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商府的马车在这天一大早进了北京城。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起来。
咳咳“马车内的男人身披雪白的狐裘车厢里也有备至的暖炉,即使这样,仍旧时不时轻咳出声脸色一片倦然的苍白。
七月流火,南方都渐渐起了凉意,何况是以严寒而闻名的北秦?
绿衣少女眉头蹙紧,月中还没到,他就已经痛成了这样,月中之夜那还了得。这一路上他对她好了很多,再没有了冷然、黑脸、怒吼、暴喝,似乎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样的赞美用在他身上也不觉得过分,她甚至都怀疑,这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到底还是不是奸商?
咳咳,,男人压抑着咳嗽,侧靠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睛身体却不由自己地有些颤抖,他记得北奏的天气,可是,十年未归,居然有些忘却了,人,真是健忘得厉害。
突然一双柔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背脊,不轻不重地拍着,男人睁开眼睛,微微侧头,便看到少女担心的脸、微皱的眉,心里忽地一软,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随即又松开,因为他感觉到少女的手明显地一颤,是啊,他的手心太凉。
绿衣少女张。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夜鸣,去天上人居。”
是,公子!帘外夜鸣应道。
北堂引以为他在北秦没有商铺、没有势力,不过,可惜,他虽然没有亲自踏足这片土地,可并不代表他的势力、他的生意不会做到这里来啊!和其它三国一样,北泰的经济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祸乱就可以从天而降,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是现在还不是他出手的时候,耶律赐既然答应了他的交易,那么,应该到他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他商湛可从来不做万本的生意!
只是,除了她。
男人轻叹一声,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去想也罢了。
绿衣少女小小的手掌握紧,眼中突然黯淡了几分,低下头去,不再开。
天上人居。
北京城里最豪华的客栈。
白衣锦袍的男手下了车,照日张开双臂,习惯性地去扶绿衣少女,这一路上都是如此。
沐轻楚半站在马车上,咬了咬唇,轻声道:“我可以自已下来。”
商湛一愣,收回手,不再管她,径自往天上人居里走去。
沐轻楚轻盈地跳下丰,跟了上去,他还是管好自己吧,她的身体可是好得很,似乎带着一些赌气的成分。
掌柜殷勤地安排好了住处,一座在客栈之中却又独立在客栈之外的院落,安静而雅致,设计也有些像是陵都商府的东厢暖阁,沐轻楚霎时间便有了种熟悉的安心感觉。
整整三天,沐轻楚都乖乖呆在客栈里,什么地方也不敢乱跑,怕奸商一气之下又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好像是她想得有点多了,商湛根本就没有管她的意思
比如前天她去后院赏花睡着了,一个下午都呆在那里,回去时商湛什么都没问。
再比如,昨天她去账房和账房先生说了一下午的话,回去时,奸商还是什么也不问。
试探够了,突然觉得很没起,他既然不管她了,那么她出客栈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吧?
握了握手心里的腰牌,她要去找那个贵公子。
就算他不肯把千寻锁给她,她至少该试一试。
于是,这一天一大早,趁奸商在房间休息,她便偷偷溜了出去。
公子,姑娘她出去了。”沐轻楚前脚刚走,夜弦便推开了房门,对身披雪白狐裘的男子禀报道。
知道了。”男人并没有什么情绪,甚至低头看账本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用管她,随她去吧。商湛补充道,他本来就是来送她离开的,现在她真的走了,目的不就达到了吗。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疼痛”不是寒毒的冷冽,而走空荡荡地像是缺了一块。
夜弦,让暗卫跟着她,小心保护。”终究还是不能不去管她。
是,公子。”夜弦听令退了出去,轻声叹息,公子,你究竟何苦呢?
绿衣少女找到了城门,看见黑衣黑甲的守卫,记起了那个贵公子的话‘只要你在北京城门口亮一下腰牌,我自然会约你相见。”
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亮一下腰牌?给谁看”
沐轻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守卫的面前,别扭了半天开口试探道:那个,兵大哥,你认得这个腰牌吗?”
