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明明是在言及皇太后如何。
倏然之间,高宝德出言恭祝乐安之喜,让乐安有些摸不着头脑。
“与我出降有何干系?”
乐安摇摇头,叹了口气。
“皇太后干政之心,路人皆知。她一次次伸手前朝,一步步试探阿耶。如今更是直接不顾阿耶之诏,换东平公主以配崔达拏。”
高洋什么暴脾气,早就和娄昭君生了间隙裂痕。他果断驳回,娄昭君自然不爽。
“皇太后想要如何行事?难不成欲行废立?”高宝德嗤笑,可脸非笑颜,眸中尽是冷意。
“皇叔性直勇武,不惧世人之言。可是我等子孙,还需得受那孝悌之伦德束缚,悉听皇太后之命。”乐安公主不愉道。
她仪容俊美,性情却不温厚。
可真是随了高家之血。
“山东群盗猖獗,河西不稳,官军屡战屡败。她再有何言,你就散谣,言之道不如让皇太后二子,携一千精骑增援河西。”
高宝德语调平平。
大齐各地贼势虽然衰落,但官军屡败,当地军心畏惧,恐怕官军很难起作用。
令皇太后尤宠的二王到山东督战,只用当地官兵,不出百保精锐,那与送死无异。
就算是二王惜命相逃,也能叫皇太后投鼠忌器,稍作安宁。
毕竟,前世阿兄即位之后,与杨愔密议,委任二王出为刺史,意在架空二王之势力,加强皇权。
可恨的是,得阿兄信任的平秦王高归彦反水,前世权衡利害,觉得阿兄年幼,势孤力单,因而背叛阿兄,将阿兄的密谋通通泄露给二王。
二王勃然大怒,将计就计,利用去尚书省“拜职”赴任之机会,拥兵数千,在宴席之上,将杨愔等人当场拿下。
拳杖交加,杨愔等人被打得血肉淋漓。
就是这样,阿殷败亡之境初显。
后来二王顺势兵临城下,太皇太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娄昭君,二王之母站在了二王一边。
废阿兄为济南王,食邑一郡,出居别宫,迁居晋阳。
后来高演密令高归彦,再次前往晋阳,将阿兄残忍杀害。
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妖后天性凉薄,偏袒二王,着实可憎。
高宝德重生伊始,想过很多。甚至她都想过,径直入娄昭君寝殿之内,一匕刺死她,再匕行刺二王,以绝后患。
可这明显不切实际。
室内静寂,唯有小炉沸茶咕噜翻滚之声,高宝德同乐安相对而坐,久久未言。
最迟半年,高宝德就准备随宇文邕同行长安,可没有功夫与这嗜权之后相对。
她虽恨极了娄昭君,恨极二王。可就像乐安所言,娄昭君久居后位,她们同为禁中之人,受其掣肘,无力抗衡。
非是夸大皇太后、夸小自己。
而是,真不能在虎穴之中屠宰幼虎。
都说齐国军强马壮,威势无比。
可齐国强盛背后,各处也是暗流涌动。
庙堂之上,有嬖幸之徒,横行专权。
数郡之下,逐年征战,供役之年,飞蒭挽粟,十室九空,众郡萧然,多年不复。
因而,她要资宇文邕返魏,尽早即位,以攻齐国。
二王太后,将逆党搜,蔓引株求。
二王有心篡位更好,那她再行灭国之事,可就无违伦道。
她只愿同自己一家,共享天伦。二王太后,算甚物什。
可毕竟,高洋身上存家族之疾,病亡可能已成定势。
她半吊子治不了,也不知要如何面对前世撒手人寰,不顾妻儿的高洋。
所以情感之上,高宝德今生能避则避,一直躲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阿耶。
“乐安阿姊,日后出降崔达拏之后,定然不要再同皇太后有所争执,能避让则避让。皇太后非无礼之辈,你若相让,她定不会为难与你。”
高宝德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言临终之辞一般,念及此,不由得笑出声来。
乐安一愣。
“阿姊是文襄阿伯之嫡长,皇太后嫡女孙,她不会因此就处处刁难于你。”
“皇太后之心,大得很。”
心中有天下,乐安同高殷不同,她只是区区皇女,对娄昭君的二王,可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莫说出降崔达拏,就是阿姊想揽九天之月,她都不会有何二言。”
因为她虽然心大,可她的大心也只容得下自己二儿,那里会管乐安公主。
阿兄自幼受玺,可是连带皇后、自己和阿弟,被被厌恶极了。
他们高洋一家,才是挡了她二王之路、令她烦厌之人。
“你这般说,我还以为,日后再难见你。”乐安虽然直率,但心中不愚。
听到高宝德之言,乐安不由得有些奇怪。但见高宝德冷凝之色,也未再言。
……
却说高洋突发其兴,去见宇文邕。
宇文邕得命之时,只于席榻之上而坐。
听到先行百保口出之言,先是一怔。
“齐天子同皇后,皆要前来见我?”
百保垂头恭敬言道:“正是。”
宇文邕命之退下,而后转头望向窗外,缄口不语。
是前来见他,而非召他前去拜见。
那就奇怪了。
……
“邕拜见陛下。陛下躬安。”
“拜见皇后,皇后未央无极。”
宇文邕向高洋、李祖娥先后行礼,垂眸平声道。
“你就是宇文泰四子,辅城郡公宇文邕?”高洋阔步走进,声音洪亮。
“起来罢,不必多礼。”
李祖娥也随高洋施施行进帐中。
因有高洋在此,她同宇文邕相见,也无伤大雅。
“辅城之位,乃西魏所封。既已入齐,不再身存旧爵。”宇文邕苦笑言道。
“陛下不必再如此唤邕,直接称邕名姓即可。”
宇文邕还不知高洋意欲何为,但心下有猜,他亲至此帐,前来见他,估计同长乐公主脱不了干系。
加之他性子如此,见到帝后二人,倒没有如其他朝臣一般焦灼紧张。
“你倒是实在,也不像其他人一般,惴惴吃紧。”
高洋仍是一副挺好说话之面,他指着宇文邕同李祖娥说道:“皇后可记得,先时南朝梁宗室上黄侯萧晔之子萧悫,北来之时,可非他宇文邕这般阔意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