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所求者,无非是名利二字。
作为商人,天生逐利,所缺者,不过是个“名”。
大宋并不抑商,但士农工商的四民排序,依然不可动摇,因此,商人在大宋虽然可以赚钱,但几乎不存在赚名的机会。
现在,顾深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顾深先是在王单的陪同下,挨个拜访了苏州府城内的豪商大户们,以“为国为民”为前提,跟这些富商们进行了一次友好的沟通。
是真的友好,毕竟咱们的范知州说了,不用威逼,最多只能是利诱。
所以,顾深上门拜访,是尽到了礼数的。
带着王单,是要靠王单来背书,告知其他富户,王家已经答应了捐款治水,如今就是看你们各家的表现了。
程家好说,是王单的岳父家,一顿招待过后,顾深也带着满意的答复离开了。
但其他几家,有的顺利,有的,却有些阻碍。
商人嘛,终究是不会跟官硬碰硬的,但你指望他们能拿出足够多的钱财来治理水患,那也是想瞎了心了。
如果水患不大,他们在苏州城内居住,并不会受到水患太大的影响,而如果水患大到把苏州府城都给淹了,那他们也早就跑到其他地方去避难了。
凭白捐钱出来治理水患,政绩是当官的,受益者是城外的种田汉,跟他们这些商人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啊,第一轮的商谈,友好,但不顺利。
然后,顾深就出招了。
他一面给各家商户送去了范仲淹的请柬,请他们在苏州城内最大的酒楼万里楼吃饭,另一面,让王单在百花楼放出小道消息,说范仲淹会在万里楼宴请当日,将诸商户捐款数公布于府衙之外。
之后,这个捐款榜单,不仅会传檄苏州各县知晓,还会在苏州府城外,立碑镌刻,以彰显义民造福地方之善举。
不是要名声么,我给你们名声,还给你们传送诸县,刻碑记功。
这个名声够大了吧?!
治理苏州水患,最后受益的人还是苏州百姓,你们这些商家大户,如果还抠抠索索的不拿钱出来,就不怕将来被老乡家人戳脊梁骨?
正方两面,顾深都考虑到了,不怕这帮貔貅听到消息,不往外吐钱。
但是吧,就一点,顾深没想到......范仲淹把顾深叫了过去,又训了一個多时辰。
顾深这么做,多少是有些沽名钓誉,以名换钱了......老范的脾气,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行为的。
范仲淹再三跟顾深强调,能募捐来多少,都是苏州商户的一片心意,多少都无所谓......大不了先干着,自己打报告跟上面要财政拨款嘛。
顾深的做法,范仲淹是不敢苟同的,这不符合他的价值观,他也不希望顾深因此尝到甜头,以后习惯使用这种手段。
那就跟吕夷简那种人没啥区别了。
为人为政,都要走正道,不能因为贪图一时方便,就搞一些阴谋算计,这不是君子之道。
也就是范仲淹真的把顾深当成师侄晚辈,否则范仲淹根本不会去跟顾深说这么多,更不会训斥他一个多时辰。
这一个多时辰训得,顾深总算明白,为什么古人动不动就“汗流浃背”了......亲身体验啊。
一方面是躬身站了一个多时辰,累的。
另一方面,范仲淹骂人不带脏字,但句句诛心,谈古论今,就差把顾深说成是赵高,丁谓之流了。
这可不是以往在一起瞎聊天了,顾深可没有开口辩解的余地,除了挨骂,那就是挨骂。
挨完骂,顾深还得陪着范仲淹去赴宴,并且在宴席上,当众给诸位商户道歉,承认是自己放的小道消息。
然后,范仲淹帮着顾深擦屁股,说既然顾深是受了自己的命令去跟各大商户打交道的,不管他说了什么,他都会负责。
今天宴会,不谈捐款,只谈风月。
待来日,各商家若有意,可自行至府衙登记,范仲淹都会把诸人的名号传颂各县,立碑记功,但,不会在碑文上登记各商户的具体捐款数额。
如此一来,各商家得名,亦免得与人攀比。
众商户纷纷称赞范知州体贴仁义.......然后吧,各自盘算,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这年月的商人,就没有哪个是蠢蛋,他们也不会相信范仲淹是真心要让顾深道歉......心思阴暗一点的,还会猜测是不是范知州对捐款数额不太满意?!
别说别人,就是王单的老爹王升,都私下问过顾深,范知州是否另有深意。
虽然顾深再三跟王升保证,范知州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以名换钱的方式,并无他意......可王升还是会琢磨啊。
是,范知州是不喜欢以名换钱,那是因为你范知州名满天下.......但我们这些当商人的喜欢啊。
而且,稍微往阴暗层面去想想,这如果要是出钱少了,范知州不高兴了,不把自己的名字给刻到碑上去......那不是更要被同乡们戳脊梁骨的?!
所以啊,包括王升在内,一帮商人在回去仔细盘算了一番后,纷纷来到府衙,在顾深原定的基础上,至少加码三成的捐款。
给范仲淹整的都有点哭笑不得了。
原本范仲淹的打算,是把太湖周边的五条河道疏浚一番,再引流太湖之水入海......这事儿虽然花钱不少,但也在苏州府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如今倒好,不算苏州府本身的治水经费,光募集来的商家捐款,就够把这五条河疏浚一遍,顺便再把河堤加高一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