那个黑衣的守卫原本是被她的美貌所震,看见了她白皙的手掌间金灿灿的腰牌,顿时大惊失色,赶紧恭敬地答道:“小姐请等等,小人这就去通知世子。
说完对旁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匆匆而去。
世子?
沐轻楚皱眉。
难道那个贵公子居然是北秦的世子?
天,她怎么招惹上了这样权贵的男人?
说起来,商湛似乎也是什么王妃所生呢,只是,不知道是哪国的。四国纷争,太复杂太乱了,她可弄不清楚,也没有兴趣知道!
既然那个贵公子是北秦世子,是不是她得到干寻锁的机会就会大一点?毕竟他拥有诺大的泰国,这么个小小的千寻锁,他应该不会那么在乎吧?
小姐,世子请您上轿,去城西的十里亭相见。”黑衣黑甲的守卫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喘息未定。
沐轻楚看见了城门处停着一顶豪华的软轿,想了想,走了进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轿子稳稳地行着,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落了下来。
小姐,到了,请下轿吧。”帘外有人招呼道。
随即轿帘被掀开,出现在眼前的竟是紫袍男子英俊的面庞,鹰眸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笑意,出声也朗朗含笑:‘你终于来了。”
就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的。
这一路上商湛因为顾及她的身体,不肯加快速度,所以北堂引回国的速度比他们要快了很多。
沐轻楚抬眸回了他一个笑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直接说自己要千寻锁?会不会很失礼?
屏退了下人,紫袍男子和她一起慢慢踱步走向半山上的十里长亭,不慌不忙,就好像是一对情侣在漫步。沐轻楚还是在思考怎么开口,可是越是想,越是说不出来,她从来很少求人,如今,怎么这么被动?时时刻刻都要依附别人?
北堂引低头看了看女子的侧脸,她皱眉在想什么”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居然敢单独一人来见他!他更加好奇,她找他做什么。既然许诺给她一个愿望,她应该不会轻易放过吧?从她这样单身赴约来看,这个愿望商湛似乎也不知道。
心情顿时大好,北堂了先开了。:‘姑娘在商府多久了?”
啊?”沐轻楚没料到他会先问,回神答道:‘已经好几个月了。”
具体时间呢?”北堂引突然发现自己很有耐心口
三个多月吧。”沐轻楚如实答道,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
三个月?”北堂引微微沉吟,这样算来,她去商府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日在破日的寺庙里,外面倾盆大雨,她女扮男装趁机敲诈。这么说来,她和商湛认识的时间也不长。
北堂引嘴角露出淡笑,‘三个月也不是很久。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沐轻楚咬牙开口,总是要说的,索性都说了吧
什么东西?”北堂!蹙眉,什么样的东西值得她这样开口呢?他记得当初在破庙里她可是很有骨气的?
干寻锁。”沐轻楚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北堂引的脸色微变,却随即摇头笑了:“千寻锁。姑娘真会开玩笑。”见沐轻楚茫然地看着他,接着说道:“得干寻锁者得天下,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承诺放弃天下吗?或者,是姑娘以为自己很重要,重要到我会为了你舍弃天下?”
沐轻楚大怔。
是啊,得千寻锁者得天下”那本叫《诸国志》的书里面不就写了吗?她怎么会忘记了?
所以,这个贵公子不肯把千寻锁给她,那个奸商,一刻也不让千寻锁离身”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北堂引见她不说话,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走上前去,一把揽过她的腰身:“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条件,只要你离开商湛,到我的身边来,千寻锁就归你所有,如何?你救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可报答的,不如以身相许,怎么样?”说着便要俯身吻她。
我不会离开他的!”沐轻楚一把推开了他,大声喊道。
话一出口,自己侧吓了一跳,她怎么会如此驽定。
哦?不会离开他?”北堂可不曾防备,被她推得倒退了一步,心里根狠一痛,却还是笑道:好个忠诚的丫头!”
