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静,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平时有这么安静吗?
“夫君,夫君怎么还不起来?”是柳念雪的声音,是她在叫自己。
裴峰睁开眼,迷迷糊糊之间,只看到床顶的青纱帐飘渺之间仿佛近在眼前。
本能的转过头,却发现身边本该安然入睡的身影,此刻荡然无存。
她不是,在叫自己吗?
裴峰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恍惚间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周围很暗,想必是晚上。这个时辰,身边又怎么会没有人呢?难道自己,不在玉宸宫中。
翻身起床,身后的箭伤隐隐一痛。
是了,他受伤了,他在城楼为她挡了一箭。后来呢?他记得城下的民众在她的鼓舞下,万众一心。再后来,他好像就不记得了。
可恍惚间,他分明感觉到柳念雪一直都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和他说话。
难道,是在做梦?
他摇了摇头,却突然发现,黑暗中正跪着一个人。
“谁?”
那人抬起头,“陛下,您醒了。”
那声音清冷地毫无波澜,仿佛不是来自人间的声音。
“是……梅香?你跪在这儿干什么?你家小姐呢?”
“萧太医说,您今晚一定会醒的。萧太医可真是厉害。”梅香没有回答裴峰的问题,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裴峰觉得有些奇怪,这语气一点都不像平日的梅香,“梅香,你怎么了?你家小姐呢?”
“陛下,小姐回家了。”梅香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哦,回柳府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等天亮了,朕去接她回来。”
梅香并没有回答,而是点起了圆桌上的蜡烛,一手拿起烛台,一手拿着一个信封,往裴峰这儿走来。
昏暗的烛光下,裴峰看见梅香的脸上异常平静,她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表情,可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幽怨而冰冷的气息。
梅香走到床边,用手中的烛台,点燃了床头的蜡烛,然后将烛台放到一边。
她退了几步,在裴峰面前跪下,双手奉上一个信封。
“陛下,这是小姐留给陛下的。”
裴峰一愣,一边接过信封,一边喃喃自语道:“有什么事,要留信?”
“裴峰亲启”的四个大字映入裴峰的眼帘,他突然心中一颤,她甚少对自己如此正经。
梅香站起身,拿起烛台去点房中别的蜡烛。她的脚下虚浮,仿佛不是在走,而是在飘。
一盏、两盏……没过多久,寝殿中已经亮如白昼。
那信封没有封上,捏在手中,仿佛除了信之外,还有什么。
他把信封口朝下,略微用力,抖了一抖。
瞬间,几张叠好的信纸,和一缕漆黑从信封中飘到了他的腿上。
随手将信封放到一边,他一手拿起信纸,一手拿起那缕漆黑。
是一缕头发,她竟在信封中,留下了一缕头发。
瞬间,他心中冒起一阵不详。
“梅香,你家小姐呢?”
“陛下,小姐回家了……”
“哪个家?这里不是她的家吗?”
“小姐,回雪山了……”
梅香的双眼,迷离地望着远方,仿佛远方就是雪山,就是柳念雪所在的地方。
裴峰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的展开书信,几乎不敢去看信上的字。
“夫君,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对不起,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陪伴你。我失约了。
不过,我留下了一个小礼物,希望它可以代替我,陪你一生一世。”
裴峰拿起那缕头发,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头发。
他低头苦笑,她竟然抛下他一个人,只留一缕头发给他……
“我知道,夫君此刻一定在抱怨,我只留下了一缕头发给你。我也很想陪着夫君,可惜,老天只给了我一缕头发的命。
我这一生,许多事都半途而废了。不能伴你到老,不能为父母报仇,不能养大自己的孩子。
回想起来,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入宫前和你相见的几次。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是皇帝。我曾经想过,或许你会在我入宫那一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带走。
那样的话,或许,我就不做雪国的公主,就和你一起,天涯海角。
如果有来世,你不做皇帝,我也不是什么亡国公主。我想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柴米油盐,相伴到老。
有一些事,我没办法,要麻烦夫君为我做下去了。
我偷偷把清姿发出宫了。我怕我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事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放了她。
如果可以的话,将来太师若要想法子为女儿正名,夫君务必要帮他。
