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素死了,死在他的怀里,而他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抱着秦素的尸体往外走,却不知该往哪里去。
院外的树林忽然抖动了一下,夏轻烟转头一撇,藏在倒塌草屋之中的凛然嗖地一下窜了出来,飞插进树林之中,不多时就传来一声尖叫。
夏轻烟足尖一点,轻跃到了叫喊声的源头,却见到村长被凛然逼到了树干下,正抱着头瑟瑟发抖。
他见着了夏轻烟,惊慌之下开始胡言乱语:“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夏轻烟心中一颤,立刻明白了缘由。可他还未来得及追问过多,林中就已经窜出了两人,落在他的身后。
“哥,我就说他不会走远的,你看,跟我回来对了吧?”其中一个圆脑袋说道。
圆脑袋旁边站着一个瘦高个也是一脸阴笑:“对,当然对,这次记你头功,等抓他回去,宗主给了我们报酬,你我五五分成。”
“是你们杀了素素?”夏轻烟面无表情问道。
那二人却对视一笑,从腰间摸出两把弯刀,便朝着他冲了过来。
夏轻烟抱着秦素闪躲得很勉强。
“凛然承令,”他唤回了灵剑,“落影。”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重叠交错的剑影从凛然剑身散开,犹如无数枚银针冷箭朝着二人席卷而去。兄弟两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闪避,却还是中了不少剑光,受伤倒地。
“均儿在哪里?”夏轻烟走了过去。怀里抱着的还在不断滴血的尸体。凌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双眸,让他看起来十分渗人,可地上二人翻过身,抹了嘴边的血痕,竟还挑衅地朝着他微笑。
一股腥甜漫上他的喉咙,随之而来是天旋地转的昏厥感。他终于明白了两个人笑容的含义。他中毒了,无解之毒,吞噬灵力,吞噬意志。
他们所有的吃食都是自己做的,唯一能下毒的只有村长送来的豆腐。
深红的血液不断从喉头涌出。夏轻烟嘴角两侧甚至连牙齿都是红的,但他依旧挺直身板,抱着秦素,一步步朝着地上二人走去。
两人想要逃跑拖延时间,却被他用威压按倒在地。凌然飞出,直接刺穿其中一人的肩膀,引起一阵哀嚎。
“均儿在哪儿?”夏轻烟厉声质问。
中剑的是哥哥,他被凌然剑侵扰入体的灵力激得浑身似乎都要炸开了,滚在地上,蜷着五指想要拔剑,却又不敢触碰伤口。他几次啊啊着想要开口,却都被另一人打断了。
“哥,不能说!他坚持不了多——”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被飞出的凌然刺穿了喉管,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药效完全发挥,夏轻烟的体内灵力开始凝固,但他依旧不管不顾吸收吸纳着外界灵气维持灵剑的消耗。他的七窍之中都开始流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夏轻烟赤红着双目再次重复:“均儿在哪儿?!”
哥哥哆嗦着牙齿报了一个地名,夏轻烟转身便御剑离开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保住了小命的时候,从天而降一道水蓝色的灵力光柱,穿透他的胸背,令他在无声的惊恐中慢慢湮没的气息。
唯一幸存的,只有抱着头瑟缩在树干底部的老村长。
箐江中游以南,宿无宗在一夜之间被灭门。宗门之内数十名高阶修士还有无数门派弟子皆丧命于夏轻烟之手,而他的杀戮却还未停止。
万昉派的掌事,敛佛门的圣僧,文城派的长老,甚至还袭击了京国当时最受宠的国师,封阿屛。赵昪是由封阿屛一手扶持上来的国君,得知封阿屛被刺杀气愤无比,当即就下令全国缉拿夏轻烟,不论生死。
通缉令在全国散发,夏轻烟成为了人尽皆知的的杀人魔头。登盛派受到牵连,被各个门派看守搜查,门派弟子挨个询问,试图在他们之中了解到夏轻烟的下落。甚至连与夏轻烟仅仅只有点头之交的天洪派掌门邹通,竟也被叫去京中盘问的数次。
他们寻到过夏轻烟数次,却总是因为修为不足或人数不够让夏轻烟逃脱。
甚至有人为了引夏轻烟现身,打探到了夏轻烟妻儿的入殓之地,意欲刨坟。夏轻烟果真现身在了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捉住他。夏轻烟身受重伤,带着妻儿的尸身再次潜逃。
众人一路追踪,夏轻烟竟然逃进了京州的主城街道。他们挨家挨户地搜查,却依旧没能知道夏轻烟的行踪。
“爹,人走了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同他的父亲一起站在家门口往外探头。中年男子看了一会儿,将木门合上,道:“走了,你去把那公子叫出来吧。”
他们打开了屋舍之中的地窖,地窖内赫然躺着重伤的夏轻烟。
长时间的战斗,长时间的御剑,夏轻烟已是强弩之弓,但他依旧强撑着身子,片刻也不敢在此耽搁。他多留一刻,便会牵连更多的人。
“张大哥,张小公子,二位大恩,夏某无以为报,”夏轻烟从怀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递给了张氏父子,“这是护命符,可保平安,算是夏某的一点心意,还望张大哥可以收下。”
张父推辞,儿子张元武却伸手接了过来:“谢谢轻烟哥哥。”
夏轻烟本身就会一些掐算的门道,张元武虽年少,他却看出他身上拥有的将臣之气,随即补充道:“小公子胆识过人,气质不凡,将来必定会有一番作为。若日后遇到凶险之事,希望夏某所赠之物,可以帮助小公子化险为夷。”
离开了张氏的住处,夏轻烟去到京州城郊的义庄,将藏在义庄棺木中的妻儿尸身带上之后,直奔登盛派。早年他以银烛之名活跃在修真界之中时,取得了不少奇珍异宝,其中便有皇室所用的凝时珠。他将凝时珠放入了秦素与夏平均口中,才得以保持他们肉身不腐。
但已逝之人,如若不能尽快入殓安葬,就无法.入道轮回。他不能再带着他们逃跑了。
登盛派经过仔细排查,已经撇清了与夏轻烟的关系。夏轻烟没有耗费多大力气便进到了派中,他没有去找彼时已为长老的正寅,而是去见了他的大师兄,邵成。
“师弟!你怎么来了!”邵成显然十分意外,但他只是将人拉进了房间,赶紧合上了房门。
“师兄,帮帮我。”夏轻烟虚弱地说道。
邵成眉心一皱:“师弟,你……”
“帮帮我。”夏轻烟眼神有些模糊,“我不能再带着素素和均儿的遗身逃跑了,可他们连死人都不愿意放过,我没有办法让他们入土为安。”
邵成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叹息:“师弟啊,你去自首好不好?”
