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不知道啊,你别乱说。”◎
陈郁在纪惜桐这里待了不到一星期就离开了。
送别时纪父纪母都在,纪惜桐有太多话没能说出口。
她们只简单地拥抱了片刻,窝在陈郁怀里的那半分钟,于纪惜桐而言算得上是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刻之一了。
“等小聆高考完,我看看有没有时间再过来一趟。”陈郁借着视线的盲角,亲了亲她,“你要好好的。”
纪惜桐在她怀里乖巧点头,头发被蹭乱了。
机场的提示音响起,陈郁只能松开她。
戒指被拇指指腹顶到了指节最下端,陈郁垂下眼眸,不忍在着离别的时刻直视纪惜桐的眼睛。
她快步离开,没有回头的勇气。
不舍和决绝交织着,使得陈郁的背影显得格外落寞。
她终是回首了,一眼便在人潮中捕捉到了纪惜桐的眼睛。
似乎每一次的离别都是相同的,纪惜桐会目送着她,直至完全看不到她的背影——陈郁初次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是这样,她工作后的每一次出差也都是这样。
陈郁朝她挥手,纪惜桐没有回应。
飞机升上云端很久后,纪家父母一左一右地夹着纪惜桐,陪她回去。
计程车上,一直望着窗外的纪惜桐回首时看到了纪母的手机屏幕。
她以为纪母在看什么电子小说,出声提醒道:“妈,你放远一点反而看得清。”
纪母听到她的声音慌忙熄了屏,将手机藏到身后:
“嗯,妈下次注意。”
坐在前排的纪父听到她们说话,搭着车座转身。
“小陈这趟……”说着他顿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惜桐交着的指节,“这个戒指是小陈送你的?”
闻言纪母也看向了纪惜桐的手,反应竟比纪父平淡一些。
“我昨天看到也想问来着。”纪母道,“我看到小陈手上也有一枚。”
纪秉怀敛去了笑意,转而紧张地看向了郑兰。
纪惜桐面上虽然淡定,心却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掌心此刻已经闷出了薄汗。
她克制着微乱的鼻息,用尽量平静的语调道:“阿郁手上的那一枚,是我送给她的。”
纪母听完僵持了一会,似是在消化她的回答。
半晌,她别过头,摸着她和纪秉怀的婚戒,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纪秉怀慌了,先是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女儿,又立马关注起了郑兰的情绪。
郑兰别着脑袋,不想让父女两个看到自己的神情。
所有的事实都引导着她走向一直不敢面对的那个答案,郑兰不信也得信了。
她的女儿和陈郁都将戒指戴在了意味着热恋或者订婚的左手中指上,一模一样的款式所彰显的含义不言而喻。
郑兰刚才想要亲口问问纪惜桐,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孩子们隐秘遮掩了这么久,没有向他们说明,实际已经很尊重他们的情绪了。
良久,郑兰颤声道:“小陈有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国吗?”
“签证到期前都有可能。”纪惜桐答。
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纪秉怀蜷身靠在车窗边,显然是不想加入她们间隐秘的纷争。
终于撑到了家,纪父拉着纪母回了他们的房间。
纪惜桐坐在沙发上,在和陈郁的聊天框中输入了一行字,又逐一删除。
父母这边的事,还没有个实际结果,她不想让陈郁再为自己忧心了。
她也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家里隔音效果不算太好,纪惜桐隐隐能听到隔壁房间压抑着的哭声。
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将自己滚成了蚕蛹。
枕头上还有陈郁发间的味道,纪惜桐将自己闷在柔软的枕头上,摒弃周遭所有的声音。一片黑暗里,纪惜桐不断告诫自己,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努力创收充当陈郁的后路,让她可以安心处理完这件事,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好,纪惜桐很快有了困意,但她惦念着陈郁,一直没睡得安稳。
被电话铃声吵醒时,纪惜桐一骨碌掀开被子起身,强打着精神查看。
来电的是国内一个陌生号码,纪惜桐看到号码的刹那便失望了。她谨记着陈郁的话,立马挂断了。
来电人并不死心,纪惜桐每挂断一遍,电话那端的人便会重打一遍。
折腾到最后纪惜桐直接将这个号码拉黑了。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她是五月的最后一天送别的陈郁,此时此刻已经进入六月了。
六月。
一想到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纪惜桐的心便会沉下去。
计算着陈郁的飞行时间,纪惜桐不准备再睡了,她赤足踩在地板上,去找放着译本的托特包。
工作到天大亮,她去盥洗间刷牙。
昨天晚上家里没开火,今天这个点也没听到纪母在楼下走动的声音,可见这次纪母是真的伤心了。
纪惜桐吐掉口中的泡沫,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心里乱糟糟的。
手机震动起来,纪惜桐看到了屏幕上陈郁的名字,眼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到了。”手机里陈郁的声音略显沙哑。
“是到机场还是到家了?”纪惜桐追问。
“刚坐上康叔的车。”陈郁答。
纪惜桐摆好牙杯,擦拭干净面颊:“我这会刚起床。”
“刚刚在刷牙吗。”陈郁道。
“被你听出来了。”纪惜桐闷闷不乐道。
陈郁只是轻笑。
顿了片刻她道:“儿童节快乐。”
“儿童节不快乐。”纪惜桐飞快道,“六月的第一天,从起床刷牙开始就很想念你。”
突如其来待着爱意的埋怨使得陈郁耳尖泛红。
她看了眼前排的康叔,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才走几个小时?”
纪惜桐看了眼时间:“十小时零十二分。”
电话那端的陈郁沉默了。
“你难道不想我吗?”纪惜桐浅笑,语调放得很轻很轻。
陈郁的心尖似有羽毛划过,耳尖彻底红了。
修长白皙的指节微蜷曲着抵在嘴角边,陈郁压低了声音道:
“想。”
纪惜桐正用肩头抵着手机,清洗着双手。
她搓得关节泛红,抬首时才看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好想你。”纪惜桐随心道,“真的好想你。”
陈郁遮住扬声孔,低低道:“我也是。”
纪惜桐满意了。
她开始讲述清晨的那几通电话,陈郁让她把手机号码发给自己,纪惜桐应下了。
纪惜桐本打算陪她聊到茗苑,身后却响起了闷重的脚步声。匆匆说完再见,纪惜桐看到了镜子里盯着黑眼圈的妈妈。
“妈……”纪惜桐忐忑道。
“嗯。”纪母应了声,“早餐想吃什么。”
纪惜桐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怔住了。
纪母继续道:“昨天不舒服,我没做晚饭,你和你爸也就干脆不吃了?”
“我昨晚睡着了。”纪惜桐微仰首,紧张道。
纪母看到了盥洗台上的手机,随意道:“刚刚是在和小陈打电话吗。”
纪惜桐颔首。
“小陈到家了。”
“到家了。”
纪母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下了楼。
探头探脑注视了片刻,纪惜桐长舒一口气。
她下楼时,纪父正握着张德文报纸,挡住了大半张脸。
见纪惜桐过来,他拉立马下报纸露出一双眼睛,使眼色。
纪惜桐坐到他身边,打趣道:“这个您能看懂吗?”
“别管这个了,你妈昨天给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纪秉怀怨气颇重,“她质问我为什么早就知道了反而帮你们瞒着不告诉她。”
纪惜桐捕捉到了重点:“早就知道了?”
纪秉怀重新扯上报纸,眼神闪烁:“我不知道啊,你别乱说。”
纪惜桐语塞。
父女两个僵持了半分钟,纪父又忍不住问道:“你妈今早没骂你吧?”
“没有。”纪惜桐摇头。
“小陈到家了?”
“到了。”
正说着话,纪惜桐手机响了。她握着手机背过身,低头查看消息。
纪秉怀瞥了眼就猜出来是陈郁给她发的消息。
陈郁没说号码是谁的,只让她连续拉黑三个手机号。
纪惜桐刚输入四五个数字,通讯录便探出号码所有者的名字。
她输完剩下的数字,心沉到了谷底——陈郁要她拉黑的,是刘叔夫妻和他们儿子的号码。
陈郁要她这样做自然是有道理的,纪惜桐挨个拉黑,操作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几秒后,陈郁的新消息弹了出来,提醒她让父母也拉黑这三个号码。
纪秉怀觉察出不对劲,小声问:“怎么了?”