冯爷爷、倩姨和爹爹那儿,我都没有道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夫君想法子,帮我和他们道个别吧。
萧远可能一时间会有些受不了,夫君帮着安慰几句吧。
昊儿,我已经送去太后那儿了。你先别激动,此事,我是深思熟虑过的。
还记得上次地震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母亲爱子之心,一定是全心全意为他考虑的。所以我开始想,会不会我们一直以来都错怪了太后。
我虽然和太后没什么交集。但我可以肯定,太后是全心全意为了夫君的。她只是身处两难的境地中,一面是自己的儿子,一面是自己的家族。
将来若有什么事,夫君一定要相信太后。我已经不在了,太后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了。
如果将来有什么闲言碎语,不要相信,一定要相信太后是全心全意帮你的。她对你,无关乎家族利益,只为母子之情。
还有太师,回顾过往,他对你向来全心全意。我之前一直在怀疑,清姿认罪的种种,其实根本不是太师所为。如今,我更加肯定。
我没有时间将所有的事一一理清楚,再一一交代,最后的时间,我只想多看看你。
可夫君一定要记住,将来,在与顾家之争中,一定要倚靠太后和太师,方能万事顺遂。
真可惜,夫君将昊儿带回来才那么短的时间,我竟已无福陪在你们俩身边了。
夫君,我不在你身边,你万万不可有求死之念。你要带大我们的孩子,让他将来成为一个像他父亲一样了不起的男人。
夫君,我实在不忍让大齐的皇帝做一辈子鳏夫。所以,将来,我还是允许你娶后纳妃的。
不过,你心里永远也不能忘了我,永远只准有我一个人。
妻念雪”
信捏在手里,裴峰低着头,紧咬着牙冠。
他小心翼翼的把信收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破了她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随后,他站起身,从一旁的衣衫上解下自己每日贴身带着的香囊。
那香囊,是柳念雪生前送给他的。她的绣工实在可怜,那香囊上什么图案也绣不了,只能勉强绣一个“峰”字,还不怎么平整。
他打开香囊,将那缕头发小心地放进香囊里,重新收好,绑在自己的腰带上。
梅香见状,走到裴峰面前跪下,说道:“陛下,奴婢在此只为等陛下醒来。小姐此生想来只牵挂两人,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大皇子。
如今陛下无碍,奴婢听说,小姐将大皇子送到了太后那儿。奴婢想自请去太后那边,照顾大皇子。还望陛下可以准许。”
裴峰叹了口气,“朕准了,待贵妃停灵结束之后,你就去吧。贵妃现在何处,带朕去看看她。”
梅香摇了摇头,“老爷来过了,带着小姐回雪山去了。”
“什么?谁准的?”
“太后准的。老爷说,小姐生在雪山,长在雪山,应该魂归故里,不能让她客死他乡。”
“什么客死他乡!她是朕的妻子,难道不该与朕在一起吗!”
“陛下,自小姐入宫之后,每日都活在深思熟虑之中。难道陛下想让小姐,死后也在活在宫闱之中吗?”
裴峰愣了一下,梅香的话很平静,可话中的抱怨却一点都不平静。
“梅香,你在怨朕……”
“奴婢只是个丫鬟,小姐不怨陛下,梅香也不怨。陛下若是无事,奴婢就去寿康宫了……”
“你……去吧……”
梅香连头都没有抬,径直起身,就走出了殿外。
此时,殿中的烛火已经全部被梅香点燃,殿堂中一片璀璨。
可那些烛光根本没有带给裴峰一丝一毫的清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不过是受伤醒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的脑中吧一团乱麻,手中捏着柳念雪留给他的信,环顾四周,一时间记忆涌上心头。
从他第一日抱着柳念雪来到这玉宸宫,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在案桌上批阅奏章,在榻上陪柳念雪下棋,一起吃饭、一起就寝……
可如今,这一切都是如此地陌生。
陪伴他的人不在了,平日里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裴峰起身走到榻边坐下,棋盘上摆着几颗棋子,也不知是柳念雪什么时候放下的。
最近,他忙于政务,很少陪她。
或许她闲暇的时候,正在摆棋为乐,却被顽皮的裴昊打扰,所以只摆了几个子。
裴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棋盘上棋子。
玉石打造的棋子,触手升温。此刻,裴峰仿佛感觉自己在触摸柳念雪的手指尖。
她的手,总是这样冰凉,可只要他捂在手里,总能将她焐热。
或许,这只是一个玩笑,她向来古灵精怪……
这个想法闪过裴峰脑中,他突然站起身,往门外冲去。
书房、回廊、中庭,所有能找的地方,他都去找了。背后的伤口渗出一丝血迹,染红了他的中衣,可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
他站在秋千前,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无星无月的夜里,明明连秋千都只是隐约可见,他却恍惚间看到柳念雪坐在秋千上,对着他调皮地笑。
她的脚轻轻在地上一点,秋千无力地摇晃了起来。一阵秋风吹过,吹起她的裙摆,袖子,恍若谪仙。
他轻手轻脚的走上前,怕自己动作太快,她就会一溜烟地逃走。
可当他好不容易走到秋千前,一把将她抱住的时候,怀里却扑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