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虚假的回答?”
成蛟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
“怎么解释。”
“因为这是王兄很有可能的做法,我没有遵从自己的想法,只是迎合您罢了,所以叫做虚假的回答。”
嬴政沉默了,他不知道成蛟是怎么猜到的,这确实是他真实的想法,不,如果成蛟今天没有到达这里,这道关于囚禁他的母亲赵太后在雍城冷宫之中的诏书恐怕已经发出了咸阳城。
好一会儿,嬴政才继续扭头看向成蛟,“那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成蛟瞄了一眼嬴政,但并没有从他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只好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回答,
“我真实的想法是请王兄宽恕赵太后的罪责,并仍然以太后的待遇侍奉她。”
听到成蛟的话,嬴政猛地站起身来,对着成蛟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见嬴政只是怒喝,但并没有其他动作,成蛟心中稍安的同时立即继续说道,“王兄莫要急躁,这确实是我真实的想法。”
“理由!”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韩太妃虽然是我生母,但赵太后为太后,我母亲让我尊重爱戴她,如果我不为她求情,有违我母亲之意是为不孝;而赵太后是王兄的生母,我是王兄的臣子,作为臣子不为太后求情,陷王兄于不孝的境地,是为不忠;如今,秦国正要图谋六国夺取天下,此时传出王兄恶名,于秦国不利,会让其他国家对秦国有所抵触,不利于未来的征服与统治,是为不智;我不想成为不忠不孝不智之人,所以,恳请陛下宽恕太后。”
嬴政哼一声,“你倒是能说会道。”
成蛟目光微垂,没有直视嬴政的目光,但他已经感觉到嬴政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愤怒了。很显然,虽然说嬴政对他母亲为嫪毐生孩子这件事情出奇的愤怒,但对于嬴政这样一个有着巨大野心的人,一切都要为他的目标让步,哪怕是他自己的一些个人情绪。
听人劝、吃饱饭。
所有能做成大事的帝王,无一例外都有这种优秀的品质,而在他们年轻时体现的尤为明显。
嬴政本来就打算将赵太后直接囚禁致死,他倒无所谓什么恶名,但听到成蛟说,这可能会对秦国扫平山东六国的大业不利,他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那就把她(赵太后)从雍城接回来,继续在甘泉宫中好好待着吧。”
成蛟点点头,奉承了一句,“王兄英明。”
嬴政对成蛟的奉承有些急躁,看来虽然做出了决定,但他对这件事情还有些意难平。不过,毕竟是非凡人物,还是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和状态,摆摆手说道,“好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嬴政既然这么说,成蛟自然不会自找麻烦继续说,暗自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身体也终于可以放松了些,端起桌子上的觞器喝口热汤压压惊,然后起身向嬴政行礼,试探地说道,
“王兄,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成蛟转身的动作一顿,眉头也颤了颤,他生怕嬴政又问什么要命的问题,不过,好在,嬴政接下来的话让他松了口气。
“对嫪毐余党你怎么看?”
原来是问嫪毐余党,成蛟放松下来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无论是嫪毐的亲族家人,还是那些依附嫪毐,和嫪毐勾结十分深密的官员,还是之前成蛟抓获的尚氏一族和义渠国势力之人,都已经被嬴政处置了。
甚至在成蛟带着队伍赶回咸阳的这一个月,捷搜捕出来的陇西郡和北地郡两地中那些心怀不轨的部落势力也都被一道处置了。
所以,成蛟还能怎么看,他当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觉得王兄处置的挺好的,对嫪毐的势力以及余党就应该赶尽杀绝,彻底肃清嫪毐对秦国的流毒影响。”
嬴政听到成蛟的回答,好奇的问道,“哦?你也觉得应该彻底追究到底?”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成蛟毫无疑问,毕竟这些人不说百分百吧,最起码绝大部分人都是他带着军队抓的,自然是赞同全部处置的,要不然,他费了那么多力气,接过把人全放了岂不是全做了无用功。
但此时,成蛟听到嬴政的提问,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倒是开始犹豫起来,他试探性地问道,“对于属于嫪毐余党的人,难道王兄还没有处理完毕吗?”
令成蛟没想到的是,对他试探性的问题,嬴政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嘶——
成蛟感觉有些蛋疼了,就算是赵太后,嬴政也是说处理就处理,当时他加冠仪式举行完毕准备回到咸阳的时候,就没带赵太后,直接把她就地囚禁在了雍城,此时,竟然还有人能够让嬴政犹豫了一个月还有下定决心进行处置的人。
这种问题对成蛟来说,更让他坐立不安。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嫪毐叛乱中还牵扯到什么能够令嬴政这么态度摇摆的人。
莫非是华阳太后?
成蛟只想到一个人,但很快他就排除了这个答案,华阳太后本身就是和嫪毐对立的,嫪毐势力的倒台无疑是对自从先王掌权后特别是吕不韦掌权后就逐渐在秦国落寞式微的芈姓一族的绝对利好消息,所以,以华阳太后为首的芈姓势力根本不可能与嫪毐同流合污。
不是华阳太后,那会是谁?
等等,成蛟顿了一下,他的脑海中锁定了思绪中刚刚一闪而过的一个身影。
吕不韦!
