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紧迫,阿渺一醒,萧劭再无后顾之忧,次日便下了海船,乘小艇入江,前往前线督战。
而签下了“誓书”的阿渺,奉命老老实实地留在了船上,喝药睡觉,休养生息。
好在萧劭前一晚就把安嬿婉从随行的另一艘海船上接了过来,又将负责海上军务的赵白瑜调到了邻近战船,让阿渺有朋友作陪,不至于太孤单无聊。
大半年不见,白瑜长高长壮了不少,整日曝晒在阳光之下,肤色黝黑,套着军甲,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乍一看倒颇像位相貌清秀的将领少年。
两人许久未见,且此次阿渺在建业又与赵易配合行动,谈到兄长和分别之后彼此的经历,自是少不了一番交谈。
白瑜告诉阿渺,上次去东海接应黄金的返程途中,运载黄金的海船在海上遇了风暴,船体和桅杆尽数受损,后来坚持撑靠到岸、寻人修补,因缘际会之下,不但偶遇了卞之晋,还结识到了几名手艺高超的造船匠人。之后萧劭有了海路南下的打算,白瑜便很快通过这些匠人再行招募,组建出一支造船的精锐队伍,自己也渐渐锻炼成了这方面的能手。
她领着阿渺和嬿婉在海船上观览一番,又讲解船体构造,“这次南下的战船主要分两种,一种是用来运送士兵的海船,另一种体型轻巧些,能入江,将来沿江西行、攻打各处水城,便要靠它们。”tehu.org 火鸡小说网
阿渺听得很感兴趣,不断好奇发问,无奈白瑜军务繁忙,陪着没说多久的话,便被小艇上的副将请了回去,说是要检查给机弩刷的桐油。
白瑜顺着船舷上的软梯下到艇中,跟随副将返回到对面战船。留在主船上的阿渺和嬿婉,凭栏而立,目送碧波中荡漾离去的小船。
嬿婉举起手中羽扇,遮挡住刺目阳光,眺望小船上的背影,问阿渺:“欸,你觉得白瑜跟虎子哥配不配?”
虎子本名叫呼延义,出身风闾城,父亲是安侯的亲卫,自己也同安氏兄妹一起长大,算是安思远最好的哥们儿。南伐的战事铺开之后,呼延义也领了军职,几经擢升,如今成了白瑜手下的副将。
阿渺还沉浸在海船和水战的思绪中,闻言一愣,“你干嘛这么问?”
“就随口问一句,需要原因吗?”
嬿婉挽着阿渺的左臂,“虎子哥最近总向我打听白瑜的事,我瞧着他目的不纯。”睨了眼阿渺,似叹似怨地打趣道:“你说我们风闾城的男孩,怎么都喜欢你们南边的女孩啊?我哥是一个,虎子哥又是一个……”
阿渺望洋沉默。她跟嬿婉是实打实的手帕之交,两人凑到一块儿,总是有聊不完的话。可妙龄年华的少女情思缱绻,尤其嬿婉,十句话里有九句都跟情爱有关。然而现在的阿渺,最不想提的,就是这样的话题。
“你想多了吧?呼延将军现在跟白瑜共事,又是她的属下,打听她的喜恶再正常不过了,而且现在战局这么紧张,大家心思都在正事上……”
“战局有什么紧张的?我听娄将军说了,五殿下这次布局缜密,里应外合,拿下建业是必然之事!”
嬿婉提到萧劭,不觉抿起了嘴角,仿佛自己也骄傲了起来,“再说,你别总以为我是瞎说。俗话讲得好,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适合做的事。比如白瑜,她就喜欢打打杀杀的、想当女将军,而且做得也确实不错。而我呢,我就喜欢研究谈情说爱的事,并且精于此道,将来还能给朝廷出谋划策,帮忙制定政策鼓励民间婚嫁,让官府出资下聘配对,促进生育和人口增长,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大本事好吧?”
阿渺听得不可置信,扭头盯着嬿婉,“你说真的?”
嬿婉自己绷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好啦,我瞎说的!我自己都没嫁出去,哪儿有工夫替别人操心?”
她转身倚到栏上,羽扇掩着嘴角,惆怅叹息:“说起来,咱俩马上就满十六了……我娘前两天又让人送信来,说要给我在风闾城议亲,真是烦死了。”
阿渺转过身跟嬿婉并肩而靠,想了想,问道:“你跟我五哥,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南下时,阿渺曾给嬿婉出过主意,让她替代令露、帮萧劭管理一些内廷的事务,后来嬿婉也确实很积极地去尝试了。
只是,管理内务并不像嬿婉最初以为的那样简单,涉及到的各种人事关系搞得她头疼无比,外加还有个实权旁落、终日在居所醉酒闹事的萧喜,很快就令得嬿婉偃旗息鼓,趁着萧劭从海路南下,也就跟了过来。
“我不知道。”
嬿婉揪着扇坠上的一截璎珞,把脱落的丝线扔进海风之中,“就像你说的,他总是特别忙,很难见上一面。就算见到了,感觉……他就是客客气气的,跟从前没什么分别……”
本来觉得自己上次在中军帐里那么一闹,萧劭多多少少也该觉察到她的心意,可他的反应,完全就不是她设想的那样……
“我觉得,他其实就是不怎么喜欢我吧?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喜欢你,定是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见到你,做什么事都想着你,再忙也是能挤出时间来的……”
嬿婉低头扯着丝线,“以前我心气儿高,觉得风闾城里那些小姐妹交往的情郎都特别不入眼,整天就只知道围着姑娘鞍前马后、大男人家的陪女孩子在市集上乱转悠……可现在想想,倒是挺羡慕的。”
阿渺沉默了会儿,思维有些泛空。
“那你,是打算要放弃了吗?”
