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武预料的一点没错,王赖小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高家沟公社,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传遍十里八村。
刚开始的时候,谣言听着还有点谱儿:“王赖小这王八蛋,仗着有个公社当干部的叔叔差点打死人不算,过些日子又去人家家里抢东西,如今终于被抓住了。”
“前两年那小王八蛋来咱生产大队,我就看着他不是个好的。”
“以前仗着有个公社当干部的叔叔祸害大家,如今终于被送进三萝卜了,公社派出所的公安同志真是给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王明亮以为自己弟弟在公社当干部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教得个王赖小更是无法无天,真以为谁也治不了他们?”
只不过,谣言传着传着就变出各种各样的版本来:
“要我说,王赖小肯定是王明坤的种儿,王明亮十有八九是生不了孩子,要不然怎么可能就王赖小一个?”
“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要知道刘翠真刚过门的那两年,王明坤虽然刚到公社上班,但还没成家呢,一个院子里住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王赖小这小畜生我见过,那眉眼样貌简直跟王明坤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明亮两口子什么德行咱们都知道,要不是王明坤照应着,孩子早就饿死了。”
“听说王赖小以前闯祸了,都是王明坤这个亲叔叔给他擦屁股,我还奇怪呢,这叔当的比爹都称职,敢情是这么回事啊!”
“亲叔叔?您这三个字用得真好!”
这个年代,老百姓没有太多的娱乐项目,这些八卦流言至少能支撑他们两三个月的谈资。
不到十天的时间,谣言已经传了一圈,又回到了林家山,传到老林家的时候,林彦文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看向自己弟弟的眼神就跟看神仙差不多。
“彦武,你真是神了,谣言传得跟你当时说的一模一样。”
林彦武笑笑,继续低头翻译。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王赖小四人的判决下来了,主犯王赖小八年零十个月,麻子,冬瓜和竹竿三个从犯因为被抓之后主动坦白,配合调查,又获得了受害人的谅解书,所以判了两年六个月到四年不等。
看得出来,这三家家里头没少使劲儿。
至于王明坤,谣言传得太厉害,公社领导迫于压力让他停职一个月接受调查,结果查出不少问题,他媳妇许利芳回娘家哭了一天,老丈人找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这才弄了个降职降级的结果。
林彦武又翻译完一本资料,得了七百二十八块钱的稿费,他的“风声”也终于完成,寄到了青鸟杂志。
六月底,公社的江副主任和高云山一起来林家山视察工作,高度肯定了三巨头的日常工作,号召其他生产大队的干部向他们学习。
三巨头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招待领导,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还安排了两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在旁边伺候着。
七月中旬,高邮递员又来一趟,给林彦武送了两份信件,一份是青鸟杂志的回信,一份是温教授的信。
青鸟杂志的温编辑告知他的小说“风声”被采用,十七万字,千字5块的稿费,信件中还夹着一张汇款单,七百二十三块五毛钱。
另外,温编辑特地给他写了一封信,主要是拉近关系约稿。并且特地说明,他跟温教授是远一些的堂兄弟。
林彦武恍然大悟,怪不得温教授当初给自己推荐青鸟杂志,他提笔给回了一封信。
打开温教授的信,简单说了几句他在省城的情况,然后推荐他去省城钢厂外事部当翻译员,工资待遇都是按照中专生的标准,可以说非常优待了。
与此同时,温教授还表示省城大学有函授的名额,建议林彦武参加函授,上个大学。
林彦武看到来信非常高兴,回信说明了自己的近况,然后表示收秋之后家里要盖房子,准备等房子盖好了就去省城。
林彦武去了一趟高家沟公社邮电局,把回信都寄出去,回家继续翻译工作。
说起来,钱馆长跟他是一点不客气,翻译的文件和资料一次比一次多,而且要的还急。
要不是给钱痛快,林彦武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在一天又一天的忙碌中,七月过去,八月来临,辛苦一年的人们终于迎来了收秋。
这是人们一年中最期盼,最高兴的时候,收秋之后家家户户分了口粮,不但可以吃饱,还可以吃两顿好的。
是夜,月明如水,繁星点点,秋风凉爽,刘翠真坐在炕上,看了一眼旁边背着身躺着的当家的,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闷闷地开口:
“当家的,马上就八月十五了,我想去看看赖小。”
王明亮转过身来,皎洁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照在他脸上,让他原本黄黑的脸看起来蜡白蜡白的。
他抬起眼皮看了自己媳妇一眼,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刘翠真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炕上,一滴一滴地滴在褥子上,但是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正当刘翠真以为当家的睡着了的时候,王明亮突然又转过身背对着她哑着嗓子开口:
“什么时候?”
刘翠真闻言,满脸的绝望瞬间化作冰雪消融,浓烈炽烈的喜意瞬间将她笼罩,不过视线触及到王明亮的后背,满脸的喜悦又被小心翼翼地试探取代:
“当家的,你……你要跟我一起去看赖小吗?”
王明亮低低“嗯”了一声,肩膀似乎耸动了两下,便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
刘翠真又是欢喜,又觉悲凉。
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爷们看了一会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然后下炕拿着洗脸盆打水,将自己仔仔细细擦洗一番,换上压在箱底结婚时候的新衣服,低着头出门去了。
炕上躺着的王明亮,只感觉喉咙疼得像吞了一千根针,一双手死死攥着被子,一呼一吸带出的动静就跟拉风箱差不多。
“看赖小要钱,要粮食,为了赖小,都是为了赖小。”
他低低地说了一声,屋子里很快陷入新一轮的沉寂。
刘翠真出了家门,伸手擦干眼泪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快步朝赵桂生赵书记家去了。
赵桂生家里就他一个人住,两个儿子在县城念高中。大女儿前几年嫁出去,上个月刚生了孩子,前两天他媳妇去伺候女儿月子了。
他一个人躺在炕上抽了两袋烟,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书记,书记,您在家吗?”
声音虽然很小,但赵桂生听得出来,这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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