夏轻烟愣了一下。
邵成继续道:“师弟,你杀了那么多人了,已经够了,不要再给自己徒增杀孽了,去自首赎罪吧。”
夏轻烟沉默了一会儿:“师兄啊,你知道均儿是怎么死的吗?”
他顿了一会,望着邵成,双眸泛红,怒意上浮:“他被宿无宗的人灌入烈药,耗尽精气而亡。”
邵成有一瞬的疑惑。夏轻烟却自嘲般地笑出了声:“可笑吗?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竟然成为了生育工具。”
“均儿不是半仙道体,可他们依旧不会放过一丝一毫利用他的机会。甚至想要留下他的血脉用以探寻道体的秘密。”夏轻烟的语气变得冷冽,“所以我杀了宿无宗的人,包括他们找来的十几名女子。可策划这件事情的,难道就只有宿无宗一派吗?”
他望向邵成:“他们不该死吗?他们难道就不该死吗!?”
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开始头晕。
他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身边的桌凳,眩晕的感觉却越来越厉害。
他听到了屋外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他知道有人靠近,他想离开,想唤剑,想释放威压,但他却全身酸软无力,甚至说不出话。
晕倒前,他只借着模糊的目光,听到了邵成断断续续的话:“师弟啊,去赎罪吧。均儿与弟妹,我会好好安葬的。”
赎罪吗?夏轻烟轻笑了一声。
他有罪吗?
但,也不重要了……他一个人能换来秦素与夏平均死后的安稳,足够了。
夏轻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了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张冰凉的石床上,四肢被绑缚,双眼被蒙上,身上压着无数禁制符篆,每日被放血、刮骨,然后又被灌入许多续命的丹药,用上可以段接经脉与断骨的枯木逢春,然后又继续被放血、刮骨。
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他偶尔会有清醒的时间,能够听到周围人的说话。从他们的话中,他总是能听出他们的无奈。即便夏轻烟在他们手中,可他们依旧无法探寻到半仙道体的秘密。
再之后,夏轻烟感觉到自己开始被人剜肉了。手臂上,腰背上,腿腹上,都有刀口。可他没有痛觉,他也毫不在乎。
然而,通过旁人的话,他得知,他们的研究竟还是一筹莫展。
夏轻烟忍不住在心中捧腹:一群废物。
直到有一天,蒙着眼睛的布带被揭开,束缚的四肢被松绑,一直浑身无力的他忽然涌起了莫名的燥热,不断显露着他的欲.望。同时,还有送入他房间的十几名女子。
夏轻烟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可他们最大的错误,便是为了行事让夏轻烟恢复了些许的体力。
夏轻烟用仅余的力量引爆了灵源,甚至为了不让他们得到自己身体的一分一毫,将自己炸成了无数的碎片,并留下一抹咒火术,将整座地牢焚烧殆尽。
他以为自己死了便了结了一切。可当他的魂体重返于世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了敛佛门的高塔之中,并被冠上了怨鬼的称号。
他的元魂再次被当做试验工具。
塔中偶尔会进几个十恶不赦的怨鬼,大家却都很害怕他,也不敢接近他。
他出不去,死不掉,只能等着自己烟消云散的那天。
三月、五月、一年、两年。三年后,他听到了新鬼带来的消息。
锁魂塔之外,有宗门拍卖着半仙道体之子的肉块。
他压制了数年的怨气,平息了数年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什么赎罪,什么安葬,都在邵成骗他的,他到最后都在骗他!
这一次,他变成了真正的罗刹,冲破了锁魂塔的结界,放出了无数的冤魂恶鬼,将敛佛门搅得天翻地覆。
他一路往北御风而行。他要报仇,他要杀了那个违背诺言之人。
但在途中,他却遇到了邹通,邹通与他纠缠之间,撕掉了他魂体的一片。夏轻烟虽然逃走了,却因为缺失的那一片魂体,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忘记了往昔,忘记了仇恨,成为了飘荡在凡尘的孤魂野鬼。
一经二十年,他终于在偶然间飘到了小山海,见到了豢养凶兽的邵成。
记忆虽未恢复,但他却记得对这张脸的仇恨,所以他驱使了凶兽将邵成变成一滩肉泥,随后又飘到了头门谷。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存在,只知道这世间修士的求道飞升之心害了他。
因此,他夺走了每一个想要成仙的修士的灵力,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沐挽风带来了装有他残魂的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