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悬空中,那是耄耋老道天炎子近乎狷狂的声嘶力竭的大笑,那笑声之中有着纯粹的嘲弄,也有着毫无遮掩的愤怒。
耄耋老道能够从那累累白骨之中,感受到许许多多曾经已经断绝在岁月长河之中的,但是教他甚为熟悉的道统。
甚至那苍白的雕塑,那半是人形半是兽相的狰狞与奇诡的外象之下,天炎子感受到了数道十分熟悉的道法气韵。
那意味着,这二十八道白骨雕塑,实则尽皆是真正的,与他天炎子一般无二的,那个曾经诞生,并且真正有着极长的历程是在故九天十地最为鼎盛时代的修士。
甚么所谓的你我都要死,甚么所谓的吾命数不该绝。
难不成,这所谓不绝的命数,便是这样通过攫取旁人的性命与道法真髓本质来铸就的么?
九天崩灭是对于那个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古老莽荒时代的仙真前路从真髓上的否定。
但是当那个鼎盛的时代骤然间崩溃了去的时候,不拘是新旧两道,不拘是哪一界天,事实上,人族应该有着更多的底蕴层面的力量得以延续下来。
这茫茫万古岁月光阴,不该教彼此过得这样艰难。
是老禅师,是陆老和尚,是他亲手,为那个彻底失去的一段岁月光阴,亲自用杀伐的方式,盖上了最后的墓土。
这其中有太多曾经教耄耋老道所熟悉的气韵存在。
在天炎子的眼中,这不是甚么重塑九天的根基所在,这更不是甚么依循着磅礴道法的无上恢宏大势。
这就是累累血债!仅只是累累血债而已!
而面对着天炎子的那过分的愤怒,这顷刻间,老禅师却显得甚为淡然。
“老衲为甚么不能这么做?再造九天,这样的事情,怎么就成了笑话?”
“旁人如何思量,甚么时候成了能够左右你我这样存在的所作所为的考量范畴之一了?”
“天炎子,你也是从那个时代苟延残喘下来的渣滓,伱来告诉老衲,昔日九天崩灭,对于你我而言,那到底怎么样的幻灭历程!”
“老衲亲眼看着!亲眼看着无算仙真因其形神本质,因其性命真髓的浑一而贯连,随着九天的崩灭一同化道而去!”
“他们从不曾超脱,他们仅只是为己身构筑了一道精美的牢笼,一道看起来声势鼎沸,花团锦簇的樊笼!”
“从洞见了那一切的那一天起,对于老衲而来,便没有对错,便没有善恶,一切都是极致虚浮的事情,没能救下他们的性命,错不在老衲,错在与你!错在与你昔年未曾有所施以援手,错在于他们尽都死了,偏你还活着!”
“仙真的路走错了,那便是旧修的法,前路错了!”
“你们死死的攥着那几乎要被虫蛀烂的丝绢帛书,死死的攥着那陈腐的典籍不肯撒手,可是老衲愿意试一试前路!”
“它或者是对的,或者是错的,可不拘是真个对与错,这前路上或许有着千百种截然不同的答案。”
“可是唯独——可是唯独你们!唯独你天炎子,没有资格回答!”
说话间,这一刻,老禅师那淡然与漠视之中,像是伴随着言语对于心音的纾解与阐发,反而愈渐得七情蒸腾而起,并且在顷刻间,骤然变得怒极!
紧接着,老禅师反而是先天炎子的袭杀一步,迎着那万丈红尘裹挟而出的风浪,朝着那真阳烈焰一步走去。
霎时间,伴随着这一步跃出,没有了那泾渭分明,层次分明的诸相。
漫天的神霞消弭了去,可是在这一刻,那一道裹在宽大僧袍之中的干瘪身形,那枯萎而瘦小的轮廓,便是道场净土的寰宇须弥壁垒所在。
他便是累累白骨群山,他便是二十八宿星光罡气混同白骨神煞,他便是列分天宇九野。
是佛焰真阳大日,是金乌灵形混同,是那降服身心的佛陀。
诸相归于一身的顷刻间,老禅师那冷漠的声音,在这一刻恍若是大道无情也似的宣之于口。
煌煌道音之中,满蕴着天地自然的恢漠之韵。
“真阳无量道,万丈红尘气,天炎子,你怎么还没有想明白,老衲昔年为何要咒杀你?”
“你死了,你真正的在形神本质的概念上死去了,老衲的九天,这累累的白骨,那万象里浩如烟海的诸灵,才能够活过来!”
“而你或者,这举目所见,便仅只是累累白骨而已!他们便仅只能够是恒久的死寂着!”
