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许冥还打算上前,更是紧张,正要开口阻拦,却见许冥摇了摇头,摆手示意没事。
“我对这东西有印象。”盯着那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许冥沉吟道,“听说眼科医院有一扇被封住的门……就是这个?”
“嗯。”兰铎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但它瞧着,似乎和鬼楼里的那扇不一样。”
“开门的方式不同。”许冥轻声道,“关门的方式也不同。”
鬼楼里的那扇门,是她作为钥匙,自己亲手关上的。单元楼的门,则是楼长控制住作为钥匙的许玲后,从门的里面关上的。
但这扇门不一样。
它的关闭,似乎和钥匙没关系……对,她记得的,那个时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还有钥匙这东西……
许冥闭了闭眼,感到几丝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缓缓苏醒。不是特别清晰,但隐隐可见轮廓。
“它是被你强行关上的。”似是看出许冥的思索,兰铎主动出声。声音很轻,掺杂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些用来缝合的线,出自这医院的菟丝子,一个异化根的衍生物。你本来想带走的……但在你离开前,这扇门打开了。”
“你当时规则书的能力和现在不一样,你找不到合适的技能,只能将刚拿到的衍生物拿出来,利用它的能力和你的……你的精力,强行将这扇门封上。”
“……哦。”被他这么一说,原本模糊的记忆也渐渐清楚起来。许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下意识开口,“我真牛x。”
语毕,一转头,却正对上兰铎闪动的双眼。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安。又过片刻,才听他哑着嗓子,试探地开口:
“你……想起来了?”
语气比之前更轻。像是怕惊扰一场久违的梦。
如果没有相关记忆的话,他刚才那番描述,根本就不可能说出口。
“……”许冥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貌似一直没和兰铎好好谈过关于自己记忆的事。
随即轻轻呼出口气。
“算是吧……”她喃喃着,注意到兰铎微微瞪大的眼睛,又认真补充道,“不过很多事情,只是有一个大致的印象而已。”
她没说谎。因为记忆太多的原因,自己确实很多事情还没法回忆得太细。
就像是个罐头,啪一下被塞得满满,别说分清罐头里的食材了,罐子本身都被挤得紧绷绷的,胀得很。
“还会这样?”兰铎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种体验,表情立刻担忧起来,“那你难受吗?”
“还好啦其实。”许冥坦然,“就是有的时候想得太用力,会觉得脑袋有点疼……有时候还会有奇奇怪怪的词语自己从脑海里跳出来,让人觉得有点烦。”
兰铎:“……词语?”
“对啊,耳虫似的,说来就来,吵吵嚷嚷又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许冥叹气,“像这两天,我脑子里就一直在反复着漏勺啊、汤勺之类的词。莫名其妙的。”
许冥说着,又叹口气,顺势看向兰铎:“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兰铎这回却是不说话了。
停顿片刻,方见他神情一敛,若无其事地开口:
“这可能意味着你最近没吃好,需要补身体。
“你想喝什么汤?我回去给你炖。”
许冥:“……”
“瞎扯。”她忍不住笑了下,默了一会儿,又忽然上前,手指微抬,轻轻拨了下兰铎脖颈上的铃铛。
“但我记得这个铃铛。”她轻声道,“也记得送这个铃铛给你的时候。”
“……”兰铎没有说话,只用力抿紧了唇角。良久,才听他喉管震动,发出气音般的声音。
“那个时候,我身边再没别的你留下的东西了。我能抓住的,只有这个。”
许冥:“……”
“不至于吧?”她有些难以置信,“我没送别的给你吗?”
“你那时候还在读书,不太舍得花钱。”兰铎将抠字说得委婉,想想更委屈了,“就还给过一本用来记线索的本子。”
他自己都没怎么用上。后来直接给重置的规则书当了新载体,充公了。
许冥:“…………”
“以后会有的。”再次呼出口气,许冥无意识地拍拍他胸口,拉开了距离,“至于那些我记不太清的事情,就指望空闲的时候,你再慢慢说给我听了。”
离远一些,才发现兰铎的耳朵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大片。许冥好笑地偏了偏头,刚要说什么,便见兰铎垂下眼帘,缓慢而用力“嗯”了一声。
像是很坚定地、做出了某种很郑重的承诺。
……模样太认真,搞得她笑都不好意思了。
许冥暗自咋舌,视线很快又转回到面前的“门”上。
另一边,兰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太正式了,后知后觉地逐渐红了整张脸。下意识看了眼许冥的侧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轻轻咳了一声。
“那个,如果是靠气息的话,我应该能试着找到那把钥匙……”他故作平静地提议,“你打算将它彻底关上吗?”
