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送来晚信,可是鼻间却嗅不到一丝松风之息。
聆松镇外的山上植有松林,风过,总有松波如浪,带着木香萦绕鼻尖。
中都与聆松镇不同,中都尽是杨柳,不见青松。可是这枝叶“沙沙”作响,却又叫秋望舒不由得想起了那时,化名“小泉”和“华南”的丁凌泉和素华南最后造访聆松镇的那一日。
那时,秋望舒跟着母亲秋月住在聆松镇上。白日里,她在镇上念塾学,太阳落山时,就和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小杂货铺的母亲一同回到小院中。
她包揽除生火做饭以外所有的家务活儿,她娘秋月呢,就只用炒炒菜就行了,连碗碟都是秋望舒边嘟囔边洗的。
从她有记忆起,母亲便在这镇上悠哉地开着一家杂货铺。每日晨间,都日上三竿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去开店,到了申时,又好像身后有人撵着一般,头一个就关了铺子往家里面冲。
说秋月不务正业吧,那她店里进项又不少,毕竟无论是加了名贵香料的胰子,还是那一船捞不得几颗的南海珍珠,秋月都能给人找齐带到。
所以每三个月,她便会离家一次,快则个把月,慢则一个秋。每次她回来时,秋望舒都能往上蹿一截,看着倒是怪新鲜的。
那一年,秋月离家的次数尤其多,而在她们住的榴花小院里,石榴花也一反常态地迟迟才开出花来。
花开的那日,本来去镇上念书的秋望舒却躺在家里,顶着满脸狼狈,等到了也同样姗姗来迟的华南和小泉。
“阿望,秋老板——开门——”,那一天,未时都过了,门上才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上。而本该在私塾念书的秋望舒,却拄着个拐,满脸无奈地单脚跳下台阶。边随口应着“来了——”,边费劲往前蹦去。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了,露出了门后站着的两人,皆是不远万里前来拜访之人。将一身海棠红穿得极为潇洒,嘴角笑意咧到眼底的女子,是自东海来到中都行商的华南;而一席朴素白衣,温柔和善,像个读书人一般的女子,是在中都教书的小泉。
华南据说是东海来的名门闺秀,而小泉呢,据说也是中都城中小有头面的女子。所以秋望舒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是怎么成的至交之人的?
当她这么问母亲时,母亲脸上扬起满脸得意,给她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从前去读书的时候,路遇匪徒,要抢劫过路的三人,秋月好不容易才攒够了盘缠走到了濮州,哪容得匪徒如此放肆,于是大怒之下,她抄起书册砚台大杀四方,生生吓退了一队劫匪,随后救下了正巧都在道上被抢的小泉,华南两人,于是三人这才结为异姓姐妹。
这话吹得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毕竟母亲嘴里就没几句正经的。从前她每每好奇问起父亲身份时,秋月不是搪塞说她爹就是个倒霉病死的病秧子,就是说她爹在秋月生产之前上山给她找山参,结果遇到熊瞎子被当成熊给抓回洞里去了。胡说八道久了以后,秋望舒也学会听听就算了,反正秋月骗她也骗不出什么花儿来了。
想到母亲,她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她翻墙逃学被秋月追着骂的时候,她只顾着跑,没顾着看路,结果一个脚底打滑,摔进了沟里,把右腿给弄瘸了,连带着右脸也肿得老高。
摔成这样,腿上还绑了板子,秋望舒是一天比一天郁闷,大夫说能走动了以后,她也不乐意出门见人。结果呢,她娘还在这儿落井下石。
那日大夫给她包完后,秋月先是到处看了一遍,看出她没什么大碍以后,也顾不得先骂她活该了,只管盯着她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脸笑得流出了眼泪。
隔壁邻居问起怎么回事时,秋月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跟着别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气得秋望舒回到家后干脆连屋门都不出了,就天天蹲在屋里和墙生闷气。
可是祸不单行,越不想来什么,什么就要来。这不,今天她娘的义妹,华南赶巧也来了。华南说是义妹,其实也只比秋望舒也大上个十岁。每次来,都和秋望舒斗嘴斗得要掀翻屋顶,这次也不例外。
秋望舒开门时,隔壁盛奶奶家养的黄毛来福正巧路过,见她瘸着个腿一蹦一蹦,顿时来了劲。贱兮兮地抬起一条腿来跳着走,学得有模有样的,气得秋望舒拐杖都要掷出去了,幸好小泉及时拦下,这才制止了一场恶战。
而小泉旁边呢,华南看看秋望舒,又再看看来福,笑得也是捧住肚子前仰后翻,几乎背过气去。
那还好现在秋望舒被她娘笑习惯了,这会儿只无奈垮着个脸,拄着拐闷头走着,直把人引到内屋里后,才看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华南,没好气地挤出一句:“华南姐,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去厨房里弄个三菜一汤。”
华南笑得眼泪都挤出两滴来,她抹着眼泪,颤声对秋望舒说道:“不闲,忙着看你笑话怎么会闲?”
