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边境的路,倒也不能说十分遥远。
若是走水路,其实一路向西也不过是十多日。
不过裴屿考虑到柳念雪的身体,便只是从陆路慢慢走着,转眼已是五六日,却仍觉遥不可及。
柳念雪心里倒也十分明白,故而多日间并不曾提及什么。
这一日,马车行到了一个较偏的城镇。
柳念雪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地掀帘往窗外探去,偶尔还叹一口气。
马车中只有柳念雪、梅香与戚戾三人。
戚戾见状,便问道:“娘娘怎么总是看着外面?”
柳念雪叹了口气,“没什么。”
“娘娘放心,殿下是有分寸的人,不会耽搁时间的。”
柳念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依旧望向窗外。
到底是打仗了,这里虽不是繁华城镇,但想来,过去也是个热闹的街市,如今却显得分外萧索。
马车走的不快,倒连路边带着孩子讲价的女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时的变故来得太快,使得柳念雪并未真正经历过战争。
如今看着这样的街市,不免心中不忍。
她放下帘子,不再望向外面。
一时间,似乎不知自己应该作何而想,只一味低下头。
梅香见柳念雪神色有异,刚要相问,却突然见坐在对面的戚戾身子似乎软了一般,缓缓往一旁靠了下去。
“侧妃,您怎么了?”
没有回答,只是对面软绵绵的身子,似乎再也没有了支撑。
“噢哟,侧妃这是怎么了?”梅香慌忙上前去扶。
柳念雪也吓了一跳,忙嚷了一声,“停车,快停车!”
车夫急忙勒马,裴屿慌忙掀开车帘,“娘娘怎么了?”
“我没事,快找人来看看侧妃。”
这一说,裴屿才发现戚戾已经被梅香搂在了怀里,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气,连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裴屿愣了一下,退出去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便对身旁的周力说道:“去寻个大夫来,到前面的客栈找我们。”
“是!”那周力抱了拳,看了戚戾一眼,便立刻转身上马,扬鞭而去。
过了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裴屿抱着戚戾,柳念雪与梅香跟在身后,进了客栈。
“要三间上房。”
“噢哟,客官,您……您该不会……您这样的我们可不收啊。”
掌柜一脸尴尬地看着裴屿怀中的戚戾,又看了看柳念雪和梅香,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嫌恶。
柳念雪走上前,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我兄妹三人路经此处,没想到我妹妹突然身子不适,还请行个方便。”
掌柜一见了银子,自然满眼放光,忙赔笑道:“您跟我来,这镇子啊,小!咱们家是最好的了,再找不到第二间这样好的上房了。”
“小二,快过来,带几客官去上房,要三间。”
那店小二倒是个老实人,一路上也不曾说什么了,只安排了三间连在一起的上房,又关照了梅香厨房的位置,何处打水之类等等,便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周力也带着大夫上来了。
老大夫须发皆白,看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号脉许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长吁短叹,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这位姑娘,好像是中毒了。”
“中毒就是中毒,没中毒就是没中毒,什么叫好像。”
周力是个急脾气,开口便是嚷嚷,他又长得五大三粗,自然吓了那大夫一跳。
裴屿皱眉看了周力一眼,周力便低头退了一步。
老者摸了摸胡须,说道:“几位有所不知,老头子随懂些医术,但到底只是在这小地方看病的。这地方,平时哪里来的中毒之症?
不过这位姑娘,脉象飘忽无力,时滑时颤,按医书上记载的脉象,该是中毒了,只是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毒。”
裴屿听了,皱眉问道:“如此,大夫也解不了吗?”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若得了毒药,说不定老头子还能对症下药,勉强一试。不过,老头子都是可以先开一些散毒的药,缓一缓姑娘身上的药性。”
“既如此,便有劳大夫了。若我等寻到了毒药,立刻再请大夫过来。”
大夫听了,点了点头,起身提起了药箱。
裴屿说道:“周力,你送大夫回去,把药抓回来。”
待周力经过柳念雪身边的时候,只见柳念雪低声对周力吩咐了几句,周力听罢,便也点了点头,将大夫引出了厢房。
待周力出去了之后,裴屿才问柳念雪:“怎么了?你怀疑有人要动那大夫?”
“不好说,只是……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都敢下毒的人,难道就不敢毒了一个大夫吗?”
