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君父

齐玄素和秦凌阁高坐九天之上?,

望天子之气?,

得出的结论自然很准。

果不其然?,

三个月后???#?#???,

永历皇帝驾崩,太子继位,改元龙武,世人称之为龙武皇帝。

也就在龙武帝登基后不久,江南白莲教起义。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席卷江南。除了金陵府之外,江州全境全部失守;除了江陵府之外,湖州全境失守;除了上清府之外,吴州全境失守。

天下苦之久矣,不仅是齐玄素和秦凌阁在等老皇帝去死,其他人也是,都看中了新君登位朝局不稳的时机。

年轻皇帝能力如何,暂且不去说,到底是年轻气盛,不仅不怕,欲要御驾亲征,平定白莲教之乱。朝臣们自然不能同意,可龙武帝心意已决,最后还是太后把年轻皇帝劝了回来。

齐玄素看得很准,年轻皇帝还是有些心思的,他也知朝局不稳,若是御驾亲征且大获全胜,不失为一种破局办法,不仅能够立威,而且能在这个过程中发掘一批忠于自己的心腹班底。

当然,若是败了,自然万事休提。

便在此时,殷正心和李知性党争又起。

老皇帝在世时,偏袒殷正心,李知性无可奈何。如今新君登基,未必就会延续老皇帝的政策,这也在情理之中,父子归父子,儿子看不上父亲的那一套,在历代皇帝之中十分常见,要不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李知性告发殷正心图谋不轨,阴养死士三千。殷正心则告发李知性勾结辽东秦家,暗中囤积粮草兵甲,收买官员,意欲谋反。

李知性又指使人举报殷正心与白莲教勾结,甚至翻出了当年八大派的旧事。

这一下可是触了龙武帝的逆鳞,朝廷正为了白莲教的事情头疼,竟然有朝廷大员勾结白莲教?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龙武帝当即派出青鸾卫捉拿殷正心。

这次朝堂斗争,明显是李知性赢了。

如果是其他大臣,那么只能束手就擒。可殷正心不是一个普通大臣,他是在燕州苦心经营二十年之久的大臣,他是做了太平教大贤良师的大臣。

青鸾卫们来到巡抚衙门,亮出圣旨,让殷正心跪接。

青鸾卫本以为这次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这些威风堂堂的高官将军们,一旦被剥夺了那层皮,便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甚至是丑态百出,仿佛傻了的有之,走绝路的有之,失禁的有之,大吵大闹者亦有之。

可他们却发现殷正心不一样,别说跪接圣旨了,压根就没起来,仍旧坐在公堂上,只是漫不经心地让身边随从把圣旨拿过来。

青鸾卫还没反应过来,那随从已经劈手夺过圣旨,送到殷正心的面前。

殷正心看也不看,只是轻描淡写地把圣旨撕成两半。

一众青鸾卫都看傻了,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之人。

为首的头领已经有些慌了,不过还是大声质问殷正心,是不是要造反。

殷正心笑着说了一句话:别人说你意图谋反的时候,你最好真有谋反的实力。

话音落下,太平教的鬼帅

们一涌而出?,

将刚才还威风无比的青鸾卫们全数拿下。

这些年□%?%?□?,

燕州的官场也被渗透得千疮百孔?,

不少人早就皈依了太平教。

至于那些不肯归顺的?,

自然也被拿下了。

今年又是一年甲子年。

殷正心脱下官袍,换上了大贤良师的服饰,头缠黄巾,手持“九节杖”,仰天大笑出门去。

此时天色已晚,外面已经站满了人,全都手持火把,将整个巡抚衙门照得明亮一片。

所有人都望向大贤良师。

殷正心举起“九节杖”,高声道:“苍天已死。”

“苍天已死!”众人齐声响应。

“黄天当立。”

“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岁在甲子!”

“天下大吉。”

“天下大吉!”

