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桑褚玉虽答应了不去无上派,但不到一天这话就作了废。

从句慈崖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她照常去丹房隔壁的小食屋吃东西。

剑派中已经辟谷的弟子不到半数。其余弟子多靠服用灵丹减少食用甚至戒绝五谷,偶尔嘴馋了就去小食屋打牙祭。

桑褚玉对那些美食不感兴趣,去那儿通常是为了吃灵果。

刚到小食屋,她就撞见几个弟子坐在角落闲聊。

共三个,着了红黄绿的袍子。

红袍弟子夹了筷菜,囫囵咽下后道:“听说旁边无上派的温鹤岭受重伤,可把那帮长老给急坏了,天南地北地找药。”

“伤得这么重吗?疗伤的术法不行?竟还得四处寻药。”黄袍弟子讶然。

“我也听说了。伤口倒不重,咱们出入秘境,免不了受伤。”绿袍弟子接过话茬,“不过他受的伤麻烦了些。”

黄袍弟子追问:“怎么个说法?”

红袍弟子接着说:“他啊,进的是万魂秘境。那里头冤魂恶鬼无数,听说就是斩杀恶鬼的时候,无意中了鬼咒,到现在都还昏着呢。就连他那常年不问世事的师父都被惊动了,先是去百药谷,现在又找着了那位暂住他们门派的幽荧大祭司。”

“帮着驱邪?”

“可不是?”绿袍弟子说,“幽荧一族不就擅长这些东西么,玄玄乎乎的。”

温鹤岭少有令誉,要放往常,他们准得兴致昂扬地聊聊他在秘境斩杀恶鬼的事。但不知怎的,这回提了嘴他的伤势后,便再没人关心,转而说起了幽荧一族。

听他们将幽荧大祭司扯出来,桑褚玉就知道温鹤岭的情况的确麻烦。

那位大祭司就是巫召野的父亲。

她听巫召野提起过,说是他出生就带了蛊毒,来无上派是为修炼净灵心法。他父亲放心不下,所以才陪他一道入了宗门,如今在无上派星宫供职。

比起总爱四处乱逛的巫召野,他父亲要神秘得多。平时鲜少见人,偶几次露面,据说也戴着半边面具。

虽不清楚他长什么样,桑褚玉却也见识过他的巫术。

前两年剑派的一位长老云游时中了邪术,浑身有如蚂蚁钻爬,几天下来几乎挠成了血人。起初他四处求医无果,但只去大祭司那儿走了遭,回来人就好了。

如今请他帮忙治疗温鹤岭的伤,足见情况有多严重。

不过这事儿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不欲多作打听。

刚这么想,她就听见裴雪尽说:“温鹤岭受了重伤。”

桑褚玉:“我听见了。”

“按书上所说,现在你应该日夜纠结,辗转反侧。又想见他,又恐招他厌恶,到最后还是因为放不下他,铸一样驱邪宝器给他。”

这般纠结怪语,他却说得分外冷静。光听语气,跟传功讲课没什么区别。

桑褚玉思忖着说:“可我这会儿还有更放不下的东西。”

“何物?”

“筷子。”桑褚玉拿起竹筷,拈了块灵果入口,细细咀嚼。

裴雪尽:“……”

倒也不必。

他直言道:“要赶在那位大祭司出面前,给温鹤岭送去驱邪宝器。”

桑褚玉一筷子戳进灵果,问:“不是已经找到提高虐心值的方法了吗?”

“现在的数值太低,不足以跳过一些关键剧情。”裴雪尽说,“算时间,大祭司帮忙驱邪就在明天。”

也就是说,她得在明天以前送去驱邪宝器。

但到现在她根本就还没开始制器。

“不急。”桑褚玉又吃了块灵果,“驱邪宝器我已经备好了。”

饶是平时再冷静,眼下裴雪尽的语气中也透出丝讶然:“备好了?”

可她不是一直在这儿吃灵果么。

“对。”

桑褚玉吃完最后一块灵果,端起盘子就往后面的小厨房走。

小厨房里,几个厨子正忙得不可开交。

她径直走到角落,问正在揉面团的厨子:“请问有没有多余的糯米?”

