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谢喜乐仍发出努力憋笑的声音，时不时给陆启来声“扑哧”。
“差不多可以了，谢总。”陆启也很无奈。
“好，噗……不行，你让我再笑会儿。”
不过这段插曲似乎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不少。
又等了一会儿两人才能已正常的方式进行交流。
“刚才那位豪放的女士是？”结果谢喜乐率先还是问出这么个问题。
“合租的人。”
“合租生活似乎很精彩。”
“大部分我们这阶层的人，就算合租也基本上是自闭儿童，没你想象的那么精彩，有的见面招呼都不打的。不是，你找我有啥事儿吗？还是单纯怕我跑路致电确认一下？”
叶喜乐又道：“你房间真这么简……朴素啊？”
“谢总……”陆启拉了个音调逐渐下降的长音。
“好好好。”谢喜乐也不再纠缠在刚才的直播事故上：“没别的事，就是随便聊聊，你斗地主项目做的怎么样了？”
“挺好的，进度比预期的还要快些，alpha版本都快出来了，如果云信那边不给什么花里胡哨的需求，提前交付也是可以的。”
“可交付之后还是要等云信手机正式上线吧，中间至少也得等三四个月。”
这里陆启听出来了，是确认自己到岗的时间来着，未免有些惶恐。
先口头约定，又专门打电话来旁敲侧击地催促，谢喜乐真的这么看重自己啊。
被人看重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们验收通过之后我就来擎火，谢总你放心。”
谢喜乐突然道：“我打算新开一个武侠mmo，你觉得怎么样？”
武侠mmo，这就是之前她所说的能满足陆启胃口的重量级项目了，因为国人独特文化背景下的武侠仙侠情结，这样的mmorpg一直以来都是国产网游品质的天花板，尤其是技术层面上。
陆启问：“是因为《山海鉴》吗？”
这段时间里游戏圈里讨论度最高的话题便是黄浦天海科技的《山海鉴》，一款与韩国第五秒工作室（fifthsecond）合作研发的奇幻仙侠大作。
传闻中这款游戏制作团队两家公司加起来超过了600人，耗费了三年时间和超过1.5亿人民币的资金投入，双方各自负责中韩两地的发行和运营，被不少游评人和玩家们看做是未来十年内端游领域的扛鼎之作。
天海前不久宣布了《山海鉴》将在7月28号开启首次不删档内测的消息，目前各大社区论坛，游戏门户网站页面，每天关于《山海鉴》的发帖量和新闻稿件目不暇接，以超过第二名5倍以上的断档式领先，提前大半个月公交站和地铁站里就贴满了它的海报，就连陆启组内也有程序和美术在讨论这款游戏，可以说陆启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宣发攻势如此猛烈的大作。
天海对这款游戏的信心和野心可见一斑。
更绝的是他们采用了激活码式的营销方式，游戏内测时候的品质自然是不完善的，有系统bug，平衡数值，服务器压力等诸多问题，但玩家们似乎并不在乎，提前进入游戏体验的优越满足感让他们甚至愿意高价购买一个进入游戏的资格，哪怕大家心知肚明这款游戏迟早不限号开放性测试。
陆启上网查了一下，几家电商网站和游戏交易平台上，《山海鉴》的激活码最低价也要500，最高的则被炒到了2000元以上，吓得他赶紧关掉了网页。
强力的宣发让这游戏热度极高，导致了激活码炒成了天价，天价激活码带来的话题度和社会舆论，又让它的热度更高了。
有玩家不负责任地预估，在激活码上天海可能已经回收了2000万以上的开发成本。
陆启不喜欢这种耍猴似的营销，但也不得不佩服天海运营人员的市场洞悉和对玩家心理的把控能力。
谢喜乐道：“也不完全是，其实早就想做的，只是被天海他们抢了先，但《山海鉴》内测让我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在她看来，按照目前的趋势下去，无论《山海鉴》是否能获得天海预想中的成功，但它对游戏行业环境带来的冲击是必然的，甚至会拔高玩家们对后面所有新出游戏的品质期待，让整个游戏行业进入一个巨头们凭借烧钱大作厮杀的战国时代。
