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罪与罚

要论哪个人今天朝会收获最大,无疑便是新任礼部侍郎鲍国安。

无论辛焯同意或是不同意,免掉江南历年的积欠,鲍国安已经抓住了江南士绅的心。

只等散了朝,鲍国安为民请命的名声就会像春风一样,一夜间吹遍江南的大街小巷。

辛焯堂堂大晋唯一的合法皇储,在毫不知情下,当了鲍国安光辉形象的背景板。

鲍国安像所有心怀大志的野心家一样,只要面前有上升的阶梯,不管什么人他都敢踩上一脚。

就算面前没有,也要抓住机会创造一个。

至于免掉积欠,会造成什么样的恶果,鲍国安显然并不关心。

卢丞相是个晓得其中厉害的明白人,沉着脸对鲍国安说道:“免除江南欠税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决定的事,事关国本安危,鲍侍郎的建议朝廷已知道了,暂且退下吧。”

本该事情到了这步,鲍国安就该见好就收,但不知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居然梗着脖子说道:“殿下有割除积弊,锐意图强之意,这是国家与百姓之福。

臣方才的建议正是为了支持殿下举措,而所做出的良苦谏言。

卢相怎能借着丞相的权柄,打压忠臣的一片忠心。”

卢丞相见鲍国安有些不知进退,一味沽名钓誉,心中开始觉得烦恶,阴沉着脸提高了声调说道:“鲍侍郞这话本相可听不明白,怎么这殿内有人打压你了?

方才你长篇大论之时,本相可是一句话没说吧?

鲍侍郎,本相再说一次,你的谏言......殿下与本相已经听得明白,等处置完殿下登基的大事,会找个时间仔细探讨你的提议。

现在你就退下吧!本相不想说第二次,今天的朝会已经跑题太远了!

照你们这个议事法子,天南地北的再胡扯下去,殿下岂不是明年都无法登基?!”

辛焯心中松了口气,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区区几句话,卢丞相便把鲍侍郞的气势打压了下去。

鲍国安这边见卢丞相动了真心,心中不免有些许后悔,他刚才是被短暂的胜利冲晕了头脑,多少有些口不择言了。

现在明眼人都知道,卢丞相在辛焯登基后,必然要退下去,本不该和权柄深重的老丞相顶牛才是。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候,鲍国安若是显得怕了卢丞相,听话退下去,那便会失去江南官员的拥护。

一滴汗水,在不经意间顺着鲍国安的额头滑下。

进则有倾覆之忧,退则前功尽弃。

卢丞相可不是白当了这么多年的丞相,几句话便把鲍国安逼进了死角。

殿内众官员的目光全集中到了鲍国安身上,林思辨嘴角露出冷笑,今天的朝会林思辨基本一言未发,就一直在冷眼旁观。

林思辨对丞相的宝座当然也有野心,但他不会像鲍国安这般猴急,而且也不敢用免除江南积欠,这种匪夷所思的建议来博眼球。

林思辨是见过金山银海的人,自然比鲍国安这种书呆子明白银子的妙处。

这个建议就算真通过了,那为难的还不是新朝丞相与户部尚书,那种穷嗖嗖的丞相做起来有什么意思?

林思辨眼珠一转,对着辛焯行礼道:“鲍侍郞免除江南积欠的提议,听着是为民请命,占据大义,实则只是一味复述上古讹传,是害国害民的举措。

试想去年的国库已空空如也,如果再把江南的千万欠税抹掉,那朝廷未来三五年岂不是要喝风过日子?

真要是用了鲍侍郞的提议,到时朝廷外无钱粮支应边关,内无俸禄安抚百官,那时天下就会大乱。

臣请殿下严治鲍侍郞的妄语之罪,鲍大人久在礼部,不通政务,拍着脑门想当然,我大晋不需要这样只会耍嘴皮子的官员。”

归仁勉也趁机加把火,对着殿中群臣说道:“前几日朝议时,朝廷为了应对剑北关危机,刚刚停发了京中百官的俸禄,不用老夫把话说透,想必各位已明白,这已代表着朝廷真的要银尽粮绝了。

鲍国安此人打着为民请命的招牌为民请命,实则是想陷殿下与朝廷不义,抬高他自己的名声。

此乃沽名钓誉之徒所为,望殿下明诏严惩此人,还我大晋朝廷清风正气,以儆效尤!!”

刚才还风光无限的鲍国安此时被三名大佬共同针对,眼看着就要夺官去职,甚至下狱论罪了。

原本力挺鲍国安的江南系官员,此时已无人出声,不肯为声援鲍国安。

死道友不死贫道!

