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金若兰的离京,秋雨连绵,京都的秋意又冷了几分。最不舍的,自然是虽无血缘关系,但实为半母的罗夫人,好在还有亲女罗映雪的陪伴,相信这种不舍的情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解。顾清玥感念她数十年不忘故人情意,给予了丰厚的赏赐,并下旨褒奖。
为金若兰祝福之余,顾清玥也不无感伤,她内心深处,钦佩这种敢于选择自己人生的女子,却又怜惜她此后的人生,无论是悲是喜,都只能用自己的双肩去承担。见妻子如此恹恹,忙于朝政之余,陆澜不免心疼,又温存了几分,顾清玥心中感念,在两人的刻意经营下,夫妻感情愈发深厚。
这日晨起,恰逢陆澜亦无朝会,洗漱之后,便倚在榻上看书,陆澜是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自律之人,若是无事,便手不释卷,顾清玥觉得搁在她来之前的时代,定是妥妥的学霸无疑了。
顾清玥起身稍晚,此刻正懒懒坐在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齐腰长发,从镜中瞥见陆澜清俊的侧影,忽觉岁月静好,只愿一生一世莫不如此。恰陆澜于此时抬眼,两人目光相接,顾清玥噗嗤一笑,陆澜无奈摇头,起身走到妆台前,接过顾清玥手中的玉梳,轻柔地梳着,长发顺滑,玉梳一梳就到了底,两人于镜中凝视对方,俪影双双,褪去青春年少的涩然,此时亦是最好的年华。顾清玥的心头忽地划过一句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此念起,顿觉不详,顾清玥微蹙眉,转移了心思,玩笑道:“皇上,古有张敞画眉,成就千古佳话,不知皇上执掌天下的手,能不能为自己的妻子画眉呢?”说着,便递过自己手中的螺子黛,俏皮地眨了眨眼。
细雨缠绵,陆澜的眼神亦是温柔宠溺,他专注凝视,须臾,才道:“闭上眼睛。”顾清玥感觉到螺子黛微凉的触感,从眉间划过,陆澜才微笑道:“画好了。”顾清玥对镜看去,正是时下颇为流行的远山眉,他低声笑道:“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倒是令朕想起了新婚时光。”
顾清玥莞尔一笑,忽然有些迷茫,新婚之时,他和她,亦是恩爱的吧,只是后来,渐行渐远。陆澜轻拥住她,镜中的人身姿如画,顾清玥在他怀里,鼻端是清淡的香气,忽然想起陆澜已是很久不用帝王专属的龙涎香,不由轻轻皱了皱鼻子:“皇上身上的香气甚是好闻。”陆澜低头,从他的角度,看到她微翘的嘴角,低声道:“还不是某人不喜,总说香气熏人得紧?”顾清玥忆起自己是说过一次,是从那次开始的吗?她不记得了,可并不妨碍她心中欢喜,她亦回抱住他,声音柔婉:“愿年年岁岁,常伴君侧。”
半晌,陆澜方叹道:“从此君王不早朝,朕如今,也有这种不舍的感受了。”顾清玥拿手划脸,笑道:“不过一日而已。”往事不可谏,她亦不会轻易提起。她想了想,又问道:“皇上何时出发?”“这便走了。”陆澜叹息,说起正事,他声音微沉:“朕与福王和成王同去迎母后回宫,这个时辰走了,总是得住一晚方能回来。”顾清玥抚平他微折的衣襟:“越往后,天气愈冷,山中更是,御寒的衣物臣妾已备好,康连海会提醒皇上的。”此言一出,便听到陆澜低声笑道:“多谢皇后,只是,这御寒衣物,如是皇后亲手所做,就更好了。”他的呼吸在她的耳畔,痒痒的,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清玥躲开,笑着反驳:“《淮南子》曰:“若乃人尽其才,悉用其力。”臣妾明明不擅此道,皇上却偏要勉强为之,这就是皇上的用人之策吗?”陆澜的声音轻柔暧昧:“皇后此言甚是有理,只是,皇后擅长什么呢?让朕好好想一想.....”“皇上......”,顾清玥跺脚,娇嗔不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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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太后,是陆澜的生母,亦是先帝的贵妃,是上一届的宫斗冠军,顾清玥这种宫斗小白高山仰止的人物。顾清玥曾听白头宫女闲聊说起,先帝与元后甚是恩爱,却也不妨碍后宫三千粉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也因此,先帝时后宫斗争惨烈,导致了当时宫中虽有不少女子怀孕,但先帝最终长成的孩子却只有三子一女。彼时的罗贵妃,初进宫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家世不显,容貌在从不缺乏美人的后宫中,亦只是中上,先帝也不甚宠爱,却一步一步,稳稳地升到了贵妃的位置,平安生下了陆澜,最终熬成了大齐朝唯一的圣母皇太后,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令顾清玥对这位便宜婆婆,素未谋面,已起了三分敬畏之心。
她曾于床第之间,不无担忧地问起陆澜,陆澜抚着她的长发,不在意地笑:“唔,母后最重规矩,你规矩错不了,母后为难你做什么?”男人便是如此的靠不住!转身她问紫韵,紫韵从来话留三分,余她自己琢磨:“娘娘与福王妃、前成王妃均是先帝与母后皇太后选定的儿媳,懿旨赐婚,太后从来都是一视同仁的。”紫韵的意思,是她这个儿媳妇不是罗太后自己选定的?她问素锦往日原主与太后婆媳相处的情形,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素锦想了想:“娘娘素日对太后是极恭谨的,再没有什么错处的。”说了等于没说,事到临头,顾清玥的策略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求亲亲热热,但求彼此和睦。
次日正午,天气终于放晴,顾清玥率一众嫔妃在慈宁宫门前,恭敬等待太后和皇上的圣驾归来,正是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节,即便是中午,秋风也带了寒意,几个年少的宫妃为了博得陆澜注意,衬得身姿窈窕,穿着都很是单薄,顾清玥无奈:亲,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呢?她裹紧身上的披风,与同样穿着披风的德妃相视摇头。
其实顾清玥有心让她们几个回宫再套件外裳,只是,刚才前头的小太监报了消息,至多一盏茶的功夫,太后的轿子便到了,此时若是走了,着实尴尬。慧妃自小产后,身子一直没养好,今日亦是无法起身,遂仍向顾清玥告了假,顾清玥痛快准了,对慧妃,她的观感很是复杂,淡漠中亦不乏同情,这也是她和陆澜之间甚少谈及的话题,所以,她虽从不曾薄待了长乐宫,但亦不想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