纪惜桐摇头:“你把手机给我一下。”
“要我手机做什么?”他虽然这样说,递手机的速度却不慢。
“有个设置要关一下,不然容易泄露隐私。”纪惜桐道。
“这样啊。”纪父道,“你帮你妈也关一下吧,“她手机在楼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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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姐?”◎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陈郁降下车窗,睨着早早等候在路边的负责人。
“陈总,这次确实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已经进行了相关人员调整。”负责人弓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但是在非□□的情况下,我们管理起来也比较麻烦,这次失误希望您能谅解。”
“我对你们公司的要求很简单,第一,保证他能活到开庭指证的时候,第二,保证他不能拨通任何一个越洋电话。”陈郁别过脸,不再看他,“如果这些都做不到,那我会考虑换一家公司合作。”
“明白,明白。”负责人陪笑。
车窗升了上去,遮住了陈郁的侧颜。
康叔从车内后视镜瞥了眼陈郁的神色,适时出声道:“陈董让我转告您,材料已经转交到双面了,徐厅说这次上面很重视,应该会严查。”
终于听到一条好消息,陈郁紧绷感稍有放松。
在陈郁的计划里,材料递交成功后,事情大概率就能办成了。
她靠上车座,觉得三个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陈董让您这段时间回家里住,您看?”康叔试探道。
“我要把宽宽接过去。”陈郁道,“下午我自己回去。”
康叔连声应好。
陈郁到家后先检查了一遍这几天摄像头的运行情况,再开始收拾一些必须携带的物品。
晚些时候她驱车回了陈家老宅,陈父正戴着老花镜读《易经》。
见她回来,陈父将书敞着搭在腿上,老花镜拉到鼻尖处,上下打量她。
“去德国这几天气色好了不少。”陈父道,“看来姓纪的那个姑娘确实会照顾人。”
陈郁给自己倒了杯水:“那您还不愿意接纳她。”
陈父笑了声,又将眼镜推了回去,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
“你主外,她主内,也还行。”陈父道,“就是——”
“爸,你这话不对。”陈郁正色道,“她有自己的事业,我也有我的事业。我们可以相互照顾,没什么主内主外之分。”
陈父一时语塞,被她哽了良久才道:“我和你妈不就是我主外她主内,这样多好。”
“那是我妈愿意牺牲自己的事业帮你照顾家庭。”陈郁辩驳道,“你以为她不喜欢舞台,不想继续自己的舞蹈事业?”
陈父撑着胳膊往椅背处挪了挪,显然是不想和她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陈郁也不再过多言语,陈父却主动打破了这份沉默。
“调查组下来了。”陈父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上,“还有纪检委的。”
“省里的?”陈郁问。
陈父摇头,又抬手指了指天上。
“确定?”陈郁握着杯子的动作僵住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陈父瞥了她一眼,“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吧,我估计没几天会有新闻。”
陈郁喜欢藏着情绪,但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会有所松懈。
陈父注意到她的唇越抿越薄,竭力压制着喜悦。
“欸!”陈父见她要去打电话,忙叫住她。
“怎么了。”陈郁回眸。
“你这段时间能有多低调就让自己多低调,平时注意点安全。”陈父叮嘱道。
陈父的消息确实准确。
高考前一天,陈郁赴堰市赴会,经过了堰市人尽皆知的公职人员常下榻的宾馆。
司机望着宾馆外来往的车辆,咂舌道:“最近肯定要有什么大事了。”
副驾驶座的经理好奇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平时哪来这么多车啊!”司机笑呵呵道,“我是本地人,我们这的人都清楚呢,车越多,事越大。”
陈郁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眼便看到了好几个提着公文包穿着神色夹克衫的人。
她视线扫过经理时,经理还以为是自己的说话声吵到了陈郁,立马收住好奇心噤了声。
“师傅,您知道他们是来查什么的?”陈郁问。
司机叹了口气道:“我估计还是之前那个事,好像是泉镇那边的。”
他沉吟了一会又道:“你们做生意的应该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清楚呀,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事。”
陈郁交着指节,小指点在膝头。
经理见她对这件事感兴趣,便主动接过话茬:“是上次那个核对税款吗?不过不是说已经处理过了吗,怎么这次这么大阵仗?”
“好像是那个。”司机点了点头,他又啧啧了几声才道,“那边那些大老板啊……不好说,不好说。”
“怎么个说法?”
“反正有的是挺乱的。”司机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公司是正经的啊!”
……
抵达邺城时刚好接近陈聆今天的放学时间。陈郁干脆换下了司机,去学校接陈聆。
陈郁有段时间没走这条路了,她望着熟悉的风景,驶过了南汉大桥。
这里的场景十多年来似乎都没有过变化,如果不是桥上还存在着不少款式较老的汽车,陈郁恍惚间会生出回到2035的错觉。
校门前,陈聆没看到来接自己的康叔正着急。陈郁将车停在安全处,穿过斑马线走向她。
陈聆四处张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
“姐!”她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陈郁浅笑着回应。
正高兴着,陈聆听到了一阵车辆急刹声,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碰撞声。
拥挤的人群遮挡住了陈聆的视线,她慌张喊道:“姐!”
周遭人声鼎沸,震着她的耳膜。
陈聆在咒骂声和谈笑声中甄别着陈郁的声音,急得浑身冒汗。
“陈郁!”
陈聆快步向前,一声一声地呼喊着。
“我在这里!”
陈郁绕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陈聆那侧的人行道。
看到熟悉的身影,陈聆终于放心了。她跑来锤了陈郁一下,将书包丢给她。
“吓死我了,我看那个车好像撞到人了。”陈聆碎碎念,“这车主傻缺吧,怎么在这个点把车开这么快!”
陈郁护着陈聆,让她走在内侧。
“我看到了。”陈郁道,“碰到了一辆电瓶车,也撞了好几个行人。”
“这个时间点闹市区行车慢。那个车主也不知道怎么了,没有来得及刹车。”
“严重吗?”陈聆歪着脑袋问。
陈郁摇头:“被撞的坐在地上,自己报警了,几个行人好像是擦伤。”
“这也太危险了。”陈聆蹙眉,“学校门口,交警就在那边,这司机怎么敢的。”
陈郁没有说话,只是领着她走到了自己的泊车点。
陈聆拉开了车门,注意到车内有些不一样了。
“姐,你换车了?”她问。
陈郁没有回答。
“姐?”陈聆从后车座探过身,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陈郁偏首,提醒她系上安全带。
“前几天送过去改装了。”她对陈聆道,“提升了安全性。”
“变成防弹车了?”陈聆眼睛一亮。
陈郁系上自己的安全带,淡淡道:“好像也做了防弹。”
陈聆新奇得要命,摸摸这里又摸摸那里。
几分钟后,她才意识到陈郁没有发动汽车。
她注意到陈郁一直望着窗外,神情略有些凝重。陈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围着车祸现场层层叠叠的人群。
交警正在疏散人群,被堵着道路的汽车正在鸣笛,红色的车辆尾灯在暮色里闪烁着。
“姐?”
陈聆被她的神色感染了,心情已经平复了。
“嗯。”陈郁应声,掌心落在了方向盘上,“怎么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陈聆小心翼翼道,“我看你已经走神好几次了……”
“可能最近比较累,容易走神。”陈郁答。
“啊,这样啊。你得好好休息,我还等着你给我影应援呢。”陈聆小声道。
她虽然是这样答的,但视线却落在了陈郁的指尖——陈郁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已经泛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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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攻暗恋成真+受先婚后爱+破镜重圆+追1火葬场,收尾阶段,每晚十二点日更】
褚漾想象过很多遍姜未穿上婚纱的模样,七年之后再见,却是在姜未的婚礼现场。
新娘白纱蒙面,只露出雪白的下巴和樱红的双唇,柔弱无助地立在台上。
现场一片哄闹,新郎爽约,马上要举行仪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褚漾缓步上前,礼服长裙明艳,她从口袋里掏出钻戒,单膝跪下,誓言虔诚:“你愿意嫁给我吗?”
面纱将透未透,姜未泪眼盈盈,迟疑许久,软着嗓子应答:“我愿意。”
一场婚礼结束,褚漾正打算离开,却被姜未拦住。娇软无骨的新娘靠在她的肩头,嗓音娇怯:“还没洞房呢,你…也要抛下我吗?”
褚漾心头一跳,压抑克制了很多年的感情,在此刻汹涌澎湃,再难克制。
姜未不会知道,她兜里揣着那枚钻戒,整整七年。“想和你赌一个一生一世的约定,输了,我就把这份爱意就带进坟墓,赢了,你就陪我到白头。”
双c双初恋深情偏执克制攻x又娇又作诱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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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这些照片,都是哪里来的?”◎
车辆驶上大路后,陈郁异常沉默。
昏暗的车内,陈聆在浓重的暮色中望向陈郁的侧颜。她几次想开口询问,都被陈郁紧绷的神情吓住了。
她注意到陈郁没有走日常回家的那条道,反而是绕了远路。
这一路,陈郁的车速也比往常快上许多。陈聆揪着安全带,看着窗外的残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的暮色仿佛遮掩住了一只怪物,它正穷追不舍,即将吞噬她们。
好不容易安全到家,陈聆冲下车,在花圃边弯腰干呕了很久才缓过气。
外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扫撒的阿姨,一直候着她们的陈父也很快赶来。
“这怎么了这是?”陈父看看二女儿又看看大女儿,着急忙慌,险些被绊倒。
陈聆被扶着干呕了许久,什么都没吐出来,更难受了。
陈父扶起她,替她顺着背脊:“这是晕车了?”
陈聆先是摇头又是点头,缓了好一会才道:“我没事,就是……就是……”
她接过阿姨递来的水漱了漱口,然后又换了一瓶喝了几口面色才好转。
“我姐今天车开得太快了,又走的路况不好的小道,晕死我了。”陈聆小声埋怨。
陈父顺着多的二女儿的视线看到了正燃着烟的陈郁,意识到了什么。
“小郁,你过来。”陈父示意阿姨将陈聆扶走。
陈郁闻声立马掐了烟,扶了妹妹一把。
“具体因为什么我不能和你细说。”陈郁低低道,“姐姐先给你道歉,对不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陈聆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知道,我回去休息一会就好。你和爸聊吧。”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道旁亮起了灯。
陈父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示意陈郁跟他过来。
“说吧,怎么回事。”陈父问。
“今天小聆校门口发生了车祸。”陈郁道,“那时候我正要过马路,一辆汽车突然冲了过来,但是没有撞到我。”
“那个时间点有交警执勤,马路上行人不少,大概撞到了三四个人,但都没有大碍。”陈郁深呼吸,“那辆车失控得太离奇了,离我也特别近,只差半米就……。”
陈父迈步进门,身影微微晃动。
他回头望去,没见陈郁跟上来。
“怎么不进来?”陈父问。
陈郁答:“我散散烟味。”
陈父叹了口气,搬来两张颇有分量的木椅,挑了左手边的那张坐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陈郁:
“你是说,这辆车是冲你来的?”