笑归笑,笑过后华南还是从怀中拿出一瓶玉容膏来,玉容膏是难得的东西,祛疤不留痕,一瓶难求。华南也不知道从哪里求来的,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那瓶药膏送去秋望舒手上,边笑交代道:“每日涂一次啊,就涂你那脸,别到时候又说我只知道笑你,不知道疼你。”
虽然华南总是损她,但是每次带来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于是秋望舒悻悻地瞟了一眼她,默默把玉容膏收进了床头小柜里,然后从嗓子眼里又挤出一声:“……谢谢。”
那话听得跟蚊子叫似的,华南听清楚了,心中暗笑,嘴上还故意逗道:“谢谢谁?”
知道华南故意逗弄自己,秋望舒面上微恼,但秉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理,她还是含糊地又说了一遍:“多谢华南姐出手大方……”
听了这话,华南哈哈笑出了声,然后才满意地坐下来,不再逗弄她。右脚翘起在左腿膝上,她的手随意地撑在床边,自得一派悠闲之态。
想起不在家的秋月,华南努努嘴,问道:“你娘呢?”
秋望舒一听,没好气道:“除了店里还能在哪里。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这俩人又杠上了,而且秋望舒这次摔断腿,估计又是因为秋月不让,所以才翻墙想偷偷去武馆。
啧啧两声,华南幸灾乐祸地问道:“火那么大,又跟你娘吵架了?”
华南这么问,收获的,当然是秋望舒一声气鼓鼓的:“谁能跟她吵啊。”
“只有她拦着我什么都不让学的份,哪有我回嘴的地儿。”
哼完这一句,秋望舒还撇了撇嘴继续道:“她就是迂腐,嫌弃学武上不了大堂,不能给她挣面子。”
可谁知听完这句,华南却皱起了眉来,打断了她:“不是!”
“别人不知道,你娘她……肯定不是。”
听了华南这句话,秋望舒更是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对于这个问题,华南不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还把问题又抛回给了秋望舒道:“你倒是先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想学剑?”
闻言,秋望舒皱起眉来,像是觉得华南问了什么多余的问题一般,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好问的!”
“中都遍地都是侠士,七侠里面又有那么多女侠!”
“更星剑秋臻,破山骨林三娘,追雪剑云照雪,冰心剑素妙源!”
带着一股少年人的傲气和天真,秋望舒抬头问道:“我就想多我一个不行么!”
“……”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华南,听完她这段话,华南却像被狠狠噎到了一样,表情十分微妙。
她难得这幅哑火的样子,秋望舒原想乘胜追击一下,结果还没开口呢,就被“哐当——”一声给吓得靠到了墙上。
“腿还瘸着,还要多你一个什么!”
窗边,一个眉目与秋望舒有七分像的女子正叉腰站着,高声打断了两人。她松松挽着髻,髻上缠一素白发带,咧嘴看着秋望舒,原来是终于关店回来的秋月。
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秋望舒在心里直骂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讲到这会儿才来!
吼完这句,秋月三下两下轻松跨进来,动作之轻巧,身法之灵敏。如果不是她死活拦着她不让学武,秋望舒真的会怀疑秋月其实是有点什么功法在身上的。
不然为什么,自己每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都会被秋月逮个正着呢。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华南顿时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便笑道:“噢哟,秋老板终于来了!”
拍了拍手,秋月斜睨了一眼没少逗弄人的华南,理直气壮道:“再不回来,阿望可能要被你气死了。”
不,是要被你俩气死了。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秋望舒在心中暗暗骂着。
眼看一场恶战即将打响,关键时刻,在灶房中忙碌半天的小泉突然出现,微笑着打断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隔得老远就听见了秋月的声音,所以小泉看见秋月时,面上也没半分惊讶。她用右手轻轻敲了敲门框,目光在三人之中逡巡了一圈,随后温声道:“秋月姐,你回来的刚好,我都把饭做好了。”
平常在家里,是秋月做饭,虽然难吃,但好在秋望舒也好养活。今日秋月有事回来得晚,这顿午饭就落到了小泉和华南头上。很显然华南比秋望舒还不如,所以掌勺一职就轮到了小泉头上。
听着小泉温柔的声调,秋月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调侃道:“我们小泉,不会又做了一桌满汉全席吧。”
闻言,小泉好脾气地笑了笑,回道:“秋月姐,只是家常小菜,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说罢,小泉抬头,越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朝秋望舒招呼道:“阿望,我煎了乳扇,你要不要先来尝尝?”
