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桑褚玉不知道那大祭司是怎么做到的,但翌日一早孟行微就送来一张图纸。

“无上派那大祭司请你帮忙炼两样灵器。”她道,“师尊也已看过,让你自己斟酌着铸还是不铸。”

桑褚玉接过图纸。

正是那大祭司之前提到的戈与盾。

不过比起寻常可见的戈盾,图上的两样灵器要繁复许多。

要求也高,就连长戈的柄都得用即将化灵的枫木。

即将化灵的枫木?

这能上哪儿去找。

她看时,大师姐又道:“若你同意,我就去回话,明天那位大祭司会亲自送木材过来。”

不愧是大客户。

东西都自个儿备好了。

桑褚玉对这两样灵器还挺感兴趣,想了想说:“行,正好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第二天,雪势大了不少。

桑褚玉听着窗外的呼号风声,忽想起大祭司半掩在面具底下的苍白下巴。

那人看起来好像有些畏寒,也不知今日还来不来。

刚这么想,她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不轻不重,在打铁声中并不明显。

她走过去开了门。

屋外,披了身鹤氅裘的大祭司几乎将门口堵得严实。

“雪天叨扰。”他道。

“没事,进来吧。”桑褚玉侧身让道,顺手从他那儿接过一截枫木。

她掂了掂,旋即感受到浓郁的灵气。

的确是块好木。

哪怕不做什么处理,就单放在房梁上,也能辟邪驱魔。

“我正在铸戈头,还得要一会儿。你在那儿坐吧,壶里有热水。”

桑褚玉让他顾着自己,没有多加招待的意思。

刚来剑派时,大师姐将她当成了才入门的新弟子,恰巧师尊又不在,便直接送她去了弟子院学规矩。

但她在山间晃悠惯了,一天没到就难受得跟浑身有蚂蚁在爬一样。

光是一杯敬师茶就学了三四道。

头道茶水太烫,全泼洒去敬了地仙。

第二杯又添了太多茶叶,一口酽茶下肚,涩得夫子直呼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咬舌头的茶,仿连喉咙都被茶叶子给嚼了。

学到中途,又从山间跑来一大群猴妖豹妖,俱是来找她玩儿的,将整个弟子院搅得天翻地覆,临了连屋顶上的瓦都被顺走几片,说是结实,要带回去做窝。

所幸师尊及时回来了,带她出了弟子院。

看见那缺了瓦的屋顶,师尊也只笑说宗门里教的都是些凡间规矩,平白将她框死了,让她以前如何,以后便如何。

自那以后,她再没学过什么宗派规矩。剑派里的师兄姐也乐得惯她,处处纵容。

由是她平日里只管炼器,其他的一概不操心。

大祭司也未多言,走至铸器阁角落的桌旁坐下。

他没饮茶水,而是稍侧过眸,看见炉旁的桑褚玉高举起锤子,重落在烫红的铁器上。

因是用的妖火,那铁器上还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金芒。乍看之下,竟如落日熔金。

视线再一移,便落在她脸上。

她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块铁,面容间瞧不出多少情绪。但那细碎的金芒映在她眼中,又折出别样的神采。

片刻,他移回视线,望向那袅袅升起的白烟。

他沉默得像截密林里的幽木,连呼吸都难以察觉。

桑褚玉都快将他忘了,裴雪尽却忽然在脑中提醒:“何不从他入手?”

她手微顿:“入什么手?”

“此人寡言,与那温鹤岭确有几分相像。”

……

已经开始帮她找替身了是吧。

桑褚玉又开始落锤:“他是巫召野的爹。”

“原是这般。”裴雪尽稍顿,“那确然不当。”

桑褚玉反好奇另一件事:“大祭司在里出现过吗?”

裴雪尽道:“在我目前能看见的内容里,他仅为温鹤岭驱散鬼咒。”

虽然是帮她的系统,但他也不能提前看见过多剧情。

“鬼咒驱散成功了吗?”

“成功了。”

“那他还挺厉害啊。”桑褚玉由衷道。

毕竟连百药谷都没能解决这麻烦。

“厉害的应该是你。”裴雪尽顿了顿,“你强行将鬼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活活捱过了九九八十一日的苦痛折磨,最后——”

“好了。”桑褚玉打断他,“再听下去就要把这东西敲碎了。”

裴雪尽默了瞬:“你打的戈头很好。”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硬。”

“……多谢。”

“不客气。”

话落,桑褚玉将戈头浸入灵水。

“滋啦——”灵水翻涌,缭绕的白雾将她的面容遮掩得影绰不明。

给戈头回火的时候,角落里的大祭司突然开口:“不知召野与温仙友有何处相似?”

桑褚玉盯着噼啪炸响的火焰,面容如常。

这是在怀疑她的用心?