这个嬴政名义上的仲父,秦国的相邦,嫪毐风生水起之前秦国真正的权臣。如果是他的话,怪不得嬴政犹豫许久,都没有下定决心。
这其实也不怪成蛟半天没有想起这个人来,实在是成蛟自从之前在咸阳宫中见过一次吕不韦之后,就离开了咸阳,直到如今回到咸阳,他都没有再次见过他。
而更为巧合的是,成蛟离开咸阳的时刻,也正是嫪毐正式亮相秦国王庭的时候,从这时起,权力就开始从吕不韦手中向嫪毐手中倾斜。而,从此以后,成蛟遇到的各种事情,也都是与嫪毐有关,所以,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不过既然想到了吕不韦,成蛟也就知道了嬴政为什么犹豫这么久了。
要说嫪毐的叛乱和吕不韦一点关系没有吧,那是不可能的,说出来别人也不信。
嫪毐本身就是吕不韦府上的人,被吕不韦亲自献给了赵太后,之后便开始与太后淫乱。所以,这一切都与吕不韦脱不开关系。
而且,嬴政也希望嫪毐的叛乱与吕不韦牵扯上关系,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的从吕不韦手中收回更多的权力。
可现在又有问题了,最起码在明面上,嫪毐的叛乱前前后后还真没有吕不韦参与的痕迹,这就难办了。
难办的不是处不处罚吕不韦,而是怎么处罚他,处罚到什么程度。
因为这后面牵扯的利益实在太广太深,深广到即便如今嬴政已经初步掌权也不得不慎重万分的地步。
毕竟,吕不韦不像是嫪毐。嫪毐说实话对秦国是一点功绩都没有,全靠伺候赵太后达到了昔日的地位,那些依附嫪毐的也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家伙,直接撤了对秦国没有丝毫的影响。
但吕不韦不一样,他对秦国是有大功的。
别的先不说,嬴政和成蛟此时能坐在章台宫中,归根到底都是拜吕不韦所赐。
如果当年吕不韦没有奇货可居,没有为先王运作,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先王继位,恐怕此时嬴政早就死在了赵国。
而当时先王也亲口对吕不韦说过,如果真能够成为秦王,愿意与吕不韦共掌天下,所以他一上位就力排众议立吕不韦为相国,临死时更是让嬴政拜吕不韦为尚父。
吕不韦成为相邦之后,并没有十分膨胀,也没有十分享受权势,而是真的在为秦国做事。
在嬴政尚未及冠的这些年,吕不韦不仅打退了山东各国又一次的联合,还进一步扩大的了秦国的疆土。
并且,更为重要的是,他发扬壮大了秦国的武器监造的官员负责制,以上率下,在每一件合格的武器上都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同时,他还提倡休养生息,推崇黄老思想,极大地缓解了秦国因为连年征战而导致的地方凋敝民不聊生的现象,极大地缓解了秦国国内矛盾。
除此之外,他作为秦国相邦,也招贤纳士,并组织门客将各自所见所闻所学所想记录下来并进行认真的归纳总结,兼容并蓄、博采众长,成就《吕氏春秋》一书。
这些都是吕不韦实实在在不能抹杀的功绩,因此,围绕着他,是有一批真正在为秦国做实事的人才的。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嬴政一直以来都没有下定决心,此时他想听听成蛟的意见。
一回生二回熟。
面对嬴政的问题,成蛟还是先从历史中寻找答案。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嫪毐叛乱之后,嬴政本身是想直接杀掉吕不韦的,但可能也是因为犹豫加上很多人都为吕不韦求情,所以嬴政没有选择杀他,而是选择撤了吕不韦的职务,并将他赶回了自己的封地。
然后过了几年,由于即便吕不韦被撤了职务,但往来拜访的宾客仍然络绎不绝,让嬴政没有安全感,担心他如同嫪毐一样叛乱,于是便想把吕不韦全家贬到蜀地。
结果,吕不韦觉得秦王欺人太甚,步步紧逼,担心他日后迟早杀了自己,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为了证明自己的忠心,同时也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主动喝下毒酒自杀了。
但这并没有感动嬴政,反而下令不准家人大葬不准亲朋哭丧。如果发现有人胆敢参加哭吊的,是外国人的直接驱逐出境,是秦国人的,有爵位的直接剥夺爵位,没有爵位的则罚到边远的地方。
可见,吕不韦的功劳并没有多打动嬴政,反而对这个在自己童年时期一直掌权的仲父充满着忌惮之心。
既然这样,知道了嬴政的态度,成蛟自然便明白该如何说,“我觉得并不能放过吕不韦。”
见成蛟与自己的看法一致,嬴政明显有些高兴,他急忙追问,“你是如何想的?”
成蛟娓娓道来,“这所有一起的祸端,都是源于吕不韦想要独断朝纲,所以他利用嫪毐去讨好赵太后,让赵太后将决断朝政的权力全部让了出来,后来,在他的纵容或者说是引导下,嫪毐越来越猖狂,不仅从幕后走上台前,甚至还想谋害王兄。这一切动作的背后,说没有吕不韦的操纵我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嬴政微微颔首,但又轻轻摇头,“可是,我查了一个月,也没有查到他参与这件事情的痕迹。”
“不,王兄,没有痕迹才是最好的证明,作为能够与嫪毐分庭抗礼的相邦,在嫪毐率军前往雍城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时,他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这不是默许放纵这是什么?”
嬴政听到这句话,目光猛地一缩,他一直以来都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啊,嫪毐叛乱的时候,吕不韦的势力都太过安静了些,这只能说明他根本就不想营救嬴政。
“呵呵,看来,寡人这仲父也不想寡人活着啊,那就别怪寡人要你的命了。”
听到嬴政的自言自语,成蛟急忙继续说,“不过,王兄,那吕不韦毕竟于我秦国有功,父王还曾许诺于他共分天下,所以我们处理他时还需谨慎,否则的话,一个不慎,我们秦国就会留下容不下人才,过河拆桥的恶名,不利于我们继续吸引山东六国的有识之士。”
嬴政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处罚甚至要处死吕不韦,但我们不能直接动手,而是让吕不韦本人他主动一些。”
“你觉得他会顺从我们的意思吗?”
“那就要看吕不韦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