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骨的寒风一遍又一遍,郁宁身上几乎已经没了温度。 膝盖从一开始的冰寒,到毫无知觉。 脸上也被吹得麻木了,唇上毫无血色。 郁宁一闭上眼,就想到他病后初醒皇姐温暖的怀抱。 又是一阵狂风大作,郁宁单薄的身子直接被卷倒在地。 他双手支地撑住身体,通红的手指在青石上擦过,留下一抹红色。 他盯着那抹红色看了许久,眼里好像也映上了红色。 御书房的门紧紧闭着,外面的侍卫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好像没有感情的雕塑。 郁宁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时候他留不住母妃,等终于长大了,却也护不住皇姐。 在这皇宫之中,皇权之下,他一直如此渺小。 郁宁用力咬住下唇,手指扣地,试图找回一点知觉,好站起来。 席廷刚上线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年跪伏在地,单薄的身躯在寒风中颤栗,一头乌发被风卷得凌乱,纤细通红的手指染了一圈血迹,脸色苍白的可怕,被咬破的唇角,如血入雪。 席廷一愣,眼睛忽地眯了起来,眼底戾气浮沉。 【谁让你跪在这儿的。】 没有人回答他,被冻得毫无知觉的少年,意识已经模糊。 他的身子太弱,用尽全力也没能站起来。 又是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少年又被吹倒在地后,再没撑起来。 席廷心猛地一沉,戾气终于冲破眼底。 他的戾气是有实质的,机器人身上一阵发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又担忧地向前看,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们再着急再生气有什么用,也没办法穿过去把崽崽抱起来,只是徒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就病弱的崽崽倒在冰冷的地上,被一阵阵寒风刮过。 “小七!” 下午公主的话还没说完,郁宁就匆匆走了,她左思右想不太放心,用完膳就去白夏苑找他,发现郁宁没回来后更是担忧,一路从白夏苑找到东宫,又找到这里。 看到郁宁趴在御书房的台阶前,吓得她脸色发白。 她忙跑过来,脱下身上的貂绒斗篷裹在他身上,摸到他毫无温度的手和脸,公主要被他气哭了。 御书房的大门终于打开。 皇上出现在门口,垂目看过来。 连顺总管急慌忙喊人去叫太医。 公主站起身直视皇上,“我去和亲就是了,父皇知小七从小病弱,何必如此为难他!” “他小时父皇不曾给过他一丝关注和爱护,长大了父皇也只有在他立功时才给他笑脸,现在竟要眼睁睁地看他死御书房门外吗!” “父皇对得起把大晟拉进三国中心的林老吗!” 公主当着所有宫人的面,直接大声质问,丝毫没顾及皇上的颜面。 皇上被她气得捂住腹部,十几年前被饿狼撕咬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连顺总管看得着急,生怕她再在外面说出什么话,忙跑下来扶住郁宁,“公主快扶七皇子进房吧,别在外面吹寒风了。” 这俩都是祖宗,公主此时一点也不弱,就算是皇上,在这种时刻也不能随便打骂她。 好在公主是把七皇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先把七皇子背进御书房。 没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也匆匆赶来了。 连顺总管手下的人办事牢靠,带来的是常给郁宁看病的王太医。 王太医看得眉头紧蹙。 郁宁是在外面冻坏了,到了稍暖一些的房内又流了些汗。 就像他的身子一样,明明很虚,要进补又承受不住。 他现在发起了高烧,王太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给他降温。 他从小病好的就比常人慢很多。 “王太医,小七怎么样?” “七皇子要恢复到以前,还需要些时日,臣给他慢慢调理。” 说完,他又大胆地补了一句,“七皇子每病一次,身子就更弱一些,一定要注意些。” 公主一脸寒霜,眼尾微红。 皇上讪讪地,“朕不知道他身子如此之弱,他也就跪了半个时辰。” “父皇不知道小七连多数武课都无法上?” 皇上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对他一直很恭敬。 可能是要去和亲,心中有气。 想到这点,皇上心中闷气少了点,由着她说。 郁宁迷迷糊糊醒来时,嗅到熟悉的香气,指尖触到柔软的绒毛,心里忽然安定。 这是皇姐的斗篷。 绯红的衣身,边带一圈白色貂绒。 和他被太子罚思过时,皇姐偷偷来给他裹着那件很像。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眼皮掀开一线,模糊看到红衣少女正跟黄袍男人说着什么。 黄袍男人对她点头,好像是答应了什么。 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郁宁又合上了眼。 一直在冰火两重天中昏昏沉沉,等郁宁终于清醒一些时,已经过去了一天。 他眨了下眼,一时不知今夕何夕,继而想到公主,猛地坐起身。 眼前发黑,头脑一阵眩晕。 他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看清目前他就在白夏苑。 许如许意听到动静,忙端了碗粥给他,“殿下,您已经一整日没进食了。” 郁宁瞥到了天书,垂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燕窝粥。 两个宫女紧绷一天一夜的神经得以稍微放松。 她们殿下病后不仅没脾气,还很乖,从小就这样很配合太医和他们。 郁宁喝了粥后,胃里舒服了些,躺了一天一夜,他头脑昏沉不想再躺了,靠坐在床头休息。 等宫女们退下后,他才糯糯地开口,“我没事。” 【为什么跪在那里?】 “我想见父皇。” 【见他做什么?】 “我想让他收回成命,想跟他说可以用其他办法接解决这件事。” 【如果他不见你呢?就一直跪着吗?】 “不是,后面意识到错想起来了,只是没能起来。” 天书上没再出现其他话。 空中无月,夜色深沉。 房间里忽然变得很安静,外面呼呼的风声格外清晰,卷着雪花泅湿了纸窗。 郁宁说:“我没有不珍惜我的身体,我只是想试试,说不定父皇会见我,说不定我能说服他,皇姐就不用去那蛮荒苦寒之地了。” “皇姐待我如此好,亦姐亦母。” 席廷旁边被抓来的席海看不下去了,他推了席廷一下,示意他赶紧说话。 【不要把你们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即便他是皇帝。】【为何要求他,直接用你的方法守护你想守护的人。】边境紧张,朝堂着急。 第二天郁宁刚能下床,就在天书上看到皇姐今早就要出发的消息。 郁宁立即让许福备马,他飞快地换好衣服,坐上马车赶去晟都城外。 马车快速前行,到达晟都城门时,相送的百官刚要进城,公主的仪仗就在不远处。 距离越来越近,郁宁皇姐还未喊出口,前面队伍就停了。 马车跟着停下。 郁宁看到一个一身红装的少女缓缓走过来。 像是漫天雪地里的一瓣红梅。 他披上厚重的火狐大氅,跳下马车。 公主笑着上前扶他,“怎么如此莽撞。” “皇姐。” 公主笑起来时明亮耀眼,仍是大晟最骄矜艳丽的公主,“你看你眉眼都耷拉下来了,皇姐是去做王后的,又不是去给人做奴的,你怎么是这个神情。” 郁宁喉咙酸痛,他小小地吸了一口气,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惯常的笑来。 公主把他冰凉的手拢于双掌之中,“小七,你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 “皇姐也是,”郁宁上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在她肩上蹭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说完剩下的半句话。 公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