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惜桐,是你在我身后吗?”

陈郁缓缓转过身。

空无一人。

月光照耀下的病房显些模糊的轮廓,阴森森的。

“是我的错觉么。”

陈郁注视着脚下的影子,扶着窗台行了几步。

轻叹道:“还是你在躲我。”

隐在黑暗里的纪惜桐心狠狠一揪。

她的阿郁颓丧地坐在病床边,背影不复从前的挺拔,宛若一具枯骨。

纪惜桐克制着自己想要来到她身边的冲动,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背影。

她不能去。

已是阴阳两隔,依照陈郁的性格,她一定会费尽心力祈求突破这层枷锁。

给予命悬一线的人最后一丝生机,有时并不是真正的希望,而是巨大的绝望。

死去的这十年,纪惜桐已经做过了所有的努力,她明白希望幻灭后的绝望到底有多痛苦。

逆天而行是永远不可能的。

她不想让阿郁再体会一遍了。

模糊的视线里,陈郁撑着身拉好了窗帘,让整个病房都陷入黑暗。

廊道里仍能透过些许昏暗的光亮,陈郁慢慢踱步过去,撑衣架上的衣服遮住。

这种绝望压抑的氛围像极了沉入江底的夜晚,陈郁此刻同盲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

扶着病床行了几步,陈郁慢慢适应了这种感觉。

心底有道声音在为她指引方向,心愈静,这种感觉愈发清晰。

若有若无的第六感告诉她,纪惜桐或许就在她的身边。

养病的这段时间,陈郁总被这道声音困扰着。她夜不能寐,一阖眼,脑海里便会浮现梦境里纪惜桐立在病床边同她十指相扣的身影。

理智告诉陈郁,这是她的幻想,她的痴念,可感性又指引着她去寻找,抓住这近乎渺茫的痴望。

陈郁喃喃道:“惜桐。求你不要躲我。”

没有回应。

晕眩感拢了过来,陈郁立不大稳了。

她被脚边的椅子绊到,踉跄了一步,险些磕在坚硬的窗框上。

心底的感觉忽然变得更加清晰了。

陈郁甚至觉得,纪惜桐就在她的身后。

她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喘息。

突如其来的悲痛感在胸腔尖啸,陈郁紧咬着牙关抵上了墙壁,借力转过身。

蓦的,指引感淡却了许多。

纪惜桐似乎又离开了。

这次,陈郁顾不上到底是痴念还是直觉,喉头微哽:

“刚刚是不是你在我身后。”

空寂的病房里没有任何声音。

陈郁沿着墙壁矮身,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不用担心我。”陈郁仰着首,脖颈在暗夜中更显脆弱,“我没有磕到,只是没有力气了。”

隐藏在墙角边的纪惜桐注视着蜷曲在墙边的陈郁默默流泪。

她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即便能出现,她也无法扶着陈郁起身,照料着她,直至康复。

她只是个连阳光都不能过多接触的死人——一个游荡了十年的魂魄。

纪惜桐想要去找人,还未飘离病房便听到了陈郁的轻呢声。

“你要去哪里?”

陈郁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目光朝着她离去的方向。

纪惜桐顿住了。

“阿郁,别求我了。”她在默道。

“感觉又淡了。”

地面和墙壁寒气顺着脊背漫延至颅顶,毫无力气的陈郁苦笑了下,低低道:

“我现在是不是特别狼狈。”

觉察到那种感觉并没有再消散,陈郁稍稍定心。

“我休息一会就好,不用担心。”她道。

话音落下,门锁忽然被拨动。随着打开的门,撑衣架同衣服一齐落下了。

光亮和人声一齐涌来,陈郁微眯眼眸,看到了步伐匆忙的陈聆。

“姐,你没事吧?”陈聆扶起她,关切道。

“没事。”陈郁答。

心底的指引感彻底消散了,陈郁望向光亮处,若有所思。

她几乎是被陈聆架着重新躺到病床上。

门口立着两个眼神惊恐的护工,她们正压低着声音说话,侧着身子看向病床上的陈郁。

陈聆忽然就发飙了。

“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

两个护工立马闭嘴。

“姐,我去叫医生过来。”陈聆放温和了声音,“你先好好休息。”

陈郁眨了下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门被合上,两个护工等不及离远些病房便开始诉苦。

“刚刚您也听到了吧,前几次都是自言自语,今天晚上是最恐怖的……”

“是啊是啊,就突然这么说话了,不准我们过去,自己也不开灯。我们心里也发毛啊。”

“说完了吗?”陈聆冷不丁开口。

“我们虽说是照顾了那么多病人,但是这次还是第一次照顾精神——”

护工话音未落便被陈聆打断了。

“你这是说什么话?”

“您不能这么说啊!”护工也急了,“您自己也说了,她叫的是去世了很久的爱人的名字。设身处地想想,你自己不会害怕吗?”

“您要说过度思念也就罢了,但是今晚护士也都听见了,她这是在跟死人对话啊!”

陈聆的眉愈蹙愈紧,愠怒都写在了脸上。

“说完了吗。”陈聆冷冷道,“你被辞退了。”

“我会把这段时间的费用结清,麻烦你们两个现在就走。”

年迈一点的护工忙拽了几下年轻的护工,示意她闭嘴。

陈聆开出的工资确实很优渥,陈郁又是个事少的病人,这么清闲的差事实在太难得了。

“陈小姐,我们刚刚说的确实不对,还请您……”

“滚。”陈聆的太阳穴气得发烫。

陈聆再次回到病房时,陈郁正靠着枕头闭目养神。

“姐——”陈聆轻声开口。

“怎么了?”陈郁启眸。

“医生说你恢复得还不错,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院了。”陈聆替她掖好被子,“我们回去吧,我觉得徐姨照顾你更好。”

陈郁沉默了片刻道:“她们其实没什么错。”

“你都听见了?”

陈郁微摇头:“我猜到的。”

陈聆垂眸,欲言又止。

安静了良久,陈郁轻声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

此刻病房里的光线很明亮,略带疲惫笑意的陈郁面容平和,眼眸理智而坚定。

她好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唯一多出的就是无法掩藏的病气。

陈聆听着她肯定的语气,心被绵密的细针扎着。

虽然她会因为护工的话语发火,驳斥她们的猜测,但其实她的内心早已有了动摇的痕迹。

某些时刻,陈聆也会觉得陈郁疯了。

譬如今天在病房前立着的三分钟。

她亲耳听着陈郁在黑暗里对着空荡的病房说话,好似纪惜桐真的在身边一样。

陈聆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来不及细想便推开了门找她。

“我姐疯了。”

当时的陈聆脑海里就剩下了这样一句话。

她怎么可以这样想?

陈聆难过地低下头,鼻尖发酸。

“好了。”

陈郁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

“我只是觉得,她好像真的还陪在我身边。”

“可是她已经死了。”带着泪痕的陈聆抬头,“她死了十年了。”

陈郁的笑意淡去了。

她并不辩解,甚至很平静: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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