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窗帘被拉上,隔绝了外面的大雨,只留了一盏落地灯。
医生正在给段清和换药,纱布一层一层揭开,他掌心里已是血肉模糊,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但是他的眉眼却很温柔。
宋青葵坐在一旁,发梢微湿,身上已是换了一套棉质的睡衣。
“我让人给你热了牛奶,你去喝吧。”
宋青葵说:“不喝。”
段清和嘴角微抿,“好吧,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宋青葵不语,但却依然坐在那里,眼眸盯着那团染血的纱布,带着一种犟,死犟。
大有你不让我看,我偏要看的架势。
段清和自是犟不赢她的,他就从来没有犟赢过她。
牙齿猛然叩紧,腮帮鼓起一个硬包,顺着下巴,青筋隐现——
疼,钻心裂肺的疼。
医生在重新清理伤口,动作再快再专业,却也架不住这剜肉钻骨的疼痛。
宋青葵垂下眼眸,起身匆匆说了句,“我去喝牛奶。”
一出了房门,她却靠在门边的墙上,沉默着——
喝牛奶是假,逃避才是真的。
段清和不让她看,她现在着实也不敢看了。
刺穿掌心的伤口,隐忍的发白,沁血,贴着皮肉,贴着骨……那都是因为她啊!
段知鱼穿着家居服,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以往她们每次相见必定要笑笑闹闹一场才算,可是现在,段知鱼却不敢再冲过去闹腾了。
良久后,她见宋青葵久久不动,才是开口喊了一声道:“青葵,雨这么大,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宋青葵反射性的就想拒绝,“不用……”
段知鱼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青葵,我哥为了你已经把自己折腾成那个鬼样子了,说是去了半条命也不为过吧,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
顿了顿,心里也觉这话说得太实了,太小人了,但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只是语气弱了下去。
“至少,至少你让我哥睡个好觉,行嘛?”
宋青葵的拒绝难以启齿,她看着段知鱼,手指在袖口里不停蜷缩又伸直。
段知鱼忽然就流泪了,“青葵,怎么就变这样了呢?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啊,我哥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你……你也喜欢我哥的。”
她说着,竟是有些不确定起来。
“我们明明才约定好要一起跨新年,要去灯塔上面看夜里海面上的船,要躺在夜晚的沙滩上看星星,我们和哥哥……不是都约好了吗?你现在是真的决定要和我哥一刀两断,再也不理会了吗?那我呢?”
段知鱼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她不明白,才多少天啊,怎么天变了,人也变了呢?
宋青葵没法回答她的问题,“知鱼,我先进去看清和了,等会儿……等会儿再说其他的事。”
她话音落下,就转身进了屋,留给了段知鱼一个背影。
段知鱼心里一空,嘴唇张张合合,却再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们已不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小女孩儿了,过了那个放肆的年纪,仿佛连矫情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屋里,段清和已是换好了药。
宋青葵给他倒了杯热水,按医生的话将药配齐,递到他面前,“快把药吃了吧。”
她见段清和接过了药,摸了摸自己的裤兜,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找了一圈才在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拿起来一看才发现已经没电了。
段清和将药吞完,问了一声,“怎么了?手机没电了,让人给你拿个充电器吧。”
宋青葵摇摇头,“没事,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段清和不再说话了,气氛再度静默了起来,不安的静默。
须臾后,他笑了一下,像闲话家常般,“总要吃完饭再走吧。”
没等宋青葵回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弱气,近乎自言自语,“总不能……连一顿饭都不吃了吧。”
宋青葵应了一声好,到底是让段清和笑了。
佣人敲了门,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杯子都还是以前宋青葵常用的杯子,白色的骨瓷,杯沿裹着一圈银边。
宋青葵接过了牛奶,捂在手里,思绪有些放空。
她和段清和之间,忽如其来的有了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陌生与隔阂。
细想想,或者也不是忽如其来。
总归是人在往前走,而过往的时光便在前行的车轮里被搅得破碎了。
“之前的事……对不起。”段清和看到宋青葵眼里的茫然和疑惑,“就是老徐的事情,他带人堵你,还给你……下药。”
这最后的字眼让段清和难以出口,难以下咽,如鲠在喉。
徐京墨的药有多霸道他知道,但是不可避免的他便会想到,那天后——
那天她被顾西冽带走后,他们一定是彼此相拥在温暖的地方,然后……
段清和猛然闭了闭眼,掩藏在被子下的另一只手将床单抓出层层褶皱。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说对不起。”
宋青葵握着牛奶杯,静静的看着段清和,“该道歉的,该说对不起的是徐京墨才对。”
段清和眼睛都没眨的接过话茬,“嗯,我会让他来亲自给你道歉的。”
“不用了,清和,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好好养病吧,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宋青葵的声音很平淡,平淡的让段清和嘴角的笑意都挂不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纱布,“青葵,你一定要和我这么疏远吗?”
