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许诺的回答,许倩黑到极点的脸一瞬间便变回淡然轻笑,用带点开玩笑的语气说:“六娘难不成是记不住一首曲子?还特地回家才抄撰,不如现在就给叶老夫人写一份吧。”
许倩隐隐觉得许诺不愿意当众撰写曲谱,是因为她对自己一手字不自信。
毕竟她三个多月前还大字不识一个,就算近来用功又跟着父亲习字,也不会有太大的长进,至少拿不出手。
叶老夫人听罢点头,让婢女取了笔墨和书案上来。
许诺微微颔首,道:“儿献丑了。”话毕接过婢女蘸好墨的笔,端正地坐着,一盏茶的功夫就写好了曲谱。
婢女将曲谱拿给叶老夫人,有人眼尖看到曲谱上工整有力的字迹,不由夸赞起来。叶老夫人亦是满意地点头,看过后便给众人传阅。
见了这个状况,许倩眼神变得慌乱,握着扇柄的手有些发白,几番忍耐才定下心来。
她一分半毫也不相信许诺的字有得到旁人夸赞的水平,可待曲谱传到她这里时,她惊地滑落了手中的团扇,曲谱也险些落地。
若不是有人扶了她一把,她险些失态,弄坏了曲谱。
不可能,不可能!怎会会这样?许诺怎能写出这般力透纸背的字!
她勤奋练了多年,竟然抵不过许诺习字三个月?
许诺一定是和叶家的婢女勾结,请人提前写了曲谱,再乘众人不留意调换了,否则怎么能有这样好的字!
许倩心中一直找着理由。目光有些混沌,旁人从她手中拿去了曲谱她也不知。
之后,一群女子开始作词,你一句我一句,有人做的好。有人则次一些,却都有几分意境。
许诺第一次见人现场作词,听着倒是觉得好玩。快轮到她时,感受到一束如有实质的目光,目光一转就看到许倩正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这种目光她很熟悉,许倩每次期待她出丑时都是这种既鼓励又温柔的神情。
但是作词这种事情她最不怕了。前世中小学背了那么多唐诗宋词,她只要挑出这个时期以后的词便好。
许诺正视着许倩,诵出了李清照如梦令中的一句词:“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许倩目光柔和,双手叠放。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原本等着许诺出丑,却随着词句瞳孔慢慢变大,眼中先是露出惊讶,而后是愤恨不甘。待旁边人和她说话时,眼中的情绪一扫而过,恢复清明温婉。
许倩神色的改变,尽入许诺眼底,心中不免冷笑一声。
王沐雨第一个出声夸赞:“好词。没想到六娘有这般好的文采,我先前诵的那句与你的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她遵从祖母的教诲。今日一个劲地把许诺往高捧。这句词好是真的,只是平日她不过会在心中多读几遍,不会像此刻这般出言夸赞。
许诺摆手道:“这句我想了好几日了,不是即兴之作。”言下之意是我不是文采出众,只是勤奋些。
在座的几位年纪大些的夫人见许诺这般谦虚,都微微点头。心想过去关于许家六娘的那些传闻果然是假的,如此知进退的娘子。怎会是毒母的不孝不义之人?
待众人各吟了一句后,许倩向前几步。矮身向叶老夫人和张氏行礼:“儿刚才想起过去得到的半首残曲,正配今日这一池鲜艳欲滴的荷花,若祖母和老夫人不嫌弃,儿愿奏之。”
她这么说,叶老夫人又怎会不让她抚琴,命人搬回了刚刚搬下去的琴。
只是她先前些还因为手腕有伤拒绝了抚琴,此刻又毛遂自荐,不免有些奇怪。
许倩倒不在乎,她的目的是让许诺出丑,只有将自己精湛的琴艺与许诺略显笨拙的琴艺放在一起比较,才能真真正正地踩许诺一脚。
她姿态轻盈优美地走到琴边,先给众人行礼道:“儿只是略通琴艺,若有瑕疵,还未各位夫人见谅。”
话毕坐下,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娇媚,待手指触到琴弦,眼中神色一变,变得清若白莲。
许倩要弹的这首曲子的确是珍贵的残曲。
吕氏早些年间在汴京得到这个残曲,多次调试补了丢失的部分,后来作为许倩的生辰礼物送于她的。
许倩才弹了几个音,亭内几个年长的夫人都向吕氏看去。
吕氏颔首浅笑回应众人的目光,而后面带忧色地看着许倩,生怕她等会说错了话。
这首曲子吕氏早些年嫁入许家时当众弹过,也正是这首曲子众人才知她琴艺精妙,在座的几位夫人当时都在场。
待许倩弹罢,叶老夫人道:“此曲的确精妙,后面补充的部分不逊色于原曲。”
许倩矮身行礼,垂着头回答:“叶老夫人过奖了。”
言下之意是,残曲补充的部分是出自她手!