“终有一日,老衲也要寿终,不跃出这一步,终究要葬在岁月光阴里。”
“无妨,到了那个时候,不过是二十八座白骨山岳之中,再多一具白骨罢了。”
“彼时,那一整个莽荒的时代的最后一缕尘埃葬下,因为你活着,所以一切残存着的一切,道法,灵韵,尽都要归咎于死寂。”
这一刻的老禅师,伴随着诸相浑一而归真,那真正立身在古之地仙的极致,那像是一只手真正的按在超脱门扉之上的身姿,那前所未有的蓬勃气焰,这一切的底蕴的焕发,尽都教世人有所明悟,这便是真正的新道诸祖之一。
只是如是漫长的经年岁月沉淀里。
其人开弘佛法,己身却已然执着如魔。
“你以为老衲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便非得要再隔空咒杀那小娃娃?”
“他的道与法再是精妙,于老衲而言,做不到锦上添花,更做不到雪中送炭。”
“那本该是咒杀你的帛书,倘若是你死在了古昔年,便本该没再有这样多的波折,这样多的……”
“算了,无所谓了。”
这样说着的顷刻间,老禅师接连数步跃出,其身形便已经真正的沐浴在了那万丈红尘气的笼罩之中。
前所未有的磅礴神韵在这一刻,似是裹挟着天炎子被言语所激发的愤怒,将老禅师的身形贯穿。
但也正好似是真个如同老禅师所希望与预料的那样,这顷刻间伴随着万丈红尘气的晕染,霎时间,那组成的二十八座山岳也似的白骨祭坛之中,即便是最为微末的那白骨之上,道法的辉光与灵韵的玉华齐皆蒸腾而起。
反而有所诸气映照,齐皆在这一刻有着丰沛的灵韵阐发。
那磅礴的辉光大盛之中,伴随着淡薄的些许纯粹的赤红雾霭氤氲,那盛极的斑斓华光之中,似是诸相皆去,那一道道白骨诸相之中,似是有着真正的“灵”在焕发生机,在收束着诸般,贪婪的吞噬着一切,欲要从中显照出万象轮廓来。
那是无垠光阴之中葬下的一切似是要从岁月之中走出,那是漫漫红尘里翻涌出来的浊世万象。
在这顷刻间,从诸道斑斓辉光,再到整个九天,再到那佛焰大日。
一切的一切,似乎在红尘气的氤氲之中,齐皆焕发出了各自不同的灵韵与生机。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灵韵与生机的晕染之下,映照在老禅师的身形之上,则是这一刻,其人的每一道法力,每一缕气血,每一寸血髓,齐皆在焕发着各自不同的灵念。
那完整而浑一的人身,在这顷刻间,像是被丝丝缕缕的无限细分割裂开来。
这分明是万丈红尘焰火之中的奇诡邪异手段,但是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万丈红尘气的氤氲,原地里,老禅师的面容之上,竟展露出了些许的沉醉与享受的神色一闪而逝。
而也正是在这一刻的沉浸,霎时间,那各自焕发出了灵性的丝缕诸气,在万丈红尘气的加持下,疯狂的鲸吞着这辽阔天宇之中所能够囊括与感触到的一切。
进而在这样的加持之下,老禅师那干瘪的肉身道躯,竟然在这一过程之中,重新一点点变得充盈起来。
而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之中,那些奇诡与邪异的变化,像是也被老禅师所一并接纳。
他在饮鸩止渴,但这闪瞬间,老禅师在借着天炎子的力量在恢复着鼎盛时的原貌。
也正此时,那天炎子的座下,凶兽青狮近乎于愤怒的发出嘶吼,伴随着同源但完全不同形式的磅礴凶戾的气韵展露,这顷刻间,似是有着另一股血气力量欲要融入万丈红尘气中,进而更进一步的,晕染向老禅师这里。
这是要在其人饮鸩止渴的过程之中,在老禅师彻底“解渴”之前,便先一步将之毒死!
而几乎同一时间,远空之际,楚维阳在洞见了这顷刻间那诸般惊变之后,非但不曾在那仍旧悬照的丝绢帛书的威胁之下消隐去身形。
更相反,这一刻,道人的身周,五岳真形的虚相显照,几乎顷刻间,同样的《钉头箭书》的气韵蒸腾而起。
老禅师能够锚定楚维阳,便意味着,这一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楚维阳也可以用这样的方式锚定老禅师。
诸劫之气倏忽间依循着神通气韵的贯穿,化作七道雷霆龙相,疯狂兜转着咆哮而去。
这电光石火之间,楚维阳仍旧蛮有余裕的做到了复数量级的神通与道术的配合。
但从始至终,老禅师都未曾回头,看向楚维阳这里分毫。
老禅师那愈渐得清澈与明亮的双眸之中,仅只有那无量真阳道,那万丈红尘气。
只是神通的气韵袭至的顷刻间,正也是那磅礴气血融入红尘气中的同一时间。
老禅师双手,一前一后,拈花而化法印,几乎同一时间叩下。
“降龙——伏虎——”
“天炎子,老衲师法这小娃娃,我给你一回,堂堂整整杀了老衲的机会,但你若是败了,汝的道与法,汝的性与命,便尽都是老衲的了!”
话音落下时,二十八星罡混同着骨煞,诸相九野的乾坤本质,在这顷刻间,从老禅师的身上得以延展,进而朝着天炎子映照而去。
这是邀请,死生决战的邀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