“嗯?什么?”宋青葵不明所以。
段清和抬眼,“你一定要站得离我这么远吗?连靠近我说话都做不到了吗?”
他的语调终于不再平静,“你在怕我吗?青葵,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们都在说以前,哪个以前?”
“顾西冽回来以前。”
段清和的眼睛生得好,就算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眼里看着都是带笑的,带情的,还是那种将人溺死的深情。
就像现在,他的声音有些哑,不带语气弧度,可是那双眼看着宋青葵,却像是哀怨的。
不是什么伤春悲秋故作可怜的哀怨,是一种赤忱的,毫不保留敞开的哀怨。
屋里有暖气,他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圆领衫,倚靠在床头,灰色的被子盖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反而将他的肩膀衬得更加瘦削。
他就这么看着宋青葵,分外弱势的,喑哑着嗓子道:“就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连和我好好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了吗?”
宋青葵捂着牛奶杯的手微紧。
“清和,我已经和他结婚了。”
“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这个事情,我知道,我都知道!”段清和忽然勃然大怒,声音不复温和。
“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顾西冽要我的命,你护不护我?”
宋青葵微愣,“怎么会,你们本来也没交集的……”
“我就问你护不护我?!”
段清和身体猛然前倾,打断了宋青葵的话。
宋青葵沉默,像夜晚兀自在星光下静默的向日葵。
段清和眼眶蓦地红了,抖着声音道:“你走吧,你走!”
宋青葵放下了那杯牛奶,转身离开了段家。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是段家的菲佣。
“少爷,外面雨还大着,青葵小姐她忘了拿伞了。”
段清和操起一旁床头柜上的杯子扔了过去,“这种蠢问题来问我干什么,不知道让人追出去把伞递给她吗?!”
菲佣战战兢兢的道歉,转身离开。
“等等,回来。”段清和又是叫了声。
菲佣忙挺住脚步,“少爷,还有什么事?”
段清和吐出一口长气,“叫司机把她送到家。”
菲佣离开后,段清和忽然愤懑的锤了一下床,“蠢货!”
不知道是骂那菲佣,还是在骂自己了。
想喝酒,最好是酩酊大醉,这样便不会如此的愤懑和憋屈了。
雨声依旧不停歇,敲打着窗边悬挂的铜制雨铃,叮叮作响,雨铃是宋青葵挂的,她就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
段清和听了一会儿,忽又平静了下来,给元夕去了个电话,“查一下宋青葵,嗯,不是查她现在,查她以前……到顾家以前。”
宋青葵回顾宅的时候,天已是黑了。
冬天的亮光本就短,东城又多雨,这一下子见太阳的时间便越发短了。
倒也无妨,宋青葵喜欢雨,这一点和顾西冽恰恰相反。
顾西冽不太喜欢雨,一出门,踩了地鞋子就会湿,他有洁癖,着实很受不了。
进了顾宅的大门,宋青葵踩在青石板路上的时候,发现了角落里的一些青苔,想着提醒吴妈一声,把这些青苔都处理了,免得有人踩滑了摔了就不好了。
一路从前院到了后院,房子里静悄悄的,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味,宋青葵皱了皱眉,打开了灯。
一开灯,差点把她吓一跳——
顾西冽坐在沙发上,也不出声,就这么看着她,好像就是在等她开灯,就是要吓她一跳。
“你怎么不出声啊,灯也不开。”
宋青葵心有余悸的说着,一边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换上,侧头一瞧,顾西冽竟然没换鞋,皮鞋将铺着的波斯毯都踩出了一些污渍,刺眼得很。
宋青葵顿时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换鞋啊?”
她将顾西冽的拖鞋顺手拿上,走向顾西冽那儿,将拖鞋放到顾西冽的脚边,“快换了。”
顾西冽没有动,他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凤眸有些暗沉,“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