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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赶到紫兰轩的时候,紫女和张良正站在雅间门外半趴在那上面全神贯注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知是听到了什么,紫女抚唇轻笑,而张良则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么不进去?”
无视了紫女的阻拦,卫庄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直接推开了门,入目的是被红莲揪着耳朵奋力挣扎着的韩非。
卫庄向前迈步的脚一顿,不禁好奇的挑起了眉毛。
他知道红莲公主恃宠而骄,平日里也是习惯性的欺负欺负韩非,可看今天这个架势,她是真真被气到了。
韩非那家伙又背着自己搞什么事情了?
打闹的两人被推门声吸引了注意力,见到了卫庄,韩非仿佛看到了救世主,立刻挥动双手示意对方赶紧过去。
“卫庄兄,快救我!”
卫庄对此熟视无睹,反而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双手环胸靠在了门廊上,一副安安静静看热闹的模样。
见状,韩非赶紧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张良和紫女,然而另外两位也是立刻偏过头去假装在看风景。
红莲揪着韩非耳朵的手更用力了,疼的人嗷嗷叫。
“叫你竹屋藏娇!我这就去禀报父皇,看他怎么收拾你!”
粉色长裙的少女嘟着嘴跺着脚,生气的时候说话也是少不了一股软糯糯的劲,让人不由得心生宠爱之情。
韩非一边好声好气的哄着红莲,一边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生怕一个不留神人就跑皇宫告状。
“好妹妹啊,我哪有竹屋藏娇啊?”
“你还抵赖?!”红莲狠狠地一跺脚,眼睛瞪的大大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一旁的张良说道:“我和小良子都看到了!你天天偷偷摸摸的跑去那间竹屋跟一个红衣美女幽会是不是?!”
听到这话的张良心下一惊,脚步一个不稳差点平地摔,他连忙对着韩非摆了摆手表明自己是清白的。
还未等张良开口,就听见一声低沉磁性的嗤笑声,而发出这笑声又很快掩去的人正是一直在看热闹的卫庄。
“红衣……美女?”
紫女最后两个字声音上挑,很快也笑出了声。
不明所以的红莲眨了眨眼,一脸的迷茫。
难道那个女人长的很丑?!
哇!原来哥哥的审美这么奇怪吗!
突然产生了这个想法的红莲带着一副看街角地上垃圾的表情看向了韩非。
“红莲殿下,长安只是面若好女身材纤细,他其实是位男子。”
被当成背景板的张良清咳两声,向前走了两步把红莲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你早就知道那个人?!”
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的红莲睁着大大的迷茫的双眼看向张良,只见张良把头低的更深了,似乎正在寻找地缝。
“你们也都知道?!”
把视线转向了紫女和卫庄,这两位对视一笑没有说话,心虚一样的把目光转向了其他地方。
刚刚才从妹妹的魔爪里逃出来的韩非,两只手轻揉着已经被揪的发红的耳朵,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的挣扎而胸襟大敞的长袍。
“好妹妹啊,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再把长安介绍给你的。”
见红莲嘟着嘴跺着脚,双眼渐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韩非连忙哄了上去。
撒娇任性的少女,苦苦安慰的贵公子,以及另外三个事不关己只想看热闹的家伙。
今夜的紫兰轩,看来是不得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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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寻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良用整个身子困住了背部紧贴在柱子上的沈长安,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另一人的腕。
前者面色不善,隐隐约约能看出周身溢出的黑气,而后者脸色苍白,眼神迷离。
一向很难立刻搞清楚状况的天明眨了眨眼,声音很大的喊到:“你们在干嘛?”
他这一喊,不远处的范增和少羽都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张良难掩怒意的皱了皱眉,然后松开了手。
“我见沈先生脸色不太好,所以来为他看一下脉象。”
转身面对天明时,他的脸上已是笑意盈盈如沐春风,刚才面对沈长安时那种狠戾决绝完全消失不见。
天明没有说话,显然是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他无视了张良一路小跑过到沈长安身边,有些担心的揪了揪对方的衣角,昂起头声音减半的问道:“喂!长安你还好吗?”