陈郁颔首。
“怎么还杵着,我又不讨厌烟味,进来坐着吧。”陈父拍拍身边的椅子。
陈郁应道:“习惯了。”
陈父闻言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因为纪惜桐养成的习惯。
“好好一个囡囡,抽什么烟。”陈父撇嘴,“抽多了身体不好,老了跟我一样。”
陈郁矮身坐下,小臂抵着膝盖,掩面养神。
“我有时候没法冷静。”陈郁恹恹道,“我已经让人去了解了,是与不是,明天应该就有判断。”
陈父眼眸微动:“今天这个事情万一就是意外呢,那你现在就成了胡思乱想。”
末了陈父又补充道:“当然,小心还是要小心的,你这次弄上这么一出,多少人要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那边做生意本来就是一片连一片,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断他们财路,他们说不定真能整出这些歪门邪道。”
陈郁自然知道陈父说的是真的。
上一世纪惜桐一家的结局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爸,我很清楚这些。”陈郁抬首,眼眸平静,“但是这些都是次要的。”
“我只想要他们伏法”
安静了片刻,陈郁缓缓道:“这是有法律的约束,如果没有,我只想他们死。”
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少年人的清透,反而有着洗尽铅华后的淡漠和轻蔑。
一阵风过,探入花窗的枝叶轻曳,光影似在流动。
这样鲜活的画面里,陈郁的面色却蒙着阴翳。
陈父望着女儿,喉头发哽。
他不想把女儿和“疯”这个字眼挂钩,但听到陈郁说出这样的话时,心还是狠狠一颤。
眼前这人,不太像他这么多年所了解的女儿了。
“陈郁!”陈父腾地起身,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陈郁的掌心碰到了自己的眉骨,轻轻揉着。
“你说的前半句话我认同。但是后半句,我得告诉你,他们这些人该不该死是国法决定的,自然有该走的程序,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陈父待人接物一向是以宽厚人道著称,因而人脉很好,在政商两界都能说上些话。他对家中子女的教导也一向注重宽仁,他实在想不到陈郁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的你听清楚没?”陈父拔高了音量道,“咱们陈家,不把人往死路逼。”
见陈郁许久不说话,陈父以为她有所松动,因而不再说话,留下时间让她思考。
不想陈郁坐了良久却什么都没说,不久便起身去找陈聆。
陈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忧心忡忡。
上楼前,阿姨交给了陈郁一碗决明子枸杞茶。
陈郁端上,轻敲陈聆的房门,等到允许后才入内。
“姐,我已经缓过来了,就等着吃饭了。”陈聆扬着笑道。
瓷杯和桌面碰撞出一声短促而清脆的声响,陈郁立在她身侧,揭开了杯盖。
“小聆,我明天不能去送你了。”陈郁道。
陈聆的笑意耷拉下来,她不解道:“为什么呀?”
陈郁怕告知太多影响到她明天的发挥,只道自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能抽身。
“好吧。”陈聆虽然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她又道:“等我考完,你和惜桐姐能一块来接我吗?”
陈郁敛眸,满怀歉疚道:“我们尽量去。”
她怕打扰到陈聆最后关头的复习,匆匆解释完后便离开了。
同一时刻的柏林。
纪惜桐点开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她前段时间和国内的出版社合作,翻译了一本德文小说,这几天都在等出版社的回信。
邮件提示图标亮起时,纪惜桐立马点了进去。
这是一封陌生邮件,纪惜桐意识到不对劲时候就已经点进去了。
一张张相片浮了出来,有刘彦临被打得鼻青脸肿跪在角落里求饶的,也有纪秉怀卧底黑心代工厂时的。
刘彦临的相片要比纪秉怀的清楚,纪秉怀的看着更像是调取的监控录像的截图。
纪惜桐继续下滑,很快便看到了纪母曾经的工作证上的相片。
再往下,她看到了自己进入单位的相片。
几个月前的记忆再次复苏,纪惜桐记起了这是陈郁在四月底的某个清晨送她上班时的场景。
这张相片像素不算高,构图也不算完整,看着像是一个人躲在远处的偷拍。
纪惜桐背脊发凉。
手腕发了软,操作鼠标的动作变得笨拙。纪惜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这张照片放大,强忍着恐惧搜寻着相片上是否存在陈郁的身影。
几番寻找,纪惜桐只看到了陈郁那天驾驶的汽车的一角。那时的陈郁正降着窗,探出一点小臂朝她挥手。偷拍者只拍进了陈郁的衣袖和微泛红的掌心。
“万幸。”
纪惜桐靠上椅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整理着思绪,正思考着怎么把这件事转述给陈郁,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人等不及她的回应,立马走了进来。
“小桐,你看这个信息。”纪秉怀举着手机阔步上前。
“你刘叔这次是惹上大麻烦了……”说着,纪秉怀顿住了。
余光里映入了熟悉的场景,纪秉怀本已低下头,旋即凑近了观望纪惜桐的电脑屏幕。
他握着的手机滑了下去,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咳嗽许久,纪秉怀的眼睛里泛出了血丝,他沙哑道:
“这些照片,都是哪里来的?”
作者有话说:
久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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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六十亿◎
在这个各种信息一齐涌来的时刻,纪惜桐知道慌神是最不管用的。
她深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这些照片是邮件里的,发信人不详。”纪惜桐道,“你的这个信息确定是刘叔发的吗?”
“我今天清黑名单信息看到的这条,他的号码是你那天帮我拉黑的吗?”纪秉怀晃着手机,想不通纪惜桐为什么这么做。
邮件和刘叔的求救信息放在一起,仔细思量,其实就解释通了。
陈郁让她拉黑刘叔一家的号码应该就是让纪家人置身事外,不会被再次拉进漩涡。
“刘叔现在还能发求救短信,就证明他目前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纪惜桐握住纪秉怀的手腕带他凑近电脑。
“这封邮件上的照片我仔细看过了。你的照片是监控视频的截下来的,妈妈的照片是过去工作证上的,我的照片还是没辞职之前拍的。”纪惜桐放缓了声音,“也就是说,他们大概率没能找到我们现在居住在哪里,不然也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找这些相片。”
女儿掌心的温度拉回了纪秉怀的理智。
掌握了个人信息想要威胁他们一家,大可以拍摄一张他们的近照,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说的有道理。”纪秉怀松了口气,“那你刘叔……”
纪惜桐将座椅让给了他,按着他的肩膀坐下:“我要找阿郁了解一下情况再判断,您先别急。”
“一定还是上次代工厂那事我把他卷进来了。”纪秉怀沙哑道,“我当初能撑着走回邺城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是你刘叔怕我出事特意来接我走的,我这——”
说着,纪秉怀用力捶打起了自己的脑袋,悔恨不已。
“你说,我怎么就!”纪秉怀重重叹气,蜷起了半个身体。
纪惜桐正要走出房间打电话,被父亲叫住。
“小桐,你先问问小陈,如果可以,我求她帮帮忙搭救一把老刘。”
他说得恳切,眼底满是哀恸,全然顾不上他作为一个传统中式父亲的权威了。
“爸,我明白。但是阿郁过多卷进这件事也没有好处,她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纪惜桐不忍看着父亲的眼睛,“我只能提一提,我们不能强求。”
纪秉怀颓丧地点了点头。
柏林和邺城有着六小时的时差。
陈郁接到纪惜桐的电话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彼时陈郁正在露台吹风。
前不久,她刚挂断石助理了解到的交通事故的具体情况,暂且排除了失控车辆是冲着陈郁来的猜想。
可陈郁却觉得,在她未知的地方正蛰伏着什么,伺机报复她。
她并不害怕这种窥伺,她只是害怕自己真的出了意外,纪惜桐该怎么办。
驱车回来的那一路她一直在害怕,害怕纪惜桐会为她痛哭。
早在三月筹备之初,陈郁就敏锐地觉察到泉镇身后利益链之庞大,加之堰市浓厚的宗族文化,陈郁早就预设好了自己遇险的情况。
可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为什么还是如此害怕。
陈郁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望了眼来电人的名字,垂下了手腕。
电话即将挂断之际,她接起了。
陈郁只是轻轻道了声“喂”,纪惜桐就已经觉察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怎么了,声音听起来这么失落?”纪惜桐问。
“有点累。”陈郁答。
纪惜桐不忍再讲述她这里发生的事情了。
她们身边都很安静,安静到电话里她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你最近还好吗。”陈郁问。
出于大局考量,踟蹰良久,纪惜桐终于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猜测转述给了陈郁。
电话那端的人安静听着,偶尔会插一两句话询问细节。
“你分析的是对的。”陈郁对纪惜桐道,“但是刘彦临并不是被牵连进来的,反而你们一家都是被他牵连的。”
“你说什么?”纪惜桐微瞠眼睛。
“税案自始自终都是刘彦临想要调查。”陈郁用平静的语调对她道,“他从去年开始就在算计你爸爸了。”
这段时间陈郁出门都会随身携带录音笔方便取证,以防万一。
她将那次自己和刘彦临的对话录制了下来。
“你打开录音。”陈郁引导道,“这是那天他求我救他的时候说的话,我觉得纪叔叔应该听听。”
“前段时间我没告知你们,是怕你们伤心。而且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让他不要去骚扰你们。既然他要把事情做绝,我也不必隐瞒了。”
“他但凡有一点点良知,都不会在已经能够保命的情况下去骚扰你们。”陈郁一字一顿道,“他就是畜生。”
一声压抑的鼻息过后,模糊的录音响起了。
刘彦临近乎癫狂的声音响起。
“所以你怂恿纪秉怀去调查泉镇残疾人问题,顺便给自己摸点线索?你知道这样会造成了什么后果吗?”