我救你便是救了,如果你不愿意还什么恩情,不还便是,大丈夫何必拖沓!商湛是我的主人,两年之内我都不会离开他!”除非得到千寻锁,可以回家。
沐轻楚解释道,似乎在为自己的失常找一个理由,拿出怀中金灿灿的腰牌,扔了过去
腰牌还你!后会有期!”
说完,转身就朝山下走去。
北堂引接住腰牌,傲气一笑你可以走,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绝对不会!”沐轻楚应道,头也不回地离开。
北堂引一身紫色锦袍伫立在山顶的十里长亭里,看着那个浅绿色的瘦小,身影一步一步走远,虽然她的脚步因为峙岖的山路而有些微微踉跄,可是,却仍日无比坚定,仿佛就算他不肯派人送她,她也是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似的
饶是他再怎么自诩天之骄子,遇到了她,他突然发现很无力,还有商湛
常生。”北堂引叹了口气,出声唤道。
世子有何吩咐?”常生闪身出来,依旧书生打扮,垂首应道。
让人送她回去吧,这样走下去,怕是天黑也进不了城。”北堂引道,“还有,商湛既然来了北京城,就给我盯紧了他!有什么情况马上禀报。”
常生知道了。”常生垂首恭敬地应道,“这就去办。”
软轿停在了城门口,沐轻楚下了轿,有这样的便宜不占也是傻瓜,要她从那么远的城郊山上走回来,不如杀了她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那个什么世子也不是不讲道理嘛!
跟轿夫扪道了声谢,便匆匆折身回天上人居。
衙面上很多人在买卖祭祀的冥纸,沐轻楚突然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民间俗称“鬼节”所以通常都会有祭祀活动。只是她第一反应却不是鬼节”明天又是月中,那么他的寒毒是不是又会发作?又要无知无觉,痛苦不堪?
这样的病痛,何时才是个尽头?
微微叹了口气,一抬头,才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寺院门前。
以前她所见过的寺庙多数都在山林之中,有高大的村木掩映,可是,这座寺庙却偏偏设在了人流较多的闹市里,而且,出入的人也不是一般的多,看来香火很是旺盛。
进去看看吧,求个平安也好。
这样想着,便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将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忽地邪肆一笑
巴尔术,你去安排一下,我大辽子民在北秦也不算少数吧。”
是的,爷,大辽和北奏交战未休,人民也有点混乱。”巴尔术答道。
呵呵,混乱点也好。商湛既然要北京城暴动,五月也好,七月也罢,索性就现在吧!暴动一番本王也算是履行承诺了,而且北堂引也已回到北秦,正好满足了商湛的要求…,耶律赐眼睛看向州刚跨进寺庙内的绿衣少女,“也正好满足我的要求,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小美人,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你信不信?”
沐轻楚回到天上人居的时候,轻轻敲开商湛的房门,奸商见她进来,并没有多少表情,依旧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身上披了狐裘、戴上了斗篷,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沐轻楚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将手中大红色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脸色微微泛红:“我刚刚去求了道平安符,希望可以保佑公子平安,听说白马寺的菩萨很灵,有他们保佑公子,一定可以”,
我不信神。商湛冷冷打断她,他不信神,从来都不信
十年前无助的小男孩在极北雪原的山洞中祈求着会有神灵来救他,祈求着母妃会等着他回去,结果,什么神灵都没有出现,病痛缠身,母妃自缢,他从此再也不信神,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如果你懦弱,那么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难以有立足之地,求神再多又有何用?