“会是什么人?竟然对她下手?”裴屿有些疑惑。
柳念雪摇了摇头,“能让戚老板中毒,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
“此事要快些解决,否则便要耽搁行程。”裴屿顿了顿,“不如我让周力在此照顾,我们继续往西去。”
“如此……似乎不太妥。”
柳念雪有些犹豫,自己自然希望快些到月戎,可当下看来,戚戾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好转的。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先找到解药,然后让戚戾好好歇着,自己继续往西。
可一想到要与裴屿独处多日,她心中不免有些尴尬。
“就这么决定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
裴屿不容分说,便吩咐梅香扶着柳念雪回房。
柳念雪却对梅香说道:“侧妃出来时也没带什么人,如今又是这样,你在这里伺候她吧,我自己去休息就是了。”
“那怎么行?你身边没有人,万一出了什么事。”裴屿急道。
“你们都在隔壁,若有什么事,难道我还不会叫吗?”柳念雪笑着摆了摆手,独自走了出去。
梅香劝道:“王爷,您别担心,小姐就在隔壁,奴婢两边跑跑,也就都照顾到了。王爷也去休息吧。”
裴屿“嗯”了一声,便往门外走去。
虽然准备留下戚戾,但她身上的毒却是不能不顾的。
第二日一早,戚戾仍未醒来,裴屿却已经准备好了车马,迎了柳念雪出来,准备启程。
“戚老板……”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妥当。周力会留下来照顾她,昨日我买了个丫鬟,贴身伺候着,没事的。”
“那毒药……”
毒药找到了吗?毒药是谁下的?
问题太多了,可裴屿似乎并不想说明得那么细。
他果然没有回答,只将柳念雪扶上了马车,亲自坐在车头赶马。
“马夫呢?”柳念雪问道。
裴屿依旧没有回答,只吩咐梅香道:“扶好你家小姐。”
说罢,便轻挥马鞭,马车稳稳地动了起来。
这一路西去,煞是平静。
一路上也不多话,只是稳稳前行。
每日到了黄昏时分,裴屿总会安排好食宿。在清晨时分,又提前套好马车,等着柳念雪起身。
如此又过了十来日,眼看再过几日,便能到赵云天的兵营了。
这几日所经之地,越发荒芜,基本都是再郊外,前几日还能在猎户家借宿,这几日已经连房屋都很难看到了。
这一日晚上,恰好路经了一间废弃的小屋,便打扫了一番,准备将就一晚。
幸而如今天气炎热,马车上又早已备下了一些铺盖,也算能凑合。
那小屋只有一间房,裴屿出去打了些猎物,便在门外生了一堆火,料理了起来。
等到三人吃过,裴屿便将火堆灭了,又吩咐梅香扶着柳念雪进屋,自己则坐到了门外的马车上。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承蒙了裴屿的照顾。
柳念雪知道他是顾念男女有别,故而一个人坐在了外面。
虽是夏日里,到底更深露珠,他身为王爷,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心里虽这样想,却终究不曾说什么。
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她不是无情人,若不是早先已经遇到了裴峰,一个这样对她好的人,她未必就不会动心。
可如今,或许,便是造化弄人。
她叹了口气,闭眼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见梅香趴在自己床边睡得很沉,月光从窗外照进屋子,竟仿佛向是一盏灯笼照进来一般。
这一望,竟觉得有了些精神,起身披了件披风,倒也不曾惊醒梅香。
长途跋涉,毕竟劳累,梅香虽然向来警觉,却也经不住一连十几日的折腾。
这三人里,最轻松的便是自己了,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有人照顾着。
想到此处,柳念雪便帮梅香将被子拢了拢,起身走到了屋外。
她探了探头,似乎不见裴屿,便走了出去,正转身预备关门,却听背后传来一声问询。
“怎么醒了?”
柳念雪转过头,见裴屿正负手站在不远处。
他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袍,月光映在他头顶的玉冠上,仿佛有一圈光晕。
她愣了愣神,心中埋怨自己莫不是瞎了眼,刚才怎么没看到。
便只得关好门,缓缓走了过去。
“夜里凉,王爷怎么还站着?”
“今日月色甚美,贪看罢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抬头,但见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竟照得周围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世间唯月无双,即使星辰再过璀璨,也抵不过这月光。”
她依旧四下里望着,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从明月移到了她的身上。
周围的树丛,本该在黑夜中阴森恐怖,却因这月光,都盖上了一层银白。
这一夜又无风,安安静静地,让人心生宁静。
如此美景,似乎很久都没见过了。
柳念雪一时贪看,倒忘了自己还在郊外,脚下踩到一块石头,一滑。
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
他将她扶稳,隔着滑腻的丝绸,仿佛能感觉到她肌肤的温热。
她惊魂未定,一双手还牢牢地拽着他的手臂。
他忍不住盯着她慌张的脸庞,她总是气定神闲,就连惊慌失措,都比别人平静,如同这明月般,高贵典雅。
可这难得的慌乱,反而更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
不知道皇兄,是否曾见过她这样慌乱。他们日日朝夕相对,怎么会没见过呢……
他心中胡思乱想,手上便更舍不得放开。
“王爷……”
她唤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
他回过神,缩回手,依旧负手在身后,假装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