“被报复的人是他。”
“纪秉怀他难道不是被利益驱动去参与调查。我如果不知道这些,他会把我当朋友?”
……
录音未曾播完陈郁便掐断了,最后的最后,纪惜桐只听到了模糊的字眼。
她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纪家一直信任和交好的刘叔能说出来的话。
“他……”纪惜桐用力握着眼前的护栏,肩膀轻颤。
成为魂魄的那十年,她从未停止过思考,却唯独没将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列入怀疑对象。
上一世的不幸终于找到了根源,而此刻,浓重的恨意却被震惊盖住。
身后似有一道目光,纪惜桐回首,看到了僵直在廊道里的纪秉怀。
高考头一天。
陈聆拎着笔袋从楼上下来,看到了早早等候她的家人。
陈郁今天穿了旗袍,陈聆眼前一亮。
“祝愿考试顺利,超常发挥。”陈郁浅笑道。
“把今天就当成平时的测验和月考,正常发挥就好。”陈父揽过女儿的肩膀,“心态一定要稳定。”
“今天你送我去考场吗?”陈聆巴巴地看着陈父。
“怎么可能不去送你,我还要去接你。”陈父笑道,“不过你姐就得留在家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聆乖乖颔首,和爸爸一起上了车。
陈郁立在阶上,目送着车辆彻底驶离。
她昨天告知陈聆的并不都是假话,今天她确实要外出一趟,只不过谈的不是生意,而是税案。
黑色的专车抵近,换上正装的陈郁走下石阶。
副驾驶的人早已降下车窗出示了证件,陈郁拉开门,看到了后座上的人。
那人穿着款式偏老的正装,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面上虽带着笑却并没有太多的亲和感,反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她和陈郁记忆中的形象有些偏差,陈郁不确定地唤了声。
“徐姨?”
被称作徐姨的人点了点头。
“我今天来邺城视察。”徐姨道,“视察结束之后我带你去省厅。在此之前,你把你知道的都和我讲一讲。”
见陈郁还在迟疑,徐姨又道:“你提交的证据还在核验,票据验核起来还是有点麻烦的,好几个市的票据鉴定专家都过来了。我们这几天也在取证账目,有一部分数据已经验核出来了——”
“我们其实特别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推断得这么详细的。”
陈郁垂眸,组织着语言:“通过合作推算,还有相关上市公司公示的数据。”
徐姨颔首:“你估算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几个行业更严重。”
陈郁抬眸,听到了徐姨的声音:
“保守估计,至少有六十亿。”
作者有话说:
(提前给自己叠个甲)
重生后设定可能和现实中的2013不同。
菜鸽在构思剧情线的时候灵感是来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和两千年左右的案件,当时这些经济案件的发生是有一定条件的(虽然现在也存在类似案件,但是许多带有漏洞规定在后来都有了手段弥补)加之我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比较匮乏,查找资料也存在困难,所以许多地方都模糊描写了,如果存在相关的bug还请宝贝们谅解。
我一直是写感情流的,尝试写剧情流发现自己的表述手法还是存在很大的问题,而且写的不好。
我也会努力思考,怎么让故事表现得更合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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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看吧,被我说对了!”◎
调查税务案件的工作量很大。
连日来,督查组调阅了大量文件资料以及退税办理记录。
陈父拐弯抹角地向徐厅打听消息,徐厅哗啦哗啦地翻着手上的报告叹了声气道:“早呢,没个几十天出不了结果。”
陈郁居家办公的这几天,石助理也差不多弄清楚了上次那场车祸的原因——不存在蓄意伤人的情况,单纯是因为车主第一次在闹市区驾驶,控制不熟练导致了这场事故。
得知结果的陈父看着比陈郁还要激动,他在家里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我就说那群人还不敢到邺城来撒野。”
他一回头,发现陈郁正倚着沙发出神。
“看什么呢?”陈父问。
“再看简讯。”陈郁看着手机屏幕,“说是这几天查封了好几家皮包公司。”
“皮包公司是什么呀?卖假皮包的公司?”刚高考完的陈聆丢了平板凑上来,好奇道。
她看到了陈郁手机屏幕上的照片:破旧的居民楼下站满了穿着制服的人,仔细看他们的衣服又和警察的有所区别。
“就是空壳公司,光有名号但实际上没有员工和资产。”陈郁翻过手机,微偏首,露出漂亮的颈线,“他们注册这种空壳公司是为了取得经营资格,方便开增值税发票。”
“有了发票之后呢?”陈聆顺手抄来抱枕,垫着下巴。
陈郁停顿片刻,思索着该怎么跟她讲清楚这套复杂的流程。
“嗯……”陈郁斟酌着开口,“他们一般会找到‘中间商’代理,帮他们弄到相关的票据,比如说出口报关单、美元汇票之类的,然后申请国家退税。”
陈聆眨巴了下眼睛:“这些人就分国家退税?”
“对。”陈郁点头。
“那没有货物呀,凭空消失这么一大批货物,监管机构肯定能发现呀。”陈聆摊手。
一旁喝茶的陈父放下了茶杯:“你姐说的这个算比较极端的了。企业每隔一段时间是要核验资质的,长期这样迟早被发现。参与这种的很大一部分是有自己生产线的工厂,它们是虚开发票,交给‘中间商’处理。”
陈聆求知若渴:“具体讲讲呗。”
上了年纪的人爱喝热茶,陈父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抿了几口才道:“应该是从地下钱庄之类地地方买美元,然后汇款到承办出口的公司,再由出口公司汇款到货物生产商。着看着不就像是走完了生意链嘛,至少纸面上资金流向天衣无缝。”
话音落下,客厅内一片死寂,除了陈父的吹气声就只能听到古董西洋钟滴滴答答的走表声了。
“所以这个怎么查嘛。”陈聆看了眼陈郁。
“假账做得好加上没有证据和线索,查起来就特别麻烦,有时候上面意识到了也没办法。”陈父隔着蒸腾的水汽看向大女儿,“你姐这次得罪人就是交了线索和证据。”
陈聆眼睛一亮。
在她这种涉世未深的学生眼里,陈郁这是惩恶扬善的义举,对于公平和正义的追求使得她淡忘了揭发检举所面临的风险。
“姐……”陈聆探出一根指头戳戳陈郁的胳膊,巴巴道。
陈郁充耳不闻,扶额的掌心张开,遮住了半张脸。
“你不说我来说。”陈父冷冷道,“她跟堰市数得上的罐头商全签了合同,基本买断了堰市鱼罐头的产能,从我这弄清楚了渔业产能。”
“什么意思?”陈聆呆呆道。
她怔了半晌,陈父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她便惊叫起来。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陈父微笑。
“鱼就那么多,罐头的产量肯定有限。他们又要应付我姐这边的订单又要骗出口税,那虚报的数额肯定很大啊!”陈聆激动得抱枕都丢了。
陈父眼带欣慰:“对了。因为原材料和市场都是一定的,不可能突然翻上好几倍,也不可能突然缩小很多倍。”
“那他们不是笨嘛,直接应付我姐这边订单不就得了。”陈聆道。
“商人嘛。”陈父啜了口茶,继续道,“各自为了各自的利,要竞争也要合作,赚钱的时候怎么可能互相通气。再说了,莫名其妙少一大笔贸易额,你说上边会不会注意到?”
“那把握好数据不就好了嘛!”
“中间弯弯曲曲靠这条路吃饭的多了去了,厂商不搞代理退税,他们吃什么?都干的是违法的事,你指望着这些人怎么通气?”
……
你姐这边又是正儿八经做生意,该上报的上报,该走的流程走完了。”顿了顿,陈父继续道,“你说小小一个地级市,能生产出一个省才能生产的罐头量吗?得养多少鱼才能做出那么多罐头?怕是把整个东海捞干净了才够吧!”