乳扇!那当然是要的。
乳扇是蒲州特产,以油煎炸,或者用炉子烘烤,再刷上玫瑰糖浆,都香得叫人受不住。丁凌泉不过只见秋月炸过一次,便已掌握了技巧,炸了这满满的鼓起脆包的金黄乳扇。
看秋望舒往嘴里塞满了乳扇后,小泉才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去喊屋内剩下的两人去了。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饭桌上,华南和秋月两人讲得起兴,丁凌泉和秋望舒就默默扒菜,偶尔会插上一两句。
到了最后,那一盘乳扇大半都进了秋望舒的肚子,直撑得她瘫坐在凳子上,抻着一条伤腿,悠闲地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打转。
见她这样,秋月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嗔了句:“懒牛”,说完就难得自觉地揽过了洗碗的活儿。将炒了一桌菜的丁凌泉请了出去,和华南一起进了厨房,收拾起锅碗瓢盆来。
她们在厨房里边收拾,边聊着天,秋望舒就在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听着。
混着那碗碟相碰的清脆声,她先是听到华南埋怨她娘道:“……秋老板,你是真在放养阿望啊,十岁了,就真不打算……”
说到这个“打算”字时,华南的声音却突然止住,随后又压得再低,听不清后头说了些什么。
怀疑她们在说自己的坏话,秋望舒又将耳朵再支起来些,然后便听她娘回道:“不打算,就放她玩儿吧,我只要她开心平安就好。”
“你自己女儿自己不清楚么,要是没有根骨就算了。她本就是那块料,偏偏你要在这儿说什么平安就好……”
竖着耳朵听清了这句后,秋望舒眼睛亮了起来。嘿,刚刚不还说自己想得美么,现在又良心发现,来替自己当说客了么。
想到华南嘴里竟然能说出自己根骨不错这句话,秋望舒心中一时心花怒放,恨不得叫华南再夸上半天。
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华南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根骨?
况且,中都到这儿远隔千里,华南和小泉却敢只两人结伴而来,着实是过分大胆了些。
除非……她们其实并不只是母亲口中的普通女子。
那自己的娘呢?她这么反对自己学武,是不是也有别的身份瞒着自己呢?
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秋望舒瞪大了眼,将耳朵竖得更直,想赶紧听清她娘会怎么回这一句。
可是,她娘却没接着话,一片沉默中,还是华南又追问道:“你是真的担心她,还是在逃避什么?”
“逃避你当日……”
越听越迷糊,当日,什么当日,难不成她娘身上,还有什么惊天秘密不成。被好奇心驱使着,秋望舒又将身子往厨房探了探,想听个仔细。
可是她的动作,却被突然出现的小泉打断了。
她小泉姐本来在外头擦着桌台,这会儿却突然到了秋望舒跟前。也不知是刻意还是碰巧,她脸上堆满了和善的微笑,装作没看见秋望舒费劲阻止她出声的手势,温声提醒道:“干什么呢,阿望,当心摔了。”
说着,也不顾秋望舒一脸大事被扰的不悦,拎着她的臂弯把人搀起来,在一片“别别别别别别!”的抗议声中,不容商量地拎着人往外头走去。
小泉边小心拉着,还边扬起头来咯咯笑道:“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院子里这下热闹起来了,秋望舒气得拄着拐都要追着小泉打闹,偏偏小泉还不敢用力跑,生怕耽误了她这条腿。
两人你追我躲,闹得隔壁来福都嫌烦,直仰起脖子来犬吠不止。
听了这出动静,厨房里两人相看一眼,也不再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华南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玩闹的两人,才收敛了神色,也不叫秋老板了,只管严肃地追问道:“师姐,你倒是回一句话啊。”
闻言,秋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偏过头去,那平日里脸上的嬉笑模样也退了个干净。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接下这话。
沉吟了片刻,面色稍微恢复了些,秋月屈起手指来掸了掸围裙上那并不存在的灰,随后故作轻松地回了句:“日落了,我去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
说着,便解下围裙向外走去。
见她又岔开话题,华南无奈地埋怨道:“师姐,你又岔开话题。”
闻言,秋臻又再转过头来,神色已和平常无异。见华南还是满脸执着,她却挑眉调笑道:“再问今晚你睡阿望旁边啊!”
秋望舒睡觉那是出了名的不老实,翻身、踢人不说,还会抢被子。谁跟她一起挤着睡,谁必染风寒。
见师姐搬出阿望来绕弯了,华南还能如何呢。她只能叹口气,从门框边挪开,迭声回道:“好,好,好。”
话音刚落,华南就瞥见了门缝边悄悄靠近,随后又被小泉制住的小人影。她张了张口,斟酌道:“师姐,你也不会再回中都了,是么?”