太平教反了。

短短三天时间里,齐州、燕州、晋州、秦州、中州、芦州,纷纷响应。

杀官吏,占城池,跨州连郡,旬日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一时间,白莲教在南,太平教在北,两家遥相呼应,竟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殷正心也不怕连累岳父,只因白莲教已经打下吴州,只剩下上清府仰仗云锦山苦苦支撑,那里算是半个自己人地盘,朝廷就是想要诛他九族,也没那个本事。

年轻的龙武帝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道圣旨下去,竟是捅出了一个天大的娄子。就算太平教要剿,也得等到稳定了江南的形势再说,如今一下子变成南北皆乱,甚至京师里也有太平教的信徒,这就取死之道了。

殷正心也是恨极了李知性,第一时间自然是扩军,以八百鬼帅为根本,扩编为八万大军,第二时间就是攻打齐州。

于是齐州陷落。李知性乘船逃往辽东。

朝廷面对如此局面,只得请辽东入关平叛。

辽东却按兵不动,大有黄雀在后的架势。

无可奈何,龙武帝只得开出更大的价码:请辽王入京为相,主持朝政,不仅允许开府治事,而且允许辽王携带一支千余人的卫队。这差不多相当于过去的剑履上殿了。

辽王斟酌再三,决意上京,足足带了三千人的卫队,两千人驻扎在城外,剩余千人跟随他进驻京师。

其实杀一个辽王容易,关键是杀了之后怎么办,还有那么多辽东铁骑,杀得掉吗?谁来平定太平教和白莲教?

虽然亲王已经是超品,但皇帝还是加封辽王为太保、上柱国、特进光禄大夫。

李知性则是留守辽东关外,先前五娘问李知性如何用秦家人打天下,如今便大体看出几分眉目了。

就在此时,又有人前来观战,而且地位极高,便是大掌教和皇帝也有所示意。

来人分别是道门的清微真人和儒门大祭酒程太渊。

不过两人没去大掌教和皇帝那边,而是远远观棋。

程太渊见殷正心打下齐州,刚好对应了现实人间的情况,不由道:“倒是奇了,

这位小掌教从哪里学来这些太平教的手段?”?

清微真人意有所指道:“大约是师父教的。”?

“大掌教?”程太渊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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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微真人道:“当然不是大掌教,而是以前的师父。”?

程太渊也没有深问,转而说道:“以我们儒门的角度来看,有违忠孝之道。”

清微真人道:“我们道门不讲忠孝。”

程太渊一挑眉:“不忠不孝?”

清微真人道:“忠是忠,孝是孝。有忠,有孝,没有忠孝。”

“在过去,忠是恪尽职守,而臣对君的忠,其实是双向的,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雠。谁也不欠谁的。”

“可自从天下一统,‘忠’的含义就变了,从君臣之间的双向负责变成了臣对君的单项义务,变成了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其实仔细一想,这个道理就站不住脚,任谁也要问一句,凭什么呢?你让我死我就得死,宁有种乎?”

“所以儒门发明了家国一体的说法,在家是孝子,在外是忠臣,移孝作忠,外儒内法。于是才有了‘忠孝’的说法。”

“过去,忠是忠,孝是孝。逐渐变为,忠就是孝,孝就是忠。君不再是君,而是君父,臣不再是臣,而是臣子。君臣变成了父子,君王成为了所有人的父亲,对君王忠诚就是对父亲孝顺,偷换概念,君君父父由此而来。故而,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本质上就是提倡对君王的绝对忠诚,可君王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父亲生养了我,孝顺父亲是应该的。君王不曾生养天下人反而让天下人供养,哪有这样的父亲?又是凭什么呢?莫说什么君王为天下开太平,若没有天下人的支持,君王一人开得太平吗?”

“道门正是反对这种不负责任的君主制度,所以才不提倡‘忠孝’,忠诚就是忠诚,孝顺就是孝顺,没有什么‘忠就是孝’。”

“时至今日,道门内部仍旧有许多这类思想的遗毒,将大掌教视作父亲,将金阙视作母亲,私下称呼什么‘金母’,想尽办法要在自己头上再加一个父母,说白了就是君父思想作祟,有违平等,这是必须要警惕的。”

清微真人的话讲完,程太渊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说道:“歪曲圣人义理,难怪人家都说清微真人是李家叛逆,诚不欺我。”

皇帝也看了清微真人一眼,面无表情。

便在这时,五娘跟小殷耳语几句,小殷大声道:“大祭酒这话不对。”

程太渊望向小殷。

小殷根本不怕,还做了个鬼脸。

大掌教开口道:“小殷,大祭酒的话哪里不对?”

小殷大声道:“玄圣也曾被称作李家叛逆,难道玄圣也歪曲圣人义理了吗?”

这就把天聊死了,哪怕是皇帝,也不敢公然否定玄圣。

大掌教笑了笑:“小殷,你说的有道理。那你说,应该如何评价清微真人的话?”

小殷眼珠子一转,说道:“有玄圣遗风。”

大掌教说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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