“我就是要引起稽查机关注意。”陈郁终于出声,“原料、商品、市场,这三者是挂钩的,不肯能一方独立于另一方存在。”
陈父沉吟道:“上次有记者递过举报信,但是没有充足的证据,加上是本地在查,查到一半就不了了之了。这回是邺城的有关部门觉得不对劲,跨过堰市直接往更上一层申报了。加上小郁给的数据比较精准,证据也充足,查起来就方便多了。”
他字里行间点得很隐晦,不想给陈聆讲述太多不美好的事情。
陈聆善于捕捉字眼,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鱼罐头行业就是个导火索,很快就能引燃主要几家出口代理企业,再以燎原之势烧向整个堰市,牵扯整个地区。
最初陈父觉察到陈郁的意图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为女儿捏了把汗。
所幸现在一切进展顺利,最高公检法都有介入,这件事应该能得到妥善处理了。
最初陈父以为她要单枪匹马地举报几次想要组织,结果陈郁在整件事中一没举报,二没揭发,只是配合有关机关调查。堰市那边的人想要寻找根源,还需花费不少力气,甚至有可能等到发觉时,整个利益链都被抓干净了。
不过出于谨慎,陈父还是很担心女儿的安全,这几天都是把陈郁按在家里办公——他早年和堰市的商人合作过,那里有的人讲究血脉和宗族,触动了他们的整体利益,报复起来是能要人命的。
“姐,你好厉害!”陈聆的眼睛亮晶晶的。
面对妹妹崇拜的眼神,陈郁却神色恹恹。
许是上一世带来的冲击太大,陈郁从骨子里变成了一个悲观主义者,总担心事情的发展会不顺利。
“厉害?”
陈父“吧嗒”一声搁下茶杯:“你问问她做这些图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聆后知后觉地晃动她的胳膊:“听爸这么说,好像做这些还蛮危险的。”
“危险另说。”陈父再次插嘴,“她直接把一诚搞得快破产了。”
“我到现在都没想到她到底图什么。”他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反问陈郁,“是图一面锦旗,还是图连一诚一个季度营收都不到的奖励?”
陈郁没有说话,她知道跟父亲解释再多都是徒劳,甚至会被父亲当成精神错乱。
“话不能这么说!难怪都说‘商人重利轻离别’,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陈聆帮姐姐辩驳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您从前不也教育我们做人做事要将仁义,要当一个正直的,有风度有骨气的人嘛!”
她把陈父怼得哑口无言。
妹妹关键时刻的维护软化了陈郁的心,她的眉眼变得柔和,轻缓道:“首先得有意义,有意义我才会去做。”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义的人,相反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上一世陈聆对她的评价,有一句很对。
陈聆说她是个理智冷静的疯子,陈郁越活越觉得这个形容很精辟。
生意场上,她计算着毫厘间的得失,贪图最大化的利益。感情上她也很自私。她想要纪惜桐毫无保留的爱意,想要她更亘古不变的心。
如果可以,她想把心爱的人永远囚在自己身边。
她想要更多的金钱来换取更多的资源和更高的地位,但是纪惜桐比起来,那些又显得不值一提。
从前的她或许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上一辈子她拥有了所渴盼的东西后却选择了自杀,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姐,你到底图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
陈聆紧盯着她的眼睛,洞察着蛛丝马迹。
良久,她道:“我猜肯定是为了保护惜桐姐。”
陈郁置于膝头的指节蜷起,一抬眸就对上了父亲和妹妹探究的目光。
六目相对,陈郁最先错开了视线。
“看吧,被我说对了!”陈聆得意道。
作者有话说:
妹妹:盲猜是为了姐妇就对了(得意叉腰jpg.)
小陈:根本难不倒她(=.=
ps再次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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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现在送给你了。”◎
“看吧,看吧!被我猜对了!”
陈聆显摆似的歪着脑袋,陈父的视线也带上了几分考究的意味。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也确实是这样才能解释清楚陈郁的反常了。
“不值当。”陈父自言自语。
陈郁离他近,只是抬眸看着他,神色平静:
“我想,如果是妈妈遇到这样的事,你也会和我做相同选择。”
陈父迟疑了。
他习惯性地将自己带入提问者的处境,给出答案时迟疑了。
如果他真的陷入陈郁近期的状态,他大概率不会把自己置于风险。更何况陈郁和纪惜桐之间的关系没有法律的保护,她根本没必要付出这么多。
在陈父眼里,为爱情奋不顾身放弃一切的,和傻子没差别。
“我和你妈妈是夫妻,我有义务保护我的妻子。”陈父规避了最直接的答案。
“所以我们虽然是父女,但性格是真的不一样。”
陈郁扬起笑,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少年人的轻狂,反而有种人到中年阅尽沧桑的疲态。
眼见刚活跃起的氛围就要冷下去,陈聆忙打圆场。
“人活一世不就为了几个瞬间嘛,我就觉得我姐的决定贼帅,我佩服她!”她枕上陈郁的肩头,笑嘻嘻地看着陈父,说着俏皮话,“父上大人,时代早变啦。”
这话戳中了陈父的痛点,他叹气:“我确实老了。”
“陈家以后还得靠你们。”
他话里有话,陈郁和陈聆都听出来了。
陈聆轻晃陈郁的肩膀,万分笃定道:“得靠我姐。”
陈家其乐融融之际,纪家却笼着一层阴云。
来自刘彦临的背叛令纪秉怀伤心不已。碍于中年人的情面,纪秉怀白天总是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际闲下来就闷在房间里抽烟喝酒,弄得卧室臭烘烘的。
郑兰劝过几次没见成效,果断搬到隔壁和纪惜桐一起住了。
有了上次的恐吓邮件,一家人都是足不出户,食材生活用品什么都由王经理送来。
纪惜桐和陈郁视频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对话内容也越来越内敛。
陈郁生日那天,纪惜桐为了避开父母,在盥洗间一连待了几个小时。
她给陈郁打去电话时,刚好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
屏幕里的陈郁还没睡醒,半撑着眼睛看着纪惜桐。
“陈总今天怎么回事,这个点怎么还没起床?”纪惜桐抿唇笑。
“早期不都是为了上班。”陈郁听到她的声音,思绪清明了些,“现在没班可上了,当然可以赖床。”
刚睡醒的陈郁说话时还带着鼻音,有点沙哑,也有点性感。
纪惜桐忽然就很想亲亲她。
要知道先前她们同居时,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陈郁褪去锐利伪装后的柔软模样。
“这段时间,真的辛苦阿郁了。”纪惜桐的眼底盛满了歉疚和心疼,光点烁动着,诉说着她的隐忍。
陈郁慢慢睁开眼睛。
“可以告一段落了。”她浅笑。
就在昨天,堰市税案有了重大突破,越来越多的媒体也关注到了督导组的动态。
一切都在朝预想中的方向发展。
她们相视一笑,眸中都有了泪光。
陈郁在纪惜桐的注视下撑起身,靠上了枕头。
“你寄给我的快递我昨天去取了,遵从你的规定,我等到今天都还没拆开。”陈郁道。
“是生日礼物。”纪惜桐说,“阿郁今天可以拆开了。”
陈郁半举着手机下床:“等我洗漱一下,换好衣服再拆。”
“这么正式吗?”纪惜桐微讶。
“因为是你寄的。”陈郁答。
她将手机靠在床头的马克杯上,特意调整了一个角度。
思绪清明那会陈郁就注意到纪惜桐身处窄小的盥洗间,不用细问就能猜出她在躲纪父纪母。
这几天情侣间腻歪的私密话已经很少能听到了,纪惜桐几乎都是掐着时间和她视频,有时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视频就被挂断了。
纪惜桐很想她,陈郁很清楚。因而她比从前更加注意镜头所呈现的画面。
“你要换衣服了?”纪惜桐注意到陈郁正在解睡衣衣扣。
陈郁没说话,转身露出了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
纪惜桐即刻噤声了。
她看着陈郁背着身褪下睡衣,动作时展露出流畅漂亮的身体曲线,心跳加速。
只是这乍泄的春光顷刻间就消失了,陈郁套上了宽松的居家服短袖,撩着弄乱的长发带着手机进了盥洗间。
“感觉又回到了五月的早上。”纪惜桐小声道。
陈郁口中含着泡沫,她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
这次镜头没对准,只录入了她半个侧影。
夏季早晨的阳光透过半拉着的帘幕洒进来,绘出陈郁清癯高挑的剪影。
和过去日渐衰老和沉闷压抑不同,她还那样年轻,那样漂亮,能和纪惜桐记忆里最初心动时的模样重叠。
纪惜桐好喜欢这样鲜活的陈郁。
时光倒流,她仿佛又回到了她们大学时蜗居的小屋,在清晨的阳光里迎接爱人带着淡淡薄荷味的吻。
显出朦胧质感的阳光可以象征很多意象:澄澈纯粹的爱情、光明坦荡的未来以及世间一切美好。
“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陈郁出声。
她歪了歪身,看到了对着她傻笑的纪惜桐。
“真好。”纪惜桐喃喃道,“我过去时常觉得,能这样一直看着你就足够了。”
陈郁不许她说这样颓丧的话。
“不可以这么轻易就满足。”陈郁拭去了手上的水渍,语调有些急“我不要你光这么看我,我要你抱我,亲我,说爱我。”
情感内敛时常沉默寡言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真的很难得。
纪惜桐嘴角的笑意彻底绽开了。
“怎么忽然这么肉麻?”