几个知情人脸色猛地一变,吕氏眼中也流露出些许焦虑,心想:四娘回答地这般含糊不清,知情人听来必有欺骗撒谎的嫌疑,在几位夫人眼中的形象会大有删减。
刚要出言解释,就察觉袖口被人拽住,扭头一看正是许诺。
许诺微微摇头,不让吕氏趟浑水。她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却从众人的反应中确定许倩闹出了笑话。吕氏若要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开口后最好的结果是将此事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换许倩一个清白,而这样的结果是许诺不愿看见的。
吕氏再要开口时,许倩已经直起身走回来了。
许倩之前垂着头,错过了众人面上错愕、不屑、鄙视的神情,故此保持着之前的“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气质,心想她这首曲子无论是谱曲还是奏乐都超过了许诺之前那首无名曲。
许诺虽然不知刚才那几位夫人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却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幸灾乐祸地说:“四姐琴艺越来越好了。”
“哪有?”许倩只说了两个字,就听到叶老夫人的声音。
“十五郎,怎么了?”叶老夫人声音中透着慈爱关切。
许诺转过身,看到两个少年郎君站在亭外。其中一人正是许平启,另一个人看起来比许平启年长几岁。通身透着叶家人独有的高雅气质,虽然相貌普通,却文质彬彬让人看着极其舒服。
这个十五郎和许平启昨日说的那个要看她的茶百戏的叶十五郎难不成是一人?
许诺看了春棠一眼,春棠就贴过来低声说了十五郎的情况。
叶十五郎,名清臣。表字道卿,年十二。
他如今未参加科举考试,也还未及冠,并无表字。许诺却在听春棠说了他的名字后的第一瞬间就想起了道卿二字,因为他也是历史上有名有姓值得一提的人物。
前世祖父爱茶。常常会说起《述煮茶小品》,正是叶清臣所著。
但许诺对叶清臣的了解却是缘于他与宋郊、宋祁兄弟同年中了进士。
十二年后的科举考试,宋郊是状元,叶清臣是第三,宋祁第十名。
许诺不由高看了亭外的少年几分,心中暗想丁家的学府果然厉害,二十年前出了个前三甲的丁谓,第四名的许谷诚。日后还再出一个三甲叶清臣。
听闻自上次梨花宴结束,宋郊兄弟也开始在丁家学府读书,如果再算上他们二人。那么丁府请的西席到底是何人,能有这般能耐,屡次助人上榜。
叶清臣先是给亭内众人施礼,而后道:“刚才亭内不知是哪位娘子弹了首妙曲,马场众人赞叹不已,让某前来帮忙询问。可否抄撰一份曲谱?”
“不知是谁想要曲谱,道出姓甚名谁来。”有个性情活络的夫人喊道。
“丁家四郎。宋家大郎,许家二郎、还有某。都想一阅此谱。”叶清臣拱手作揖,态度十分虔诚。
许倩听到丁墨想要曲谱,立刻来了精神,稍微走了两步,可以与叶清臣对视后才柔声道:“不过是一份谱曲而已,大家共赏也是四娘的荣幸。”
叶清臣点点头:“多谢许四娘子。”
话毕让小厮抬了书案过来,再由婢女抬入亭内。
许平启目光从许倩身上划过,又蜻蜓点水地在吕氏、许诺身上跳过,嘴唇开合,对叶清臣说了句什么。
许倩准备坐下写谱子时,叶清臣突然问了一句:“某记得许四娘子琴艺精湛,可刚才弹那首曲子的人,手法略显生疏,连曲中一半的韵味也未弹出,难不成许四娘子之前擅琴的说法是人乱传的?”
叶老夫人咳嗽一声打断叶清臣不顾及人脸面的问题,道:“刚才亭子里有两位娘子弹了两首曲子,你们想要摘录那首曲谱,倒是说清楚些。”
“祖母,孙儿的喜好您也是知道的,自然是要第一首曲子的谱子。第二首是许二夫人的拿手好曲,喜琴之人家中都偷偷藏着这份曲谱,怎会拜托孙儿来求谱?”
此言一出,许倩满脸通红,她自作多情了?
向来高洁出尘被众人仰视的她,竟然出了这样的丑!
她从不知母亲给她的这首曲子曾在外面弹过,也不知这首曲子会被人这般推崇,那么她刚才弹这首曲子是做什么?
要被人嘲弄致死了!
站在此处,她只觉得全身都扎了刺,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浑身难受得厉害。
此时此刻只想找一条缝钻进去!永远不要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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