也是。

外人靠近自己的儿子,不警醒点儿才怪了。

“大祭司是在说昨天的事?他俩平时都常穿宗袍,又恰好是在温仙友的洞府前,难免认错。再者……”她稍顿,“我还以为……温仙友已大好,却不想……”

这话仅说了一半,但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哀苦无奈。

大祭司默不作声地望着她,许久才道:“待驱散鬼咒,温仙友自会恢复如初——桑姑娘可唤我巫盏。”

桑褚玉往炉子里拨了点妖火。

直呼名字?

她与巫召野年岁相差不大,正常来说不该唤他伯父什么的么。

不过仅腹诽一句,她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与人界修士铸器不同,她炼铸东西要快得多。铸好戈头后,她拿了那截枫木走到桌旁,摊开昨天他送来的纸。

“这纸上沾了雪水,有些图纹太模糊了,可能要再画一遍。”

“纸上未施术法,抱歉——可有纸笔?”

半晌,桑褚玉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纸笔。

他的嗓音好听,蜿蜒在幽林里的河流一般。但有时会突然蹦出几个陌生的字词或语调——她猜那应该是幽荧族的语言。

她找出纸笔给他,坐在旁边看他画图纹。

那些图纹和他面具上的纹路相差不大,像是某种符文。

正看着,余光里忽闯进道扑闪的影子。

她顺势望去,看见风雪横刮的窗外竟有只蝴蝶。

那蝴蝶色近靛蓝,蝶翼上又有黑金色的翅脉花纹。模样漂亮少见,飞舞间丝毫不受风雪影响。

“这时节竟还有蝴蝶?”她下意识道。

巫盏也看见了那蝴蝶。

“可否开窗?”他忽然问道。

桑褚玉只当他闷得慌,点头:“可以啊。”

她不怕冷,往常寒天雪地也常在林间乱逛。

巫盏起身上前,推开窗户。

那蝴蝶翩跹着飞入房中,最后竟停在了他抬起的手指指背上,悠悠活动着翅翼。

桑褚玉:“原是冲你来的,难怪不怕风雪。”

“是传信蝶。”巫盏微低着头,耳上的银坠子晃动在发间,“召野问我去了何处。”

桑褚玉盯着那停驻在指间银环上的蝴蝶,忽说:“以前也常有灵兽跟我一块儿玩。”

“是么?”

“豹子野猴,老虎毒蛇。”她顿了顿,“可惜不能像你这样拿手指托着。”

许是想到以手托着那些野物的光景,巫盏轻笑出声,轻飘飘落在耳畔。

“若真能托起,倒也难得一见。”

桑褚玉的目光还锁在蝴蝶的蝶翼上。

翅翼花纹繁复诡谲,盯得久了,竟如水涡般旋转起来,吸引着她的心神。

渐渐地,她越发挪不开眼,思绪也归于平寂。

就在她朝那蝴蝶迈出一步的瞬间,巫盏动了下手指。

蝶翼停止扇动,僵滞在他手上。

“蝶翼陆离,会迷惑人的心智。”他道,“不宜看太久。”

桑褚玉倏然回神,又想起那回剑门大比上,一个幽荧族的蛊修仅拔出剑,对方就主动弃剑认了输。

最后被查出是剑身上刻了蝶纹,有致幻之用,那蛊修也因此被罚下试炼台。

也正是因为常有此类事发生,其他宗门弟子对幽荧族多敬而远之。

“桑姑娘。”巫盏忽道。

“何事?”

“脸上。”巫盏道,“受了伤。”

桑褚玉移过眼神,借着角落堆放的铜镜看见了脸上的灼伤。

是被迸溅的火星子烫出来的,烧出的小孔般落在右颊,其间隐见一点血。

“不打紧。”她浑不在意道,“待会儿回去擦点药就行了。”

常年铸器,免不了受这些伤,她早习惯了。

“久不处理,不碰也疼。”巫盏手指微动。

那僵停的蝴蝶忽扇了两下翅膀,慢悠悠朝她飞去。

想到方才险被迷惑,桑褚玉下意识后退一步。

巫盏恰时道:“仅作疗伤,不会有事。”

话落,那蝴蝶无声落在她脸上。

落下的瞬间,右颊便漾开一丝微弱痒意。

桑褚玉尽量克制着拂开蝴蝶的冲动,随即,面颊又有沁凉感——是那蝴蝶在散开蝶粉,星星点点,恰好敷在灼伤上。

巫盏看着身前右颊落蝶的人,掩在面具底下的双眼微见浅笑。

借着铜镜,桑褚玉看见右颊上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免惊奇:“还真好了。”

这是妖火灼出的伤口,寻常的治疗诀根本不起效,她每回都得涂特制药才行。

巫盏:“一点人界把戏。”

“看来这蝴蝶也不仅是迷惑人心的蛊物。”

巫盏召回蝴蝶,又翩翩落在指上,只道:“鲜有非黑即白的道理。”

桑褚玉没心思听他这些话,脑中仅有一个念头——

不愧是能带儿子四处解蛊咒的人。

就是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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