可是,看见她一直伸着的手,他还是接了过来,看也没看便装了起来,转身道‘披上狐裘,跟我去一个地方。”
哦。”沐轻楚应道,宝石般的黑眼睛中闪过一拜黯然,手在衣袖中握紧了另一块红色的平安符。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
可是,他说,他不信神。
那么,她诚心求来的平安符又有什么用呢。
会骑马吗。商湛走出客栈,回头问道。
嗯。”沐轻楚紧了紧身上的白色狐袭,点了点头,在现代的时候她学过骑马的。
那就上马吧。”商湛也不问她为什么会骑,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语气,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只有他自已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就算告诉自己不再去管她了,可是当她真的去找北堂引,心里还是疼得厉害。如果她不回来,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再报任何的希望,如今这一番折腾,只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只是想要证明,她会不会终究有一天也会背叛他?
是,他喜欢她,甚至爱她,但可笑的是,他并不相信她。
这并不矛盾,对不对?爱,却并不代表信任。
两人两骑朝城北疾驰,没有任何的随从、暗卫,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愧是千里马,脚力很快,日行干里,不出两个时辰便出了城,穿过几座山脉,沐轻楚眼前出现了茫茫的一片雪原。祁云山南北完全不同的气候,如果说北京城内可算作深秋,那么极北雪原便是严冬,甚至还要寒冷上十倍,因为这里,除了风便是雪。
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脸上,沐轻楚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似乎在强忍着没有咳嗽,眼神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焦距。
商湛停了一会儿,驱马继续前行,随后停在了一座被风雪几乎掩埋了的墓碑之前。
这里怎么会有墓碑的?就葺有人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沐轻楚好奇地问道。
商湛一怔,抿起唇角并不说话,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了石碑前停下
沐轻楚也随他一起下了马,见男人弯腰伸出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拂去了墓碑上堆积的白雪。
大秦三王子北堂战之墓。”
几个大字顿时清晰地出现在了沐轻楚眼前,只看得她眼眶发疼,念叨着北堂战”的名字,突然睁大了眼睛,颤抖地开口道:“你、你就是北堂战?”
商湛料不到她居然这么聪明,自嘲一笑,并不否认。
怎么会这样?”沐轻楚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湛依旧没有说话,是啊,她说的对,就算是有人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你可以想象吗?一人原本活着的人硬生生被一方墓碑取代,曹告着这个人已经从人间彻底诮失,可是,明明,他还活着。
十年前,他被亲兄弟陷害,在极北雪原整整呆了十日,如果不是路过的义父来采集雪莲,他怕走真的只能永远躺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了。十日之后,传出北秦三王子之母宜贵妃自缢的消息,于是在大泰的祠堂里,多了两座冷冰冰的灵位。从此之后,再无北堂战其人。
沐轻楚看着墓碑发呆,心里一阵一阵空洞洞的疼,刺骨的寒风刮到她的脸上,冰刀般的雪粒砸在身上,她无法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痛,也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她转眼看向他,男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仿佛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并不是他,但是,她却还是无法不悲伤,无法不心疼,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冰冷的大手:公子“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需要同惊,“男人随即甩开了她的手,是啊,他已经不是那个十年前弱小的孩子了,那在他生命里吹了整整十日的冰雪已经消磨了一切温情,如今,十年之后,他还需要别人的同情吗。而且,这次来雪原的目的不是为了哀悼不是为了伤感,只是为了试探。
商湛蹙眉,大步朝前走去,低低的嗓音随风吹向沐轻楚耳边:“走吧。
嗯。”沐轻楚黯然地低下头去,她自作多情了吗?
男人的手在身侧握紧,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但是她的手真的好温暖,”
森森冷冷的山洞,风不断朝里吹着,黑漆漆地看不见洞内的样子,而且因为白雪的缘故,便更加鲜明地突出了洞内的严寒。
沐轻楚刚想问带她来这里做什么,身边的男人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仿佛疼痛来得太快太重,让他顿时措手不及。
沐轻楚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扶住他:公子“”
商湛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地歪刷在她怀中,没有半点知觉。沐轻楚拖不动他,急得大哭,怎么寒毒偏偏现在发作。为什么他知道明天便是月中还要到这极北雪原来呢?
