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霜静静地站着,看着草屋前,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沈诺轩,沈诺轩朝着她点头微笑,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那两个人,之间的动作那么熟悉,就好像几年前在碧云峰上,她为沈诺轩解毒疗伤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有人救了他,他还活着。这个念头顿时充斥在宁霜的脑海,她就这样十分安静地站着,既不出声,也不靠近,就那么看着沈诺轩,眼中的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他还活着,她亲眼见到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
“咦?这雪谷终年隐蔽,却不曾想,最近有这么多人来到这里。”那蓝衣姑娘开口说着,看着一身狼狈的宁霜,眼中露出诧异的神色。
沈诺轩没有转身,他的伤不宜妄动,所以他还是静静的坐着,竹椅上,他没有动,仿佛一尊雕像,若非他开口,宁霜倒以为自己,真的看错了。
“雪谷虽然隐蔽,但是也并非无迹可寻,否则,我和樊将军,也不会误打误撞到了这里。”沈诺轩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寂冷漠,似乎没有感情,可是只有宁霜知道,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埋在心底。
看着沈诺轩身边的女子,展颜一笑,绝色倾城,身上的狼狈却掩盖不住她绝世风华。这样的一笑,却让原本站在沈诺轩身边的夏景凉,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宁霜没有上前,只是默默地将背后的七绝琴取下,席地而坐,将七绝琴放在双膝之上,如同上次在南竟皇宫,和沈诺轩联手对敌一样。
素手轻扬,十指纤纤,原本一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奏出干净清澈的琴音,可是在看到沈诺轩的那一刻,她却不由自主地想弹琴,她要将自己的思念,这几个月的相思,心中的苦痛和见到他的欣喜,全部倾注于琴音之上。
当琴音响起的那一刻,她明显地看到沈诺轩身形一顿,僵硬的身子。
晚风拂帷裳,孑影无灯伴
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
月如霜,并泪沾裳,浸湿单罗衫
铃儿轻轻荡,声声入愁肠
遥寄相思,远眺旧乡,伊人何方
夜静阑,寥落微星挂天上
不思量,自难忘,浊酒一杯慰情殇
凭栏空对愁,岁月尽成憾
寒鸦秋雁携凄凉,危坐思君为哪般
秋水望穿,临风轻叹
燕子不归,徒留情长
历遍巫山沧海,看尽洞庭云雨
枫落时,姻缘散
梦回几转泪轻淌
眼中的泪滚落,滴在琴上,发出一声异样的脆响,宁霜一边唱着,心中既喜且悲,看着沈诺轩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缓缓地起身,转过来,看着那已经被山崖上的大树,撞地不堪重负的身子,看着那原本绝美的容颜,却被地上的泥土污染,看着她孱弱的身子,却依旧为他席地弹琴,诉说相思……
一步,两步,三步……沈诺轩早已经不管身上的伤口会不会裂开,他走的极为艰难,可是他还是要朝着宁霜走过去,她已经千里迢迢找到了这里,剩下的几步,让他来走完。
琴声未停,宁霜却已经泣不成声,她没有再唱,这首莫失莫忘,是她唱给沈诺轩听的,也是唱给自己听的,不论身在何方,始终莫失莫忘。
“阿宁……”
时隔数月,她终于再一次听到他开口唤她的名字,她很想展露一个微笑,可是却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陆晞知道,宁霜经过这一折腾,身体已到极限,她走上前,将宁霜扶起,打算扶着她走向沈诺轩。可哪知,宁霜却挣开了她的手,自己一步一步,朝着沈诺轩走去。
身上不知道多少骨头碎裂,可是她不觉得疼,上天没有让她绝望,没有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沈诺轩还活着,他还在,他们还会一起。
“七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宁霜开口,眼中的泪水还未流尽,嘴角的笑意便已经扬起,只是简单地一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见宁霜身子摇摇欲坠,随即缓缓倒了下去。
“阿宁——”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沈诺轩疾走几步,想要接住宁霜倒下的身子,可是这一次,他做不到,他没能做到。
陆晞更快一步,在宁霜倒地之前揽住她,开口:“皇上,自楼主到了冰圣山,已经连续六天没有休息了,我们,是从冰圣山的山崖上,滑下来的……”
一句话,便解释了所有,宁霜从郎城北上,到了冰圣山,找到沈诺轩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就像当初得知沈诺轩在冰圣山的死讯一样,不眠不休,仿佛自己是铁打的,可是陆晞知道,她劝不住,除非,她们真的能够找到沈诺轩。
沈诺轩走近,将宁霜从陆晞的手中接过,搂在怀里,看着宁霜苍白的容颜,心中一阵疼痛。她还是来了,他这么急着出去,就是怕她不顾危险地找来,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一直没有说话,看着这一切的夏景凉,终于走上前,开口问着陆晞。
陆晞没有回答,对于一个后辈,她没有必要回答,况且,眼前这个女子桀骜的语气,让她不悦。
夏景凉看着一脸淡然的陆晞,心中怒了,不由得转向沈诺轩:“沈诺轩,你说,她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进来这雪谷?”