嬿婉摇头。
“才不呢!”
她把手里最后一撮丝线扔进风里,扬起头来,“他不怎么喜欢我,但也没喜欢别人啊,听说凉州的周孝义想把女儿嫁给他,他不最后也没答应吗?可能他就像你说的那样,对情情爱爱的事不感兴趣罢了……反正他也不撵我走,偶尔还能跟我说说话,只要能看见他,我心里就很欢喜,能让自己觉得欢喜的事,我为何要放弃?”
阿渺问:“现在觉得欢喜,可日子长了,觉得后悔怎么办?”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目光短浅,就只顾得眼下的欢喜!”
嬿婉侧过头,冲阿渺眨了下眼,眉眼弯弯的神情、神似安思远咧嘴而笑的模样。
阿渺禁不住就也笑了,挽着嬿婉,倚头叹道:“唉,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般洒脱就好了……”
“你想洒脱还不容易?有你五哥给你撑腰,天底下有什么事能拘着你?”
嬿婉拿羽扇盖到两人头上,笑语道:“等咱们打下了建业,你就把城里所有的俊俏公子都捉来,一个个地挑选,保准能找到合心意的!我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你跟我哥确实也不怎么合适,两人都太热血了,关键他人又不精明,没事瞎撺掇两句、你就得干坏事!所以说,你还是得找南边的读书郎,聪明有见识,才能辅佐你一直走正途!”
“什么呀!”
阿渺抢了扇子,作势要敲嬿婉的脑门,“你才总干坏事!”
一笑一躲间,甲板上回荡起少女嬉闹的清脆笑声。
对面的战船起了锚,晃悠悠地驶开了去,露出大片湛蓝的水域。
阿渺臂伤未愈,跟嬿婉闹了会儿便有些气促,扶栏望向视野里渐渐开阔起来的海平面,大口地呼吸着海风。
水天相接的遥远之处,一抹淡淡的天青之蓝,温润净透,似幻似雾。
阿渺凝望着那一抹淡淡的色泽,默然沉静了下来。
嬿婉倚了过来,眼色探究,“你怎么了?”
“没什么。”
阿渺回过神,“我就在想,我才没你说的那样热血。”
她牵了牵嘴角:“我这人,其实……挺冷血的。”
令露和萧逸等人被接应到船上之后,被安置到了临近的另一艘海船上,只待病情稍好,就要启程北上。
阿渺带了侍女乘小艇前去探望,顺便向石济打听诊治的情况。
石济是映月先生举荐给萧劭的弟子,医术高明,用过几次药后,对阿渺禀道:“二公主和七皇子各自受了不同程度的惊吓,但不算伤及根本,这段日子用了宁神的药剂已大有好转,只是暂时还有些嗜睡贪眠。六殿下的情况要差些,毕竟从前服用毒药和五石散的时间太长,必须长期调理,慢慢来。”
阿渺对六哥的状况已有心理准备,嘱托石济道:“那烦请先生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石济点头致谢,忽而想起什么,问道:“两位皇子被被送来之前,曾经服过致其昏睡的药剂。公主可知,那药剂为何人所配?”
阿渺静默一瞬,眉眼微垂,“是……雁云山冉红萝前辈的弟子。”
“原来如此。”
石济像是恍然彻悟,抚须颌首,“我是说难怪用药用得那么精巧,换作旁人可能就下剂过猛了,那样的话六殿下肯定经受不起!幸好是位懂药的,又肯花工夫慢慢熬制,用的分量都恰到好处,足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石济跟他师父映月一样,也是个医痴,一聊到感兴趣的话题便有些滔滔不绝。
阿渺盯着案上的药杵,似是有些出神,好半天,都没再接话。
回到自己的船舱,雪影和霜华把刚才顺路取来的、离京马车上装的衣服和物件,一一收捡到现在的舱内。
阿渺坐到榻沿上,摸了摸被翻拣出来的布老虎和布娃娃,吩咐道:
“这些东西,都放到箱子最底下吧。”
还有发簪上的那只金蝶,她想办法捋了几下,却镶嵌得太紧、捋不下来。
转念又一想,本就是自己小时候的头饰,没什么可忌讳的,又后悔用的力气太大,低头慢慢将金蝶的翅膀重新展平。
“啊对了……”
阿渺想到什么,问两名侍女:“我身上原来有封信,放去哪儿了?”
霜华回忆了一下,记起那封浸了血的书信,答道:“奴婢瞧着有‘魏王亲启’几个字,就送去给魏王殿下了。”
阿渺不禁心头掐紧,“那……哥哥看了之后,有说过什么吗?”
“殿下没说什么,只让……奴婢又把公主在建业做过的事讲了一遍。”
霜华面有讪色,却也只能如实回禀:“奴婢……自是不敢欺瞒魏王。还望公主勿怪。”
霜华和雪影是五哥安排来的侍女,自然也是他的心腹。
她俩知道的事,肯定毫无疑问地都上报给了哥哥。
至于她们不知道的事……
阿渺默默靠到榻栏上,摩挲着手里的白玉发簪。
她不知道陆澂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可看样子,连霜华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或许……哥哥已经知道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