市场是一直在变化中，玩家们同样也是，但他们口味喜好的变化并非自然产生，而是取决于当时技术，环境，以及某些现象级作品的影响。
擎火如今营收大头依然是《大唐》和《灵山》两款超过十年的回合制游戏，玩家粘性依然很高，生命力不减当年，但自从10年创造311万的同时在线人数纪录之后用户增长便开始放缓。
这些年擎火一直陆续有各种类型的新游上线，有的成绩也不错，但都没法替代那两兄弟成为营收大头。
陆启问：“你想跟他们火拼？”
“你这么说更有股江湖味儿了，既然如此，我想问一下在你看来你如何提升一款游戏的代入感呢？”
陆启就知道，谢喜乐给自己打电话肯定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考察测试环节。
“谢总，说好的不面试呢？”
“你戒备心怎么这么强？就当是朋友间聊聊天，扯扯淡就行，你要感觉时间不对，我明天喝下午茶的时候再打过来？”
这也太刁钻了，且不说这个问题是在太宽泛，结合对方要新开的项目打算，基本上就等同头脑风暴会议里让大家阐述对游戏世界观的想法了。
答得太笼统又等于没说，大道理空话谁不懂？太细节……就这电话里让他随口回答，又能细节到哪里去。
陆启脑袋飞快地转了起来，没办法，只能拼命结合自己的经验，学习到的知识以及对谢喜乐想要结果的揣摩，硬着头皮上吧，最好还能举出可行的实例。
他已经将这部分当做了真正的面试，得好好作答。
短暂的沉默，谢喜乐也不急，安安静静一声没出，等待着陆启的答复。
大概两分钟后，陆启终于开了口。
“目前市场上主流依然是大型多人在线角色扮演类，但在角色扮演这一块上却有太多的缺失，更偏向卖美术资源和角色数值，要提升玩家代入感，沉浸感，我认为有这几种方式。”
“第一是ip，依靠具有广泛群众基础的ip，有玩家耳熟能详的角色，如数家珍的剧情事件，让玩家能将自己带入其中，甚至对用户获取和宣发推广也有很大帮助。当然这是比较偷奸耍滑的方式，但胜在确实有效。”
谢喜乐没发表意见：“嗯，继续。”
“第二是给玩家身份和使命感。结合到武侠游戏的话，想想侠文化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好家伙，面试过程中还学会反问了。
谢喜乐想了想道：“快意恩仇，仗剑天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还好，她说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陆启想要的就是这个答案。
“对，所以我们可以给玩家这样一个可以为国为民的背景和身份，如果是我的话，基于玩家熟知程度和流传的英雄事迹，可以选择的背景设定在两个时期，安史之乱和靖康之耻。前者刚好可以展现天宝盛世和大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对比，让人唏嘘，而后者则是家国不幸的屈辱，这是两种极度容易让人带入的情感。”
“嗯……”谢喜乐发出这样的声音，听得出来她十分专注。
陆启又继续：“第三是变化动态的世界，这会让玩家感觉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已经不少游戏实现的那些天气系统，时间系统都是如此，如果再想的更多一点呢，比如季节，在同一个地方，春日柳絮新芽，炎夏倾盆暴雨，清秋漫天落叶，凛冬大雪纷飞，配以每个节气里不同的活动氛围，你感觉如何。”
陆启压根儿没等谢喜乐回答，又道：“再细节一点，如果你在游戏里有一块草地，你点火草地开始燃烧慢慢烧成了灰烬，或者一片水池，冬天的时候水面结成了冰可以在上面行走。这些会不会让你感受到游戏世界在变化，时间在流逝。”