那厨子笑呵呵应声说有,躬身就在柜子里翻找起糯米。

裴雪尽:“……你说的驱邪宝器,就是糯米?”

桑褚玉在心底回他:“辟邪解毒,再合适不过。”

“未免有些敷衍。”

“你说得在理。”桑褚玉面容平静,对那拎着糯米口袋的厨子说,“劳驾再多给一张红纸。”

用红纸包了,总不敷衍了吧。

“你——”裴雪尽欲言又止,最终却道,“算了,由你去吧。”

桑褚玉早知他不会干涉她。

他俩相识一月,但到现在她都只知道他是“虐文女主系统”,至于具体身份、来历、帮她的缘由等一概都不清楚。

她问过一回,他却说这些对任务毫无帮助,不值一提。

尽管他态度冷淡,情绪也不易被窥见,但行事上却不强硬。

除了发布跳出循环所需的剧情任务,他几乎从不干涉她完成任务的手段。

偶尔看不过眼,还会帮她躲懒。

不过即便这样,桑褚玉仍不习惯脑子里会出现其他人的声音。

由是去无上派的路上,她问:“你会一直待在我的脑子里吗?”

“在你彻底跳出循环之前。”

“那之后你就会离开?”

“嗯。”

“那身体呢?是因为没有自己的身体,又或仅仅为了方便发布任务,才只能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与其好奇这些,你现在更应想想怎么把这袋糯米送出去。”

桑褚玉扫了眼手中的红袋子。

这一月她基本摸透了他的习惯——要是单纯懒得多言,他准得说这事与任务无关。但如果藏着什么事儿,便喜欢岔开话题,拿其他事搪塞她。

瞒着什么呢?

跟他的身体有关么?

她心底思虑着,又想着待会儿的流程——

先去温鹤岭的洞府,放下糯米,再离开。

快的话半刻钟都不用。

但想归想,轻车熟路地混进无上派后,她远远就看见温鹤岭的洞府外站着两人。

一个是巫召野。

他身旁还站了个身着黑袍的年轻男人,那黑袍上也用银线绣了月亮、枫叶等图案。他的上半张脸被面具遮掩住,看不清模样如何,一头银发则经由玉簪半挽,显得贵彻。

桑褚玉猜那人应就是巫召野的父亲了。

不过巫召野在他爹面前也毫不收敛那副张扬的劲儿,双臂一环,瞧对方的眼神不见多少敬意。

她收回打量,脚步一转就进了旁边的竹林——顺着这竹林往里走,就能从后院绕进洞府。

这一月里,她已将这条路走了好几回,甚至已经摸清了踩哪几块石头能更节省时间。

从进去到将糯米扔进温鹤岭的房间,她用了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送出“辟邪宝器”,桑褚玉也不多留,转身就沿着来路回去了。

但刚走至竹林,她就感觉腰间的芥子囊微微往下一沉。

变化细微,却使她忽觉不妙。

步子一顿,她隔着掩映的竹叶远望向洞府门前的两点人影。

乍一看没什么异样,但留心观察一阵,就会发现他俩的一举一动跟她进洞府前一模一样。

桑褚玉打开芥子囊。

果然!

送出去的糯米又回到了她的袋子里。

裴雪尽提醒:“看来这包了红纸的糯米也不起效用。”

桑褚玉却不觉得是糯米出了问题。

就跟她说巫召野和温鹤岭眉眼相像一样,只要她认同这袋糯米能有驱邪功效,它就是件驱邪宝器。

那是哪儿出了差错?

她沉思一阵,忽转朝那对父子走去。

有竹林作掩,她敛去妖息,又特意挑了隐蔽处,直等走近,远处那两人也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躲在一棵松树后,屏息凝神地听着他俩的对话。

巫召野道:“伤他的那只恶鬼我见过,修为不高,怎还要人承接鬼咒?”

大祭司要寡言许多,解释也仅寥寥几字:“鬼咒中有万魂恶念。”

巫召野语气不快:“那将鬼咒转移到另一人身上,另一人又该如何?就因不是这无上派的大弟子,便活该受这折磨吗?”