强忍住手腕处的疼痛不去碰它,从杂乱细碎的记忆碎片中回归现实,沈长安低头看向天明对上了那双满是真诚担忧的眸子,硬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小声回复着了句“我没事。”
这谎言太过虚假,以至于连天明都不相信,但不相信归不相信,既然对方不想说,那也没办法。
眼神复杂的瞥了一眼仍带着笑的张良,天明握住了沈长安的手,拽着人家就往外跑。
虽然很不想就这么放过沈长安,但这种情况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理由把人留下,张良咬了咬牙,只得侧过身子给两人让路。
一阵风吹过,张良宽大的袖子随风而起擦过了沈长安的手指,像是在说明两人之间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沈长安急忙收回了手,又拽了拽身后阴阳剑匣的背带,尽力使自己不再去回想听到‘韩非’这个名字后脑海里出现的许许多多记忆碎片,那些记忆太过细碎而断断续续,也太过杂乱而无法拼凑在一起。
“沈先生?”
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少年人的声音,沈长安抬头望去,只见少羽正带着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那眼神中的关切并没有被掩藏,所以沈长安只是回了一个没那么虚假的笑,然后说道:“我没事。”
不敢回头去看张良在干什么,沈长安站在长廊的木栏前,双手支撑在那木栏上,静静的盯着下面的水泊。
水泊本应是有许多鱼的,或许是因为鸩羽千夜,现在已经一条都找不到了。
见沈长安没有要与其他人聊天的心情,天明也知趣的没有去打扰,而是守在他身边,跟少羽聊了起来。
少年人是最懂少年人的,聊了没一会,天明本来郁闷的不得了的心情好转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好转了一些。
月儿被坏女人抓走再加上在禁地密室里发现的关于沈长安的秘密,这两件事像两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天明心里,任他如何动作也无法不去想的更多。
如果沈长安真的杀死了六指黑侠,那他会是坏人吗?他现在的友好都是装出来的吗?他接近大叔也是有着目的的吗?
因为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对现在所拥有的格外珍惜。
月儿已经被坏女人抓走了,天明真的真的,不愿再失去任何人了。
身后的石门缓缓开启,材质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震的满地碎石跳起,尘土飞扬。
天明回头看去,只见墨家众人整整齐齐的走了出来,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盗跖脸上也没有笑容。
没有看到大叔,天明心下一沉。
难道是大叔或者巨子老大伤的很重?
用力的摇了摇头,拼命的把这些不好的猜想赶出大脑。
眼见墨家的人以班大师为首直直的走到自己面前,天明一脸迷茫的盯着众人,愣了几秒钟,他才恍然大悟的发出了‘哦~’的声音。
“长安,找你的。”
感受到自己被天明用力推了一把的沈长安眨了眨眼,这才从自己的无尽思绪中抽身出来,他回过身,被眼前的一排人吓了一跳。
从来到机关城的那时候起,沈长安就没见高渐离给过除了雪女之外什么人好脸色,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严肃的没有一丝风趣,高冷美人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所以当看到高渐离面色凝重的时候,沈长安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当他看到盗跖也是如此的时候,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
即使是在要进入瀑布之下去启动玄武更换水源的时候,盗跖也是带着笑调侃着的,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真正烦扰到他。
“怎……怎么了?”
被这氛围吓的不敢动弹,就连开口询问的声音也有些颤抖,说出的话更是断断续续。
捏着剑匣背带的手有些掌心出汗,另一只放在木栏上的手也暗自发力,几乎要将那并不脆弱的木头捏碎。
“沈长安。”
高渐离率先开口,本应是清冷漠然的声音中此时竟隐隐有些颤抖,似乎其中掩藏了许多不可言说的复杂感情。
“我高渐离,以墨家统领的身份代巨子下令。”
话语在舌尖徘徊滚动,最终还是咬咬牙说了下去。
“将你,逐出墨家。此刻起,你沈长安,再也不是墨家之人!”
捏在木栏上的手猛地发力,那本来能够支撑一个成年男人坐在上面的木块竟被生生的捏碎,一阵风吹过,碎屑被吹的四散八飞,不知迷了谁的眼。
沈长安眼睛睁得大大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嘴唇抖了又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喉咙处被塞了什么东西。
他本不该如此慌乱的,甚至应该淡然接受的。
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改变了过去的性格,不认识过去的熟人,就连武器也变成了剑。
被冰封沉睡的那十年中发出了许许多多的事,十年的时间也足够他人将自己遗忘。
没有了与过去相关的任何东西,仅仅只是名字和容貌相同,若不是因为盖聂,恐怕沈长安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与墨家有关系。
因为不记得,所以不曾拥有。
因为不曾拥有,所以失去了,也没必要难过吧?