“不是肉麻,我是实话实说。”陈郁眸中的哀色散得很快,“光看我,不够。”
“知道啦,知道啦。”纪惜桐莞尔。
一番磨蹭之后,陈郁终于搬来了纪惜桐寄来的快递盒。
打开最外边那层瓦楞纸,陈郁看到了塑料保护盒。
“多层防护,防止礼物受损。”纪惜桐关注着她的动作,及时配上解说。
取下这层保护盒,陈郁看到了精致的礼物盒。
“分量不轻。”陈郁问,“里面装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阿郁亲启”四个字。
陈郁拆开,轻声念道:“吾妻阿郁展信佳……”
“不要念,你自己看就好了!”脸颊发烫的纪惜桐叫住她。
“不过分别数日,便生‘契阔’之感——”陈郁压着笑意继续往下念,“更觉昔人诗词——”
“阿郁!”纪惜桐脸更烫了。
她写这封信的时候正好在读一本民国作家的著作,遣词造句不知不觉间就靠拢了,加上确实是在思念陈郁的深夜写下的,当时根本没觉察出来造作。可陈郁一念出来纪惜桐就觉得变味了,不敢想象自己居然写下了不少这样的句子。
“好了我不念了。”陈郁正色,将信收好藏进柜子里。
纪惜桐的尴尬稍稍缓解:“你继续往下看。”
陈郁顺从她的指令,拨开了上面一层拉菲草,看到了一瓶香水。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跟我用的那个味道最像。”纪惜桐道,“我的香水用得差不多了,寄那个给你不太好。”
陈郁试了试味道,低低道:“我要往枕头上喷点。”
说着,她就要起身,纪惜桐忙叫住她继续看下一层。
“还有礼物吗?”
“嗯。”
陈郁拨开下一层拉菲草,看到了一本书。
“这是?”她道。
纪惜桐没有说话。
她看了眼作者,回忆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印象。
正要翻阅,书里的一张卡掉了出来,正是纪惜桐上次给她展示的那张。
陈郁拾起,发现卡的背面贴着一行数字。
“是它的版税费和作者的一点日常积蓄。”纪惜桐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的光泽也更温润了。
她凝望着陈郁一字一顿道:“现在送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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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怎么都无法清理干净。◎
陈郁二十八岁的生日过得很圆满。
虽然爱人不在身边,但收到了她的礼物和祝福。
充满缺憾的六月即将过去,她和纪惜桐都过得很好。
初夏的蝉鸣和微热的风都刚刚好,陈郁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很美满了。
这小半个月的调查进展非常顺利,调查组也感谢了陈郁的协助,并承诺此后不会再打扰她。
得知消息的陈郁提早订了机票,打算提前给纪惜桐一个惊喜。
因为需要在国外常住一段时间,陈郁需要回茗苑收拾一些物品。她和陈父表达了离开的想法,陈父同意了。
临走前,陈父让她跟着自己上楼,取来一方木匣子。
“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陈父抚着木匣的纹理,动作轻柔,“她早年和我提过,说等你结婚的时候,要送一整套玉饰品当陪嫁。后来她离世,我给她整理遗物,找到了这个。”
陈父指腹摩挲着找到封口处,造型古朴木匣衬得他的手更显老态。
这么多年过去了,木匣中的玉石依旧漂亮清透,温润的光泽令人移不开眼睛。
陈郁不敢抬手触碰,酸楚在心头漫延。
“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去国外结婚,我也没办法阻拦你。”陈父道,“干脆就代你妈妈,把这个交给你。”
他抬头,无限尽藏眼底:“记得出国之前要去看看你妈妈。”
陈父举高了木匣,又轻又缓地交到陈郁手中。那一刻,陈郁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已经偷偷告诉过妈妈了。”陈郁喉咙涩涩的。
“那就好。”陈父点点头,“那就好。”
她抱着木匣下楼时,陈父并没有跟上来。陈郁侧身去看,只能看到父亲落寞的身影。
跟着陈聆在楼下打转的宽宽听到了声响,拽着陈聆往回走。
“这段时间宽宽就和我在一起吧。”陈聆蹲下身抱住宽宽的狗头,巴巴地看着陈郁。
陈郁走到距离她还有两级台阶时顿住,面上没什么表情。
“我把它留这里。”
得到肯定的答复,陈聆雀跃着拥抱了她一下,把宽宽的狗毛都粘到了陈郁身上。
“不过,我们回来之后就要把它接回去。”陈郁补充道。
“啊——”陈聆变脸比翻书都快,她又委屈巴巴地蹲到宽宽身边了。
撸了几下狗,陈聆问:“这盒子里是什么呀,刚刚硌到了我。”
“是妈留给我的陪嫁。”陈郁敛眸,语调低落。
还算欢快的氛围一下冷了下来。
陈聆贴着宽宽的脸颊,鼻子酸酸的。
“那你一定要收好哦。”陈聆叮嘱道。
陈郁抚着木匣,轻轻颔首。
她将木匣放进了包里,用柔软的衣服护在周遭。
宽宽随着她的步伐起身,一路将她送到门口,连着吠了好几声,好似在提醒着她什么。
陈父没下楼,只有陈聆和宽宽立在阶上目送着她上车。
后视镜里,陈聆正朝她挥手告别。
车辆穿过林荫路,行驶在树叶罅隙间洒落的点点阳光里,穿过安静的市郊平稳地驶向绕城高速。
今天是个周末,出行的车辆并不少。
前面不知道是发生了事故还是因为什么,靠内侧车道的车辆行驶速度都降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陈郁翻下遮阳板,骨感的手腕划过半空,最后落在了空调出风口处。
清凉的风打在掌心,让陈郁烦躁的心绪有了稍许平复。
她一直不喜欢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堵车就算得上一件。
前方不断有车辆在下个出口绕路,陈郁用导航搜索了下,决定走国道。
慢慢吞吞挪到路口,随着其他车辆一起绕行,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起来。
陈郁提高了车速,听着导航的提示行驶。
行驶了将近十分钟,周遭出现了不少低矮的房屋,应该是进入了邺城某个乡镇。
路上的运货车渐渐多了起来,其中不乏能压坏道路的重卡,陈郁经过的几个路段都比往日走过的颠簸。
几分钟后,导航提示右拐。
眼前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陈郁微蹙眉,脑海里不断有画面掠过,车窗外的建筑高度也在拔高。
前方有信号灯。
陈郁停稳车,仔细回忆着。
余光里映入熟悉的钟楼建筑,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在刹那间清晰。
活跃的思绪填充了道路两侧的空旷,大厦拔地而起,道路也变得更加平整宽阔——这是十年后一诚的总部新址。
如果陈郁的记忆没出错,她只要沿着这条路直行,再经过第二个红绿灯时左转就能直奔南汉大桥。
南汉大桥。
提到这四个字,陈郁的心就会下沉,阴翳挥之不去,就连即将和纪惜桐见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
后视镜里已经没有什么车辆了,只剩下一辆灰色的本地牌照的小货车。太阳也不知何时收敛了光线,天色暗淡了下来。
陈郁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她打开窗,嗅到了暴雨前飞扬的土腥味。
阴翳扩散开来,地上的塑料袋被夹杂着尘土的风吹起。
再往前,陈郁看到了被绿网蒙住的建筑工地,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拖拽着重物想要压住被风吹起的材料。
收束了视线,陈郁的视野里雨点已经落满了车窗。她打开雨刮器,在心中叹息。
导航冰冷的提示音响起:“继续直行六百米,即将进入南汉大桥。”
最初时,地面上落下的雨点清晰可见,行进了几百米,整个路面都被打湿了。
雨幕降下,车辆进入了南汉大桥。
“继续向前,经过南汉大桥,进入辅州东路。”冰冷的提示音一直在响。
走到这里后,陈郁对下边的路径了如指掌。
激起烟尘的大雨白茫茫的,严重影响视线。
她关了导航,留意着路况。
令她不安的是,那辆银灰色货车跟了上来,并没有和它保持安全的车距。
陈郁加速和它隔开距离,货车的轮廓很快被雨水模糊,可片刻后它又跟了上来。
喉头发了涩,心跳越来越快。陈郁依靠着定力打开了危险报警灯,油门踩得更低了。
车轮溅起大片水花,再向前,雨刮器清理的视野来不及观望就已经陷入模糊。
每一次规避,陈郁都觉得车轮有即将打滑的趋势。
喇叭声此起彼伏,是被超车车主不满的控诉,也是对陈郁和货车车速的警告。
于是,红色的卡车出现时,陈郁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碰撞声冲击着耳膜,危急时刻,安全带的牵扯力带来的痛感十分清晰。
模糊的视线里参杂了红色,陈郁想要擦拭,可稍一动弹,鼻腔里就会充满血腥气。
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一片鲜红,怎么都无法清理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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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不该是她。”◎
几乎是同一时段。
运输票据存根和有关车辆的车辆发生了侧翻,落进了两省间的跨江大桥。
这段时间交由各地票据鉴定专家的证据顷刻间消散了。
车上两名督察人员生死不明。
接到电话的徐厅“腾”地站起身,在办公室内踱步了许久。
她将电话拨给了远在堰市的调查组,提醒他们注意安全,随后整理讯息和材料准备向上级上报。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在天际擦亮了火光。
雷声炸起,建筑似乎都在随之颤动。
徐厅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大雨,最后一个电话拨给了陈郁。
铃声响了许久,却没有任何人接听。
“让一让,让一让!”
医护推着担架车冲向抢救室,拿着化验单的行人慌忙避开,回头时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抱着胳膊远远眺望,耳畔是嘈杂的议论声:
“看着好严重啊,流了好多血!”
“好像是车祸,南汉大桥那边……”
“看着挺年轻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啊。”
……
“让开!别挡道!”