咬牙站起身来,躬身扶住男人的肩膀,一步一挪,往山洞内拖着,如果她要救他,至少得让他呆在安全点的地方,如果被风雪覆盖,那还怎么找得到他?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她的身子开始发软,手脚都酸得颤抖的时候,男人终于被她挪进了山洞里,沐轻楚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是汗流浃背,而且已经泪流满面,倘若他出了事,该怎么办?
公子,我回去找夜鸣夜弦,你等着我回来!”她在男人耳边低低说了一声,便迈开虚软的脚步冲进了风雪之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山洞内昏迷中的男人眼眸突然睁开,一把拨出腰间的软剑刺向身边垂涎三尺的雪狼,冷笑一声,雪狼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可惜,他却再也不是十年前无助的孩子,如今,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实力让山!变色。
无视身边抽搐的雪狼,商湛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山洞,风雪交加,少女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他究竟在赌什么?赌她究竟会不会一去不回头?赌她的心里是否有他的一丝地位?
他在她面前默认了自己就是北堂战,如果她真是北堂引的人,那么她第一个去通知的人就会是他吧?
倘若她终究是要背叛,他也该死心了。
从目中等到傍晚,雪原上看不到太阳,可是光线明显已经昏暗了不少,却仍日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商湛的心顿时比这雪原的冰霜更加寒冷,不仅仅是因为衣冠冢,不仅仅是因为寒毒,心比死更冷。
一声呼哨,雪白的追风宝马疾驰而至,跃上,踏过雪原的高低起伏,头也不回”这里,再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了!他从此,谁也不信!
男人冷着脸,正要跨过祁云山,却听见前面大片的马蹄声
公子!”夜鸣的声音,带着焦急,看见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商湛眉心一皱,他并没有告诉他们会去哪里,乌衣卫也一个都不知道,这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他倾尽了所有的筹码,最终却一败涂地。
是雪姑娘让我过来的,他说公子在雪原上昏迷了。只是北京城里发生了辽民暴动,形势紧急,城门都村锁了,我们拖到现在才赶来,公子没事吧?”夜鸣微微喘气道。
那,她人呢?”商湛眉头蹙紧,既然她回去了,怎么没有出现?
雪姑娘怕公子一个人危险,才和夜弦一起先出发了的。”夜鸣看了看商湛身后,奇道:“怎么还没到吗?”
公子!”突然一道黑影从雪原另一侧的高坡上跃下,黑衣劲装的少女腰插双刀,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而来,低下头去,似乎难以启齿。
她人呢?”商湛心口一跳。
公子,姑娘她,不见了,夜弦愧疚地垂首:“刚刚到雪原,我们便迷了路,姑娘担心公子出事,所以提议分开寻找公子的山洞,可是,我找到山洞之后见公子不在,便折身回去,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看到姑娘的白马停在雪坡上,还有这个,“夜弦递过去一件大红色的物事。
商湛顿觉天旋地转,颤抖着手接过来一道平安符,上面绣着一个篆体的平”字,而他记得自己怀中的那一个则绣着“安,。不论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只想找到她!
找,找遍了整个北秦也要把她找到!”男人的声音在雪原上回响,带着无限的悔意,他试探什么?终究还是作茧自搏…一直一直,在作茧自缚
一天一夜。
两天两夜”
找遍了整个雪原,走遍了整个北京城,乌衣卫再向周困的城镇扩散,可是,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她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商湛的寒毒已经发作了不止一次,每次醒了又痛,痛了又醒,打马衔上,四处搜寻,还是毫无结果。
这一天,当夜幕即将降临,白衣锦袍的男子又一次失望而归,路过一座寺庙,猛地拉住了缰绳。
白马寺的平安符很灵的。”少女的声音突然跳进心里。
鬼使神差的,男人下马走了进去,夜弦夜鸣对视一眼,公子从不拜神佛,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进一座寺庙,都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寺庙里香火旺盛,烟雾缭绕,只是已经将近傍晚,并没有多少香客。
一棵挂满缘带的高大树木下,一个老人正在摇弄着手中的物事,看见他走了过来,抬头笑道:公子,求平安符吗?”