虽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但沈长安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地锉着,就好像自己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就好像世界上最后一个容身之所也将他抛弃。
可为什么?
明明记忆里没有什么与墨家有关的东西,但还是会在与他人相处的时候感到放松觉得亲切,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悲痛欲绝心如刀绞。
事实上,同样如此震惊的不止他一个。
天明满脸惊骇,双眼睁大的核桃一般。
围绕在附近的墨家弟子们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其中最常出现的字眼无非是‘流沙’‘巨子’‘六指黑侠’‘荆轲’,有的人又震惊又愤怒似乎想要为沈长安打抱不平,有的人慌乱的不知所措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所听到的话,还有的人不屑的冷哼窃笑似乎坚信沈长安与流沙有染。
将这些人的话听的真切的少羽攥紧双拳,眉毛皱起,向前一步站到了沈长安身边,开口说道:“沈先生现在重伤未愈,卫庄刚刚也明确表示要带走他,况且方才在大厅里,逍遥前辈不是还说沈先生救了巨子一命吗?墨家当真要在这种时候弃他于不顾?”
虽然还真是个少年,但多年上阵杀敌的经历让他已颇具威压,严肃起来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凛冽起来,他说话时刻意压制了其中怒气,但依旧让听到的人感到压迫。
拦住了想要上前的大铁锤,高渐离抢先一步回答。
“沈先生对墨家的恩情我等自然不会忘记!虽然他已不是墨家弟子,但还是墨家的盟友,亦是我们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我等定会护他周全!”
说这话时他斩钉截铁,语气中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虚假,那双一向清冷淡漠的眸子,此时也燃起了熊熊烈火,可他依旧,不敢与沈长安对视。
说巨子在这种时候把沈长安赶出墨家与在墨核时卫庄所说的话无关,高渐离是断然不信的。
在巨子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众人的反应皆是一惊,然后纷纷为沈长安辩白、求情,盗跖更是又气又惊的差点旧伤复发。
沈长安的过去与现在,他那离奇的失踪与出现,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他的不寻常,而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没办法证明自己与流沙毫无关系。
不论是理念还是六指黑侠的事,墨家与流沙本就是敌人,现在卫庄为嬴政做事,又带领流沙攻破了机关城杀死了那么多墨家弟子,就连蓉姑娘也被白凤一羽穿心性命堪忧,两个组织已是血海深仇,
这种时候,沈长安的位置就极其尴尬了。
就算墨家的诸位统领和巨子都信他任他,但时间长了,免不了有弟子在下面说闲话,到时候一旦出现了什么问题,都会是一场灾难。
想清楚了这些,高渐离忍痛接受了巨子的命令。
事实上,除了这个,还是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实在无法拒绝燕丹以墨家巨子身份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
“巨子虽然性命无忧,但未完成的六魂恐咒还是让他元气大伤,逍遥前辈会带巨子前往道家调理身体,而接下来的日子,将由暂代的新任巨子领导墨家。”
众人还未从沈长安之事中的震惊反应过来,高渐离又抛出了新的炸弹。
“行礼。”
为首的班大师轻挥衣袖,俯身行礼,一脸严肃。
而众人随着班大师前倾的身体看去,发现他所行礼一人,正是一直站在沈长安身边的天明。
这他嬢的……
什么情况?!!
沈长安的大脑,持续宕机中。
等到盗跖和大铁锤拎着天明进入了议事大厅,沈长安才突然拽住了即将离去的高渐离的袖子。
高渐离的身体一僵,很快就放松下来回身看向对方。
不知是因为牵扯到了伤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沈长安的脸色苍白的可怕,拽着高渐离衣服的手也冰凉刺骨。
“剑圣大人……”
口中呢喃着这几个字,他缓慢的抬起头,用那双深邃如海、失去了点点星光的眸子盯着高渐离,一字一顿的说道:“带我去见……盖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