“……”许冥默了会儿,一时却没说话,只低头翻阅起了手中的规则书,又拿出笔,在上面飞快地书写起来。
又过片刻,才见她终于确定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留着吧。”她道,不知为何,语气竟有些不稳,“这扇门对我们有好处。至少现在,还不到关它的时候。”
“?”兰铎显然不太明白,察觉到她声音的变化,微微蹙起了眉。
许冥没有继续解释。
她缓缓合起了手中的规则书。闭起眼睛,不断地深呼吸,抬手在脸旁边扇了扇,又用力抹了下,半晌,才睁开眼睛,再次开口。
“如果我们掌握的情报没错,那拆迁办接下去的主要方向,就在这些门上了。”兰铎听见她道,声音比之前冷静了些,“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门,也不知道需要处理多久,但我知道,每关上一扇门,它的影响就会弱一分。”
然而,她也没打算关上全部的门。因为迟早有一天,她还要回去。
“我需要进去,把该接出来的人堂堂正正接出来。留一扇没有太大影响,但随时都能进去的门,至少到时候知道往哪里走。”
许冥理所当然地说着,微微朝后走了两步,与“门”拉开距离。兰铎静静听着,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等一下。”他忍不住道,“什么叫……堂堂正正?”
“哦。”许冥看他一眼,补充道,“就是走门。”
“对,我知道离开得走门……”兰铎更糊涂了,“但不是都得走……?”
看看许冥似笑非笑的脸,微微发亮的眼睛,再看看她手中的本子,兰铎话语突然一顿。
像是呼应着他的猜测,许冥曲起手指,在手中规则书的封面上敲了敲。
“堂堂正正,自然是针对“偷渡”而言的。”许冥压低声音,像是怕惊醒什么,眼中的光却愈发明亮。她像是一个终于得偿所愿的孩子,明明很开心,却还要矜持地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说呢,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试图用规则书去联系门内的人,只可惜,一直联系不上,甚至共享都没法直接共享……”
当初她们可以利用规则书的共享把外面的东西往里搬,自然也可以把里面的东西往外搬。
甚至除了搬运,她们还能做到更多……但前提是至少得把信号连上。
许冥没有和任何人说,但这事其实让她连着几天都有些坐立不安。
这次过来,除了检查门的状态,本来也是抱着再试试建立联系的打算——
还好,这次她赌对了。
居然真的连上了。
“果然,在减少阻隔的情况下,路由器的信号就是会变得比较好……”默然片刻,许冥发自内心地感慨出声,再次打量一番面前的门,忍不住重重吐出口气。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挪,这位置可不太好……虽然偷渡也不管这些……”
说话间,习惯性地又压低身体,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起面前的“路由器”来。
声音已经全然恢复了冷静,眼中却依然是闪着光的。连手指无意识都地曲起,轻快地、若有似无地敲打起规则书的封面,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声音——
哒、哒、哒。
哒、哒、哒。
又不知过多久,遥远的另一个角落,同样的敲击声缓缓响起。
敲在本子封面上的,是一根细长的手指——细得仿佛虫类的前肢,漆黑的表面上,长满细细的尖刺。
手指的上方,是同样漆黑且异化的手掌与手臂。再往上,则是一张过分瘦削,却还依旧带着人类特征的脸。
五官清晰可辨,隐隐可见过去的清丽。唯有一双眼睛,眼窝处空荡荡的,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所在的,是一栋建筑物的楼顶。大楼的表面爬满蜗牛,层层叠叠的蜗牛壳,像是高高垒起的尸骨。
她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楼顶上,习惯性地敲打着放在一旁的规则书。缓缓抬头,眼中明明空无一物,看向前方的目光却毫不迟疑。
视线的尽头,巨人般的灯塔依旧静静矗立在原地,外面落满蛾子的尸体,里面填满迷茫的魂灵。
明明隔得很远,却仿佛听见他们的尖叫。明明没有眼睛,却依旧能看到他们木然无望的表情。
又过片刻,女人忽然笑了下,猛地抬手,遥遥冲着灯塔做了个击毙的手势,跟着便带上自己刚到手的九号规则书,转身跳下了建筑物。
有风从耳边穿过,发出猎猎的声响,胸口的工牌随着风飘荡摇晃,隐隐可见上面的单位与名字。
【怪谈拆迁办】
【驻门后拆迁大使】
【许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