商湛不答。
老者又道公子,这白马寺的平安符很灵的。如果是相恋的两人各执一半,合在一起则可以保佑一生平安,但如果丢失了另一半,则一生不得安宁。”
是祝福,也是诅咒。
商湛的脑中猛地一轰,好似无数的惊雷同时炸开,心跳顿时一停少女将平安符递给他时,满脸粉色的红晕,欲说还休,眼睛也不敢看向他。他只当她在说谎,所以心虚地满脸通红。
公子不求平安符,也可以许个愿,这棵千年老树上承天地之灵气,只要将愿望写下,挂在许愿树上,诚心祈求,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前几日有个绿衣少女相貌端的是人间绝色,可是却也很是奇怪,她求完平安符之后,跪在村下足足几炷香的时间,用来书写愿望的绛带也是最大的,只是不知道一个小姑娘会许此什么愿望。”老人许是闲来无事,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他的话头,自顾自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便开口向商湛告别公子,要是许愿就明日再来吧,老朽先走了。
商湛还是没有说话,却径自朝着技叶繁茂的干年古村走去,略一伸手,扯下那各最大最阔的绿色丝带,展开
假如有一天我不小心丢了平安符,可不可以也请保佑他平平安安。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他身边了,可不可以也请保佑他快快乐乐。
倘若如他所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可不可以也请保佑他再无伤痛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只认识他一个人,也只相信他一个人。
只有他,再无别人。
信女沐轻楚,为公子所求。诚心拜上。”
白衣锦袍的男子眼中忽地一热,心口似暖似痛,原来,她这么在乎他,她说,她只相信他一个人。
轻楚,“商湛低低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飘渺,找不到一丝支撑点,也没有了任何的回音,”
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吗?欢快的时候就像只乱闯的小鹿,安静的时候就像那温顺的绵羊,笨拙的时候就像是懒懒的小猪,聪明的时候就像是狡黠的狐狸,委屈的时候就好像”
虽然知道如果失去了她,他会心痛,可是,如今才知道,原来这些远远不够,远远不止,失去了她,他已经惶恐到无力去跋涉,无力去前行半步。
若不是手中握着她写下的这些愿望,若不是衣襟上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若不是耳边还回响着她软软的话语,那么他真的要以为,从那夜商船上的相逢到如今,都是一场后知后觉的梦
那一夜,少女大胆地跳上商船,跌坐在他的脚下,眼睛从下而上地看过来“那一天,落跑的新娘一弯腰冲进了他的桥子,跌倒在他的怀中,那时候,劫数已然开启,“之后,在将她椎开还是拥紧的挣扎中,他的心一步一步沦陷,挡不住,停不住,无法自拨,”
沐轻楚,你是我的劫数,如今我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
可是,即使这样,”
男人有力的大手将写满娟秀小字的丝带紧紧握在掌心,抬头朝象征着平安符瑞的千年古村缓缓吐出一口气:“沐轻楚,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你只能呆在我的身边,哪里也别想去……”
他从此再也不会想着放手,再也不会。
空中突然有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翩跹起舞,六瓣雪花落在男人雪白的狐裘上,立马融了进去,看不分明。千年老村的枝桠因为风雪的缘故有些微的震颤,村叶哗哗地响了起来,长长的、五颜六色的丝带也随风飘舞。
北秦的冬天来得太早了些。
白马寺的平安符。
原来如此。
男人依旧伫立在村下,手中攥着绿色的丝带,任白雪落满全身,纹丝不动。
轻楚,我说过的,平安符果真靠不住,神灵也从来不可信。你看,不过是刚刚才许的愿,转瞬之间,你却走丢了。
如今,你到底身在何处?
(第1卷完)
第2卷南越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