对于这个早已回答过数百遍的问题,秋月的回答当然只会是“不”,所以华南的本意也不是要她的回答。
直视着秋月的眼睛,华南收敛了开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师姐,可是如今李慕舸手上已经有两卷《息缘剑法》了。”
听到这一句话时,秋月那装作若无其事的神色中才出现了些许波动。渐渐皱起眉头,秋月看向华南,听她继续说道:“斯若愚为了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登上掌门之位,竟连剑册都给了李慕舸。”
“这下好了,一门倒向李慕舸,其他三门病的病,昏的昏,根本无力与李慕舸相抗衡。”
望了望外头泛起青黑的天色,华南沉吟道:“师姐,你若再不回来,这江湖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听到这里,秋月的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息缘剑法》为当世之神剑法,天下无双,至精至灵,可将剑者之长发挥至极,也可将剑者之弊补于无形。
甚至还有传言道,《息缘剑法》可活死人,肉白骨。
正因为剑法有惊世奇效,所以那五卷剑册,决不可落入阴毒暴戾之人手中。
闻言,秋月停下了脚步,她抱起手臂来,长吁了一口气,才缓缓回道:“六大门尚且无能为力,我又如何能凭一己之力与他相抗?”
“还不如装瞎在这儿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秋月的口吻越是平淡,华南眼中不平就越是压抑不住。曾经的七侠之首,惊才绝艳,一把霜刃试尽秽念奸心。如今却因李慕舸而封剑多年,窝在边陲小镇,过着庸碌无能的生活。
一代英才沦落至此,她不信秋月心中没有不甘,不然又为何每年都要去赴素妙源这个剑痴的约。所以,当她从秋月口中听到这句“不如装瞎,在这儿过好自己的日子”时,她那些替秋月不值的念头一时都化作了满腔的愤怒。
攥紧了手指,华南怒目瞪向秋月,质问道:“师姐,若中都各派都只顾自保,你和阿望在这儿又能安定多久?”
可谁料秋月听了却平静地反问她一句:“那若我拔剑回中都,登台下战帖”
“六大派就当真会站在我身后鼎力相助了么?”
这是什么话?华南眉头直直往上挑,神情也越来越激动了起来。就算六大派不愿出头,可秋月还有她和小泉啊!当日秋月因为悔婚于青临门被逐出师门时,自己和小泉只能咬牙旁观,可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的无能之辈,只要秋月愿意回来,她们必定能帮秋月在中都博得一席之地!
于是她伸出手指指向自己和门外的小泉,急声反驳道:“师姐,可是你有我,有小泉!”
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况且师姐,师父,对当日将你赶出师门之事也早有悔意!”
“甚至,在试剑大会上也提到了你!”
紫云剑派的试剑大会,并不是寻常的门派考校之会。这会上选的,从来都只有首徒,和掌门继任之人。
师父在试剑大会上提起秋月,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觉得自己当年做的太过决绝,也许是触景伤情,想起了曾经站在台上的首徒秋月。但这最终都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也许在这十年中,师父心里也曾有过继任之人的人选,可是她们其中都无人能出秋月左右。
看着眼中有些波澜的秋月,华南软下声来,像是当年那个亦步亦趋,低头踩着秋月影子的小师妹一样,轻声祈求道:“……师姐,你不能就这样在这儿待一辈子。”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华南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哽咽。
她这幅样子,秋月倒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宁愿华南像往日那般,不管人死活只管追问到底,也不想看她像现在这样,还对自己保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华南说的这些话,她听了并不是毫无动容。若是放在从前,那她就是在门前跪上个十日,也一定要重回紫云剑派。
但如今听了,竟也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替从前的自己感到遗憾和可惜,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兴许是十年前的变故将她的志气彻底浇灭了,叫她宁愿一头钻进两眼一抹黑的安生日子中,也不愿意回看曾经自己走了很久的来路。
清了清嗓子,沉沉地叹出一口气来,秋月轻轻地喊了一声:“华南。”
“你以为其余五门当真无力与青临门相抗么?”
“他们是无心,不是无力。”
顿了一顿,秋月看向自己掌心中逐渐消退的薄茧:“我也是如此。”
夕阳几乎落到了山后,只留一点余晖投在秋月的眼下。
两人所站的灶房中是一片将无奈挑明后的沉默,可一门之隔的小镇上却正是最有人气儿的时候。小到嫩嫩的青菜下到锅中溅起的热油声,大到拖拽长椅的刺耳嘎吱声,这些既实在又陌生的声音,都是十年前的秋月绝对想象不到的生活。
可现在秋月却觉得这样一成不变的日子,却叫自己安心的不得了。
于是她扭头避过夕阳,释然地对着华南笑道:“阿望在我身边长大,你和小泉也还愿意来见我,这就够了。”
“其余的,都不必替我觉得不值当了。”
说罢,她便解下了挽起的袖边,带着一种不知是满足还是别无他选的淡然,看向了院中石榴树下的人。
门边的秋望舒还在张牙舞爪地叫着,门后的华南却是被秋月这一句堵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