拿着化验单的人还未来得及离开,又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冲向抢救室,走在最前面是陈父和陈聆。
此刻陈父的手颤得厉害,她紧攥着陈聆的手臂,法令纹绷得很深。
医院廊道内刺眼的白光令他短暂地忘记了室外的大雨,他立在长椅边,干涩的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陈聆一边扶她一边焦急地望着急救室顶端那窄窄的磨砂玻璃。
红色的“抢救中”三字刺痛了陈聆的眼睛,她别过头,看向了惨白的墙面。陈父的影子挨着她,好似在摇晃。
陈聆回神时陈父歪身倾倒,身侧的人反应迅速很快将他托住。
“扶他坐到椅子上,我去找医生!”
“不用。”陈父咬牙坐直身,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秘书,“你先按照我说的去做。”
“您现在身体——”
“快去!”陈父拍着架在他身前的胳膊,额上已暴起青筋。
陈聆给他顺气,刚开口眼泪就滚落了。
“爸,我要告诉惜桐姐吗。”她颤声道。
陈父面色稍霁,他摇头:“我派人去接她,暂时先别告诉她。”
陈聆点头,眼泪掉到了陈父手背上。
“哭什么,你姐不会有事。”陈父喘着粗气,斩钉截铁道。
陈聆吸吸鼻子,用手背揩干泪,眼眶红红的。
“陈董,警察来了。”身侧有人提醒道。
陈父抬头,看到了两个身着制服的男人。
他推开陈聆的手,叮嘱道:“你守着小郁,我去去就来。”
这场打击使得陈父佝偻了许多,他摇摇晃晃起身,气势却没有丝毫削减。
陈父离开后,长椅上只剩下陈聆和另外两个保镖了。
陈聆捏着手机,掌心已经出了层薄汗。
屏幕亮起又熄灭,重复了多次。
环境使然,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在这漫长的煎熬里,一秒被拉长成了一分钟,陈聆从没有这样绝望过。
不知过了多久,长廊里有蹒跚学步的小孩走过,羊角辫随着步伐晃动,身后跟着祖父母。
她在陈聆面前停下,睁着大眼睛看她,咯咯地笑。
陈聆抬起赤红的眼睛,勉强勾起一抹笑。
小女孩的祖父母看到了亮着的字眼,忙将她抱起,快步离开这里。
陈聆的笑容淡去了,她无力地靠在长椅背上,一眨眼便有眼泪落下。
手机在震动,陈聆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
她迟疑了片刻才接起。
“小聆,你姐姐在家吗,我给她打了很久的电话她都没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聆还未来得及开口,纪惜桐的声音便已响起。
“我姐她……”
她一开口,喉间的干涩就藏不住了。
“她是不是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陈聆就开始啜泣,她再也忍不住了。
“惜桐姐,我姐出车祸了。”她哭着道,“我爸怀疑是谋杀。”
纪惜桐的耳畔炸响了闷雷,手机似有千斤重,压得手腕动弹不得。
“我这就回去。”纪惜桐哑哑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陈聆泪眼婆娑地看了眼抢救室的灯光,低落道:“还在抢救。”
纪惜桐的呼吸刹那间滞住了。
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电话那端迟迟没有动静,陈聆的心也更慌了:
“我爸说派人去接你,你不要现在回来,你不能再出意外了。”
纪惜桐靠着冰冷的墙壁,沙哑道:“我给叔叔打电话。”
陈聆先是点头,而后又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电话被挂断,纪惜桐扶着扶梯下去,在玄关处看到了被她吵醒的纪父纪母。
“这个点你要上哪去?”纪母问。
纪惜桐对上他们的视线,眼底的泪光清晰可见。
“阿郁出车祸了。”纪惜桐泪光哀戚,“我要回邺城。”
“是报复吗?”纪父迟疑道。
纪惜桐喑哑道:“是谋杀——”
“该落在我身上的车祸落到她身上了。”
离开邺城前和陈郁的那场谈话回荡在纪秉怀的耳畔,关于报复和谋杀的言论验证了。
纪秉怀栗然发了冷,他手脚冰凉,连爬带跑地来到纪惜桐立着的平台处。
“小桐,你这个时候还不能回去,你现在回去风险太大了,说不定你也会被报复!”纪秉怀握着她的肩膀摇晃道,“你要明白,小陈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保住你,你现在要回去就前功尽弃了!”
纪惜桐挣开他,兀自下楼。
“小桐,你听妈妈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现在还不能回去。如果不是小陈提前安排好,我们一家现在说不定就和刘彦临一家一样了,你现在……”
“妈。”纪惜桐叫住她。
“陈郁是我的妻子,她如果有事,我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纪母瞠目。
这是纪惜桐头一次这么直白地讲述她和陈郁之间地真实关系。
她避开纪母的阻拦,径直走向紧闭的门。
“小桐!”纪母拉住她的手腕,“这个时候的机票还有吗,你要走起码得规划清楚,不能这样冲动!”
她劈手夺过纪父身上的风衣裹在女儿身上。
此刻的她和纪惜桐一样难过。
“小陈于我们一家有恩,你要回去,我也会跟着你一起回去。”纪母语调里带着哭腔。
她陪纪惜桐立在院外,吹着冷风,心情难以平复。
网页上的信息显示,最近的一批航班的机票均已售罄,纪惜桐要走,起码要等到两天后。
纪惜桐的手腕垂了下来。
屏幕的光亮熄了,黑漆的夜色吞噬了一切。
“妈。”纪惜桐哽咽着道,“我必须得回去,我对不起她。”
纪母仰首,眼底也闪着泪光:“小陈是个好孩子,她心善,人也好,不会有事的。”
母亲的安慰并没有起作用。
纪惜桐想起了上一世自己出车祸时的场景。
她是痛晕过去的,在被搬上救护车前,她都是有意识的。那时的她就连连呼吸都是痛的,身体似乎被撕裂了,移动的每一寸都沾染了鲜血。
痛不欲生。
陷入昏迷前,她能感知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这样的痛苦她永远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她该有多痛啊。”纪惜桐揪着母亲的衣服,哭声凄厉。
她哽咽着重复道:“阿郁该有多痛啊。”
郑兰抚着女儿的肩背,眼泪也止不住了。
“小陈不会有事的。”她苍白安慰道,“她那么好,那么优秀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纪惜桐摇头,掩面喃喃道:“她本来好好的,不该是她……”
初初,郑兰没有听清,她贴近了些,听到女儿带着哭腔道:
“不该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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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不说了。”◎
六月的第一场大雨过后,邺城迎来了潮湿的梅雨季。
这几天柏林的天气也不好,许多航班都被取消了。
航站楼内,纪惜桐枯坐着,万分沮丧。
播报提示音每重复一次,纪惜桐心中燃着的火光就会变得更暗淡。
无能为力到一定程度时,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
纪惜桐的脑海一片混沌,她一直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关乎宿命,也许是关乎陈郁的安危,可一回神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许久没能休息好了,眼眶涩得厉害。
郑兰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劝解自己的女儿,大道理和安慰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收效甚微。
纪惜桐会习惯性地颔首,但郑兰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
事情在第三天时出现了转机。
陈聆告知纪惜桐,陈郁已经脱离危险了。
她的车辆经过改装,安全性能很好,如果不是陈郁那天出行时开了这辆车,很有可能已经殒命了。
纪惜桐想要问清楚陈郁的伤势,陈聆却选择了缄默。
人在异国他乡,失去了消息源后,纪惜桐就再也不清楚陈郁的情况了。
这样的感觉和当初和陈郁阴阳两隔有些相似,纪惜桐厌倦透了这种无力感。
这段时间纪秉怀也没闲着,他搜集了国内相关资讯,也向王经理打探了不少消息。
晚间纪惜桐和郑兰回家时,他正在客厅绘制形势分析图。
外边在下雨,一开门,湿气扑面而来。
“今天还是没有航班吗。”纪秉怀问。
郑兰合上伞,摇了摇头。
他们看着纪惜桐换下被雨水打湿的鞋,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良久,纪母温声道:“裤脚也湿了,去换身衣服吧。”
纪惜桐点了点头,眼睛还肿着。
“小桐,你换完衣服下楼,爸爸有事跟你说。”纪秉怀叫住了她,“是关于堰市税案的。”
纪惜桐的眸底终于有了一丝光彩:“你现在就和我说吧。”
纪秉怀忽然有点恨自己嘴快。
“你跟我来。”他叹了口气道。
纪秉怀引着纪惜桐坐下,摊开了自己梳理好的信息点。
“据我所知,在小陈遇到车祸的同一天,堰市和外省交界的跨江大桥附近也有一场车祸,媒体报道得很收敛,只说是有两名公职人员殉职。”纪秉怀放缓了语调,“但是我们做这行的能明白字里行间的信息量。报道用了‘殉职’两个字很不简单的。”
纪秉怀的笔尖用力圈着这两个字眼,沉声道:“这意味这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亡,肯能死于意外,但更大概率是死于阴谋。因为一切都太巧合了。”
说话时,郑兰拿着冰块敷到了纪惜桐的脸侧。
“拿着。”郑兰小声叮嘱,“眼睛肿得实在太厉害了。”
纪惜桐接过握在手心,却半晌没有动作。
缺乏休息,思绪变得很迟缓,这样的她消化纪秉怀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
“大雨就是赶巧,有了雨,就可以解释成天灾。”纪秉怀继续道,“雨水还可以冲刷证据,破坏现场,有利于阻碍调查。”
“凡事要讲究个证据,官方尤其注意。我们虽然私下说着谋杀,但是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时,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被打成诽谤和造谣。”
窗外雨声绵密,湿冷感泛上心头。
纪惜桐语调干涩:“他们毁掉了关键证据,谋杀知情人,稽税局的调查也就中断了。”
纪秉怀敲桌:“对,就是这样,尽量缩小他们的受损范围,让上面知难而退。”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
郑兰的感慨为他们的讨论做了很好的结尾。
