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的梦境伸出触手,勒着脖子就要将人狠狠地拖入深渊。
“!”
猛地坐起,溺水般窒息的感觉如同潮水一样一波波地上涌,如同一只巨手掐着许清的脖子要将她拽入深渊。
大口呼吸时鼻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腥臭的气息,在寂寥的深夜不断放大、挥之不去,像怨鬼一般缠绕在周身。眼前的黑暗中,宋山发黄的牙齿似乎还依稀可见,他狞笑着张开大嘴,然后从喉间喷射出大股暗红色的液体……
将脸深深地埋在掌心,触摸到脸上的冰凉时,许清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冷静。
身旁的宋桃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估计她也觉得冷,攥着薄薄的棉被蜷缩成一小团。
因为宋桃不待见原主,许清昨晚也没找到机会和她商量叠着盖的事情,纸糊的窗户外还是黑漆漆一片,可此时被窝已经凉成一汪水。
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
轻轻地长叹一口气,许清掀开被子朝门外走去。
行至宋家院中,明明是不大的院子,甚至周围的土墙还能勉强框出一块四方的天,可许清站在屋檐下,却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孤寂,好似天大地大,但无一处是家。
寒夜如水,四面八方而来的凉意沁得人骨头缝都发着冷,冻得许清打了个激灵,不经意地被院中唯一的亮光吸引,许清扭头看去。
是宋渠的房间!
他还没睡?
虽然多出的几分清醒将她从那种无助中拉扯了出来,可许清犹豫了一瞬,终还是放弃了回屋,转而向灶房走去。
躲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好……
灶台边的小马扎低低矮矮,许清坐上去时膝盖能窝到快肩膀头的位置,她顺势把脸埋上去,只一下,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疲累拽的她都抬不起头。
来了这里一天,也就在这里许清能勉强感到一丝的放松。
不用演戏、不用担心掉马、不用在生死边缘挣扎……
书毕一篇策论,宋渠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一直静不下来,直到此刻才完成了他给自己布置的课业。
心中对自己的状态不满,宋渠摇了摇头,正欲吹灭烛火时却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抽咽。
说是远处其实也不太恰当,宋渠停下手中动作,皱着眉又仔细侧耳听了听。
这声音,似乎是在自家院子里?
这会儿父亲、母亲应该都已经歇下,再说,任他们俩谁也不会在深夜中自己躲起来偷偷哭。
宋渠大小就知道自己五感灵敏,所以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排除宋文达夫妇后,外面的人就只有宋桃或是宋锦了。
还是……许清?
这个名字在宋渠唇齿间转了一圈,宋渠眯了眯眼。
其实宋渠最初并没有多么讨厌许清。
那时自己不常回家,回家母亲和弟妹也不会对自己抱怨,即使看到许清的一些行为,宋渠也一直秉承着少管闲事的人生准则,所以对许清不算了解。
可是许清竟然像块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自己百般拒绝也无济于事。
说好听点她是没心没肺,说难听点就是没脸没皮。宋渠被她烦得不行,可许清自从下药那晚之后又变得奇奇怪怪,到现在宋渠也看不明白她是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宋渠眉眼间多了几分烦躁,本以为许清不粘着自己了能清净些许,可今天却因为一直思考许清的举动静不下心,现在又被她的事分去了心神!
强行按下心中莫名的情绪,宋渠推门而出准备去一探究竟。
木板门在寂静的深夜划出一道“吱呀”的声音,虽不知为何妹妹或弟弟要深夜哭泣,但宋渠也知道不揭人短的道理,更何况宋锦和宋桃都是要强的性子,宋渠特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朝声源处靠近。
遮挡住月亮的云层移开,霎那间清辉便洒满了大地。
灶房的门没有关紧,月光顺着窗棂将小小的灶房照了个通透。
正摁着眼睛努力想止住泪的许清眼前骤然被点亮,她下意识地就抬起头向窗外望去,一轮明月映入眼帘的同时,她眼角滑落的泪也被宋渠看了个真切完全。
许清?
怎么会是她?
少女光洁的侧脸笼罩着一层莹白的光晕,泪珠在那平静的湖面划出一道涟漪。
许清的眼角还带着红,看到月亮时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从前还不懂《静夜思》的意思,直到此刻意识到自己和唯一的亲人已经隔了两个世界,心中的酸楚就止不住地往外冒。
宋渠站在门外久久地没有动作,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色,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许清满脸笑意地和母亲搭话时的场景。
母亲对她的示好反应淡淡,阿桃那时也对许清多有不满,可许清还是积极地做了晚饭,不懈地想拉近和母亲的距离。
还有今日二叔来的事情,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阿桃之后愤愤地向自己形容了一通,再问过父亲、母亲,宋渠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事情不像是妹妹想的那样,反倒是许清看父亲不好拒绝,顶着自己出丑的样子去拒了宋武成。
她从前最是爱面子,今日竟然愿意做出这种事。
她从前骄矜还喜欢躲懒,今日家里的处处都靠她操持。
还有那两顿饭,手笔不像是初出茅庐,若说是她从前藏拙倒是勉强说得通,可是她为了买那些珠花发饰不就连自己父母亲的遗物都甘心卖掉,怎么会抱着这种等级的菜谱但不出去倒卖?
越想宋渠越觉得不对,可是其中关窍他一时之间竟无法琢磨出来。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一夜之间性情天翻地覆?
难题摆在眼前却不得解法的感觉宋渠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除了按捺不住的急躁外,宋渠发现自己竟然还隐隐地有一丝兴奋。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知道许清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