“容器罢了,自然由我来。”

“你——”

“无需再说这事。”大祭司声音温粹,“眼下散去邪气在先。”

桑褚玉听了个笼统,大约明白是哪儿出差错了。

她默不作声地盯着一根晶莹的冰凌,在脑中唤出系统:“原文里我该不会在这时候冲出去,说我来做这容器吧?”

话落,她听见了翻书声。

随后裴雪尽道:“大差不差——不过是在送出驱邪宝器后,拦住了大祭司。”

他的语气不算好,似乎也不理解这行径。

桑褚玉:“……这话本到底是谁写的?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跟那人说两句话。”

腹诽一句后,她转身又往洞府里走。

这回她没将糯米丢进窗户,而是绕到正门。

医师不在,房前仅有个守门的小童子。

跟小童子打过招呼后,她进了房间。

裴雪尽说:“此次任务的关键在主动向大祭司提出承接鬼咒,不作看望也无妨。”

桑褚玉没搭声儿。

她拎着糯米上前,见着了躺在床上的温鹤岭。

那些弟子的话并不夸张,他的伤势确然不重。但脸色苍白,印堂有阴气盘绕,额生薄汗。

从肩颈到面颊还烙着花枝般的淡黑鬼印,使那清冷面容多添妖冶。

许是听见响动,他恍惚睁眼。

轻咳一阵后,他看清来人,却是先蹙了眉。

桑褚玉只当没看见,面不红心不跳地胡扯:“听闻温仙友受伤,我炼了样驱邪宝器送你。”

温鹤岭吃力抬眸,扫了眼门口。

遂又匆匆移回视线,嗓音嘶哑:“不用,出去。”

桑褚玉早知晓他会是这种态度。

她来剑派时,温鹤岭就已经在无上派了。

因为帮无上派炼铸灵器,他俩打过不少交道。

起初他虽性情冷淡,可也待人有礼,每回拿到灵器也是不吝谢言赞语。但自从知晓她是妖后,他就变得疏远许多,更是有意冷待。

就连她炼铸的灵器,也不愿再碰。

究其缘由,还是与他所在的温家有关。

温家为修仙大家,向来排抵妖族。

吝啬丢下几字后,温鹤岭疲累闭眼,不愿看她。

桑褚玉捏着那袋糯米。

这一月她的耐心已快被磋磨完了,每回见他,都是那副嫌来厌去的死人样。

平时就算了,今日她是来探病,又有哪处招惹了他?

她掂了掂糯米,仗着待会儿还要重来一遭,思索起该如何“回敬”他。

本在犹豫是该将这糯米塞他嘴里,还是直接敲晕了他去以作泄愤,却突然发现异样——

那温鹤岭的头上,似有什么东西。

白净净、毛茸茸的。

桑褚玉起先还以为是垫了什么,但那两样东西竟随他的呼吸在微微颤动。

她一怔,稍往前倾身。

细看之下,她终于瞧清——

竟是一对兔耳。

兔耳?

兔耳?!

桑褚玉难得露出错愕神情,一脸怀疑地看向温鹤岭。

他难不成是兔子妖?

还是纯粹有什么怪癖……

狐疑之下,她放下糯米,朝那对耳朵伸出手。

并非轻碰,而是实打实地掐住了那兔耳的底部。

手掌合拢的瞬间,那雪白的兔耳便急速抖颤一阵。原本阖眼歇息的温鹤岭,也不受控地挤出声闷哼。

他微睁开眼,略显涣散的视线飘移不定,呼吸也急促些许。

还真是他的耳朵。

可他不是最为排抵妖族,最为厌恶妖形吗?

又怎会长出兔耳。

“你……松……松开。”温鹤岭意识不清地喃喃,眼中似有薄怒。

桑褚玉没来由地记起,他发觉她是妖族那日,仅神情冷然地抛下一句:“妖不该出现在此地。”

连同她炼好的灵器也一并掷地,一只用来伏魔的瓷碗碎成了好几块。

那些碎得七零八落的瓷块儿在她脑中摇着、晃着。

无视了他那迷离眼神,她毫不留情地拉拽起长长的兔耳,再以指腹揉掐。兔耳内侧的浅粉在这持续不断的大力刺激下,透出更秾丽的血色。

“温仙友,”仿佛看不见他面上的痛色,她一脸平静地问,“你怎么变出了妖形?自己看着,不嫌恶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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