鲍国安神情黯然,心中懊悔不已,他还是小瞧了头上的几位对手。

而肖华飞想到的与鲍国安不同,鲍国安所讲的肯定不对,但此时无人为鲍国安说话才是最有意思的事。

鲍国安错就错在,他在朝廷上没有深厚的根基与人脉。

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就是真的在搏命了。

官场当中,亡命徒可能风光一时,但绝不会走到最后。

肖华飞暗自盘算,如果他想在大晋这条船上搅风搅雨,就需要从现在开始广交朋友,培植羽翼了。

辛焯沉下了脸,正色对鲍国安说道:“孤方才虽有明言,不管今天关于年号所议对与不对,孤决不治罪。

不过.....鲍侍郞所讲的好像与年号之事无关吧。不知众卿如何看,孤又该如何处置鲍侍郎。”

林思辨当先道:“礼部自卓老尚书故去后,便有些一代不如一代。

前有李春阳勾结逆党,后有鲍国安企图动摇国本,意图使江南百姓与朝廷离心离德。

这些全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臣请殿下派专人整顿礼部,严查李春阳与鲍国安的党羽,还我大晋礼部一片青天!”

卢丞相有些皱眉,自从他放出想要退下去的风以后,下面这些人便开始活泛起来了。

按理说对于鲍国安不必打打杀杀,大家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怨。

现在林思辨想把人一棍子打死,这有违大晋朝廷争斗的传统。

难道林思辨是在抢夺朝堂上的话语权?

卢丞相心中暗叹,他真是老了,现在不管什么人都敢跳出来指手画脚了。

原来与卓庞然相争,还能说是理念相争,可现在下面这些人,已是不顾朝廷死活的争权夺利了。

这些人争论的无关对错,没有哪个人更好,而是比谁的下限更低!

百官们不往上看,只往下看,难道大晋朝也和他一样到了垂暮之年。

卢丞相把目光转到肖华飞身上,看得肖华飞多少有些不自在。

肖华飞马上低下了头,不肯与卢丞相对视,鲍国安这事根本与他无关,现在贸然踩进这滩浑水里,可不知是好是坏。

当林思辨说完后,殿内又有些沉默,大家各怀心事,不想轻易表露自己的态度。

辛焯看向卢丞相,想让卢丞相说点什么,毕竟他现在尚未登基,从他嘴里说出处置朝廷重臣的话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而且这鲍国安才当上礼部侍郎没几天,还是辛焯亲自批红同意的,这就要因言处置了,多少有些打辛焯自家的脸面。

卢丞轻捻着白须,与辛焯对了下眼神,冲着低头不语的肖华飞轻努了下嘴。

辛焯会意一笑,对肖华飞问道:“肖卿掌管的影龙卫,也算是管着朝廷监察百官的重任,关于鲍侍郎的罪名该如何定,你可有什么建言?”

肖华飞明显一愣,装小白装得好好的,辛焯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可当肖华飞看到卢丞相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后,心中只能吐槽,到底还是被这老家伙坑了。

辛焯已然发话,躲是躲不过去了。

肖华飞思量片刻,认真说道:“臣认为鲍尚书无罪。”

辛焯原本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由机械地重复道:“无罪?”,反应过来后,才沉着脸问道:“朝中几位重臣都认为鲍侍郞所言不妥,爱卿怎么就说无罪呢?

你来告诉孤,可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叫孤不听从其他臣公的建议,将鲍侍郞下狱严查。”

林思辨马上站出来说道:“臣请殿下连肖华飞一同严查,这肖华飞明显就是鲍国安的同党,其为同党开脱的意图已昭然若揭!”

辛焯没有接林思辨的话,虽然肖华飞的答案让他不甚满意,但要说肖华飞是谁的同党这就有些过了。

辛焯没有忘记,是肖华飞在危急当中,亲自带兵夺回了皇宫,还与金朋义一起,将他亲手捧上了皇帝的宝座。

辛焯有些不耐烦地对林思辨说道:“林尚书稍安勿躁,肖爱卿尚未回答孤的问话,现在就喊打喊杀,有些早了。等会孤需要你的意见时,自会发问。”

林思辨见辛焯有了火气,马上偃旗息鼓,退回了班位,好像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一样。

这种唾面自干的风度,的确要比鲍国安强上不只一分。

林思辨已经打定主意,先做辛焯需要的大臣,然后再做他自己。

他打算复制卢丞相成功的道路,甘心充当小皇帝的马前卒,而不是采用鲍国安这种危险的上位方式。

肖华飞见无人再出来打断后,才朗声回道:“臣也不同意鲍侍郞所讲,但殿下前有明言,今日言者无罪。

所以臣下以为,不管是议年号,还是议国事,就该秉持殿下的旨意,做到让臣子们敢于说出心里话。

臣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自古因言降罪大臣的朝廷,走得好像全不太远。

无论对错,朝廷该给臣下说话的权力,哪怕那是错的。

臣下的建言或有不对,或不当之处,臣相信殿下自能分辨清楚,无须以严苛的律法相威胁。

如果有一天,天下百姓与臣民均不敢当着殿下面讲真话时,那时恐怕就晚了。

朝廷该做的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万万不可兴起文字之狱。”

肖华飞的话,简而言之就是,对的我们就支持,错的我们就批判。

不能说鲍国安说得不对,就搞死他。

这样看上去是挺痛快,可是那些想讲真话,想说正确的话的人,还会不会还敢说,可就不一定了。

肖华飞认为只有实事求事,惩前毖后,才是保持国家富有活力的根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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