指尖有水滴划过,在地毯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纪惜桐麻木到觉察不到手心的冷意了。
“小桐。”
郑兰很担心她的状态,忍不住出声提醒。
纪惜桐后知后觉,将冰袋敷到眼睛上:“阿郁和我说,她不是直接举报的,为什么这些人还能找到她……”
“地头蛇啊。”纪秉怀叹气。
纪惜桐回国已经是一周后了。
邺城的道路还是潮湿的,她从机场出来就坐上了陈父事先安排好的车。
拉开车门,一道偏哑的男声响起:“我先带你回老宅,陈郁现在还不是很方便见人。”
纪惜桐微怔,附身时看到了陈父苍老了许多倍的身影。
“上车吧。”陈父提醒道。
纪惜桐阖上车门,坐在了他身侧,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陈叔叔。”纪惜桐低低道。
陈父没有看她,而是平视着前方:“不是我不让你见她,是小郁自己的意思。”
“她还有意识的时候,一直在说你的名字。”陈父道,“负责抢救的医生说,她一直在念‘别让惜桐知道’。”
说着,陈父别过头去,朝司机挥手来掩盖自己的哽咽:“开车吧,回老宅。”
纪惜桐本以为自己流不出眼泪了,可陈父简单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就击碎了她用了近一周时间重塑地心理防线。
“她现在怎么样了?”纪惜桐克制着情绪,艰难地遮掩着哭腔。
“还在昏迷,断断续续地清醒,但时间不长。”陈父用食指点着额头沿着太阳穴到眼尾画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这里有一道伤口,全身也有多处骨折。”
说这些时,陈父攥起了指节撑在膝盖上。
一回想起女儿抢救完被推出手术室的场景,陈父就止不住地心痛。那时的陈于失血过多,连唇瓣都是惨白惨白的,只有额上露出的伤口分外扎眼。
传询的时候陈父也在场,他盯着肇事司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不该是阿郁。”纪惜桐的声音唤回了陈父的思绪。
他转过头,头一次这样直视她。
“她是代我受罪的。”纪惜桐的声音很轻,像是悬着的细丝,轻易就能被风吹断,“该躺在那里的人本来是我。”
陈父以为纪惜桐悲伤到了极点,想要代陈郁忍受痛苦,宽慰她道:“没有谁应该遭受这场车祸,有罪的不是你也不是小郁,是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纪惜桐摇头,疲惫地阖上眼睛,什么都没有说。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陈父堆积了太多的情绪。
车内没安静多久,陈父却想倾诉自己压抑许久的痛楚
面对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陈父发自肺腑道:“这几天我也在想,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苦笑了声道:“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我那时候给她起名就起得很不吉利。陈郁,陈郁,我为什么要给她起个‘郁’字。”
“不说了。”陈父含着泪摆手,“等她再好转一点,我带你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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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那么要强一个人。”◎
邺城临市的一家咖啡厅里,郑兰忐忑地捏着包袋等待老同学的到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打扮得这样隆重了,补口红时,她看着镜子里怅然若失。
店门边的风铃声响起时,郑兰摆正了坐姿,等待来者落座。
“好久不见啊。”来者放下公文包,坐在郑兰对面,习惯性地翘起腿。
“好久不见。”郑兰局促道,“周局长别来无恙。”
“还是副局,副局。”说着,男人扬了扬下巴,笑容更深了,“开门见山,老同学你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迟早的事。”郑兰笑着道。
“我等下还有会——”男人看了眼表,面露难色,“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郑兰的笑容僵了僵:“不知道您清不清楚堰市那边的税案……”
“这个你看新闻就好,媒体都有报道嘛。”
“我……”
“哎,打住——”男人探手,示意她停止言语,正色道,“即便我知道这些东西,我也不能告知你,我们是有规定的。”
“再说了,你大可以去找你哥了解,没必要来找我。”
郑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其实和娘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男人看了眼表,冲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到时间了,我得去开会了。”
起身后,男人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道:“你说的税案,重视的人多了去了。邺城的陈董、市里、省里,甚至更上面,都是关注的。多看新闻就好。”
郑兰松了口气,低低道:“那就好。”
她目送着老同学离开咖啡厅,独自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郑兰是悄悄回来的。她放心不下女儿,更无法忍受在陈郁出事后自己还能心安理得地躲在国外生活。
纪秉怀拗不过她,最终陪着她一道回国。王经理把情况转告给了陈郁的助理,石助理安排好了对接事宜。
这一路一路上他们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盯上。
一回到邺城,纪秉怀就觉察到了关口检查要比往常更严格了。
他们回来的路上经过堰市那家很有名的宾馆,看到了不少军警。
“事情不小。”纪秉怀透过车窗观察着,小声道。
半晌没听见回音,他回头,看到了正对着包带发呆的郑兰。
“发什么呆?”
郑兰叹气:“也不知道小陈现在什么情况。”
“她不会有事。”纪秉怀道,“你也不要太操心,她家里什么背景,我们家里什么背景。”
“你这说的什么话!”郑兰声音高了些。
纪秉怀忙比划出噤声的手势,示意郑兰冷静:“我这不是安慰你嘛。我当然也希望小陈没事。她要有事我们小桐该怎么办?”
郑兰懒得和他搭话,她在盘算还有哪些人可以联系。
陈郁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那天,陈父带着纪惜桐去见她。
这是纪惜桐第三次见她进病房。前两次纪惜桐都是以魂魄的状态远远望着她,而今她终于能触碰到她了。
陈郁额角到眼尾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口子,经过这么久的缝合,仍让人触目惊心。
纪惜桐俯身,掌心只敢虚虚地抚过她完好的侧脸。
“距离太阳穴太近了。”陈父轻声细语,生怕进扰陈郁,“再深一点恐怕就没有现在的结局了。”
他没在病房待太久,早早便领着陈聆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纪惜桐一个人,她垂首,看到了陈郁指节上夹着的脉搏血氧仪。视线再往上,陈郁的手腕上已经没有几圈肉了。
纪惜桐不敢扣住她的指节,只敢触碰她的指背。
“阿郁。”纪惜桐颤声呢喃。
听到呼唤,陈郁眼睫轻颤。
她半阖着眼,微微侧首,氧气面罩下的唇瓣血色很淡。
这些天她疲惫得厉害,病房里来往的人很多,她多数时候都出于浅眠状态,只有听到一些重要的事情时才会睁眼。
看清纪惜桐的面容,陈郁嘴唇翕动。
纪惜桐只有靠近了才能听到她极轻的声音。
从唇形来看,陈郁在说她的名字。
来之前陈父便给她打好了预防针,他告知纪惜桐,陈郁可能暂时发不出声音。
再多的心理建设都无法直面抵挡心爱的人真实遭受苦痛的场景。
纪惜桐心如刀绞,她垂下头,好让陈郁避开自己哭肿的眼睛。
陈郁艰难地碰了碰她的指节。
肌肤相触,纪惜桐发觉她的指腹几乎和仪器一样冰凉。
“阿郁……”
纪惜桐的眼泪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陈郁勉强勾起一点嘴角,想要宽慰她。如果不是没有力气支撑她起身,她是真的很想抱抱纪惜桐。
“你想说什么?”纪惜桐贴近了些,发丝抚过她的脸颊。
陈郁嘴唇开开合合,幅度很小。她似乎问了纪惜桐很长一段话,但纪惜桐什么都听不到。
到后来,陈郁意识到自己这样是徒劳,只是不断地重复着两个字。
吐词很轻,仿佛只是极轻的气流声。
这次纪惜桐明白了,她在重复“回去”,这两个字。
纪惜桐摇头,终于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指尖:“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
陈郁明白纪惜桐的言下之意,很快沉默了。
四目相对,陈郁红了眼眶。
“现在局势已经很好了,你放心。”纪惜桐语调微哽,“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陈郁眨了下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
她在告诉纪惜桐,自己认可她的话。
经此一劫,陈郁觉得身体不太受自己控制了。
她疲乏得很快,思绪变得无比迟钝,仿佛是浸在波涛里,随之沉沉浮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溺水。
陈郁又睡着了,苍白的肤色下,淡蓝色的血管依稀可见。
如果不是监护仪还有波动,纪惜桐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觉得她已经离开了。
她太恐惧了,直到感受陈郁的指尖被她捂暖才有稍许心安。
陈聆推门进来时,纪惜桐正望着陈郁的侧颜出神。
“惜桐姐。”陈聆小声道。
纪惜桐抬眸。
“我姐现在太虚弱了,加上脑部有损伤,语言系统出了问题,不过医生说可以恢复,只是要休息一段时间。”陈聆解释道,“今天晚上我来照顾我姐就好,你这几天也没休息好,好好休息一下再来替我的班。”
“今晚拜托你再陪护她一次。”纪惜桐仰首道,“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陈聆道:“我姐那么要强一个人,我不放心把她交给护工。”
顿了顿,她又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聆的话触动了纪惜桐,纪惜桐抿了抿唇,心闷得厉害。
“那么要强一个人。”纪惜桐低低重复道,灰暗的眼眸里映着浅浅的泪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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