“夏姑娘,人命关天,容在下稍后解释。”沈诺轩低声说着,看着宁霜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移开,即便自己的伤再疼痛,可是他抱着宁霜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一直将宁霜抱到自己常住的屋子,放在床上,这才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胸口的纱布上,已经渗出丝丝血迹,他知道,伤口裂开了,但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
“沈诺轩,你不要命了?”夏景凉看着沈诺轩,又惊又怒,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谁,却让沈诺轩这么对她,可是,若要她出手救这个女子,她却是万般不愿意的。
“陆晞,阿宁她可还好?”沈诺轩没有理会夏景凉,直接说道。
“楼主还好,幸亏内功深厚,她已经学会运用,才没有受很重的内伤,几处被撞脱臼的地方,属下为她接骨便好,其余的,休息休息,便会好起来了。”陆晞为宁霜把了脉,说着。
幸亏宁霜也没有受太重的内伤,要不
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外伤,只需要好好休息便可。
“那就好,那就好。”沈诺轩看着宁霜,接连说出两句“那就好”,忽然笑了起来。
这是夏景凉第一次看到沈诺轩笑,那么温柔的笑意,那么柔情的目光,却是对着床上这个昏睡的女子。沈诺轩来到雪谷这么久,从来没有笑过,也从未有过失态,就连每次与她说话,都是客客气气,从来不曾有什么例外,可是今日,见到这个女子,沈诺轩便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仿佛平日的清冷孤傲,尽数不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诺轩陪在宁霜的身边,没有休息,陆晞也站在一旁,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看着,夏景凉想劝沈诺轩休息,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当她看到沈诺轩旁若无人地看着床上的那个女子,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觉,那是他们的世界,她永远也进不去。
“皇上,这段时间,楼主很幸苦……属下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楼主,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生的希望,绝望地如一片死寂,若不是一点仇恨支撑着,她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陆晞看着沈诺轩,低声说着,也没有理会旁边的夏景凉。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该放她一个人在玉城。”沈诺轩说着。
若非他放她一个人在玉城,她又怎么会失踪,他又怎么会落入顾流冰的圈套,他怎么会落到这里,她又怎么会受这么多苦……
“皇上,孩子没了,是在北晏皇宫。楼主一直闭口不谈,可属下知道,她心里,很痛,很痛,她不说,可是她的心在滴血……”
“她冒着风雪,在冰圣山上挖了整整一天,挖出四千多具尸体,才找到皇上留下的那个替身,手掌鲜血淋漓……”
“她对权熙说了,将皇上下葬的时候,不要盖棺,等她一起……”
整个房间里,就听见陆晞一个人的声音,她作为一个前辈,作为一个长者,她跟在宁霜的身边,将所有的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她看着这个女子,用单薄的身子,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她坚强而倔强地活了下来,才发现,上天没有让她绝望。
陆晞说的那些事情,沈诺轩没有亲眼见到,可是他却可以想象,想象宁霜一个人在北晏皇宫,孤苦无依;想象她在冰圣雪山,伤痛欲绝;想象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不要盖棺,等我一起”这八个字……
“七哥——”宁霜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扭头,看到身边的沈诺轩,又惊又喜地落下泪来,“不是梦,真的不是梦……七哥,你好好地,好好地在我身边……”
“是,我好好地在你身边。阿宁,这一次,换我守着你。”沈诺轩看着宁霜缓缓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让宁霜感受着自己的温度,说着。
“曾有一度,我以为你死了,那个时候,我想跟你一起去了……”宁霜说着,扑倒沈诺轩的怀里,抱着他,却避开了他的伤口。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宁,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不会再放你一个人……”沈诺轩抱着宁霜,越发清瘦的身子,却让他更加心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