“第三，关键的角色。游戏里的所有npc其实都可以通过工作量的堆叠让他们更有个性，但关键是我们仍要突出一小部分关键性的角色。他们个性鲜明，推进剧情事件的发展，也有曲折感人的背景经历，随着玩家们对他们逐渐加深了解，会和这些角色产生情感上的共鸣，或者是喜爱，或者是憎恶，或者是怜惜，不耻，唏嘘感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都可以，但玩家会对他们和游戏世界有深刻的感受。”
“还有最后一点，不俗套的细节。为什么有些东西你一看就会觉得很假，小学时候写的作文，深夜里灯光下批改作业的老师，看着清洁的教室擦着汗水露出笑容的同学，映入眼帘的假山，油然而生的崇敬，胸前更加鲜艳的红领巾……因为你看过了太多，很清楚这都是套路而已，你会有代入感吗？”
“我以前想过做一个废土末世题材的游戏，里面我一定要加的一个剧情是，打完一场拳赛后拿到20块钱头破血流地在酒馆里陶然大醉的拳手。”
“为什么？”谢喜乐没明白，而且听起来有些割裂感。
“这样单独听起来是不是有些突兀，但放到具体的游戏背景里我还会先描写许多其他东西。”
“比如宗教的崛起，很多向难以抗拒命运彻底妥协的人跪拜臣服在地聚集，他们传播着接受神罚不再违抗的教义。比如在这种朝不保夕人们看不到希望的绝境中，享乐主义的盛行，因为人们看惯了非自然的死亡，也找不到生存的目标，只能紧紧抓住眼前还能看到的一切去享受，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再比如对暴力的崇拜，无序混乱的人类聚集点，他们举办拳赛也参加拳赛，但大多数人又不敢打，他们只敢看着别人打。”
这番简单的描述，谢喜乐脑中几乎已经想象出那个麻木地狂欢着迎接世界末日到来的社会。
“这样是不是就不那么突兀了？”陆启问。
“确实。”
“那么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再刻画几个愿意好好活下去，在无意义中寻找意义并为之挣扎坚持着的人，你会不会也希望他们最终能活下去？”
谢喜乐好好整理了一遍陆启说的这四点，她都很难想像这是她突然袭击下陆启仅仅花了两分钟时间的总结，他甚至还举出了一些具体该如何实施的例子。
她打小天资聪颖，向来自命不凡，对游戏这行业又从小耳闻目染，接触到的也都是业内排的上号的精英，但她也自问在这么短时间内做不到陆启这样高度地概括。
起初在京城，第一次遇见这个人时，她觉得他脑袋灵活很有想法，且拥有将想法实现的务实能力，应该是一个非常有培养潜力的策划新人。
然后是在云信总部的评审会，他的阐述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对栾红英团队提出的疑问应对充足，对答如流，同时具备成熟的沟通技巧，交谈能抓住重点，可能是个管理的好苗子。
会后陆启展示了他对用户需求精准的把控，完全抓住了云信当前的痛点，并且不可否认地让自己也感受到了挫败。
而现在，他那敏捷到难以置信的反应，极强的归纳总结能力，在突然袭击高压下的从容不迫，反而让她有些迷惑。
一个从业两年时间的人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电话另一端的那个人身上，究竟还有些什么样的能力在等待着自己去发掘？
“谢总？”对面没声儿了，陆启只能问道，“还在吗？”
“嗯。”
“这道题的解法还过得去吗？”
“还行。”
“算过关不？”
“勉强。”
如果觉得对面很优秀，谢喜乐会坦率地表达赞赏，如果感觉对面有可能比自己更优秀，那她心里就不那么开心了。
“那还有别的考卷吗？”
“有啊，请听题，根据调查显示，目前越来越多的客户端游戏玩家对强交互内容感到疲劳，每日大量的循环任务让他们难以应对，失去游戏热情，但减少每日游戏时长又可能降低用户粘性导致留存下降，请就这个问题阐述你的观点和看法。”
还真来啊，陆启头都大了，这擎火到底好不好进啊，真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就你调皮，叫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