还僵坐在马背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句臣妾、臣妾、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