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果然,她刚坐下就听见病人跟孟李秋道:“我是个摄影师,前年去非洲拍野生动物,回来之后没多久,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心特别烦躁,而且出很多汗,特别是胳肢窝这里,特别多汗,衣服都湿透了,每天要换三四次,要是在家还没觉得不方便,但我这工作经常在外面的,实在是麻烦。”

他说他去医院检查过,每查出什么问题来,家里人也让他看过好几个中医师,吃了不少止汗的药,也没用。

老爷子听完,问道:“你睡觉怎么样?”

病人把手伸到腕枕上给老爷子把脉,应道:“不好,不过我们这一行的,熬夜,睡不好,都是常态了。”

“常态不一定是好事。”老爷子应了句,又问他,“小便怎么样?是不是颜色比较黄?”

他点点头,有些惊讶,“医生你怎么知道的?”

老爷子呵呵一笑,又问:“平时也容易口干,还容易长口腔溃疡?”

病人又连连点头,问这该怎么办才好。

魏繁星在一旁,飞快地敲着键盘录入病历,然后拿过他带来的以前的病历,翻开一看,发现以前用的都是药物多数是益气固表或者滋阴清热的黄芪和地黄之类的药物,底方有的是桂枝汤,有的是逍遥散。

但很明显,都没有什么用,患者这一年来依旧腋下多汗,睡眠不良。

孟李秋给患者把完脉,没有立刻开药,而是转头问魏繁星:“脉浮数,繁星,这个病例,你有什么思路没有?”

魏繁星眼睛眨了一下,谨慎地回应道:“汗为心之液,脉又是浮数的,说明心火比较重,我觉得应该先清心气,心火降了,自然就不会再出那么多汗。”

而且这个思路,之前他用过的方子里好像都没有专门针对这块的,可能是之前病情还没这么明朗?

老爷子听了点点头,继续考校她:“那你觉得咱们用哪个方比较好?”

魏繁星回忆了一下相关的方剂,应道:“可不可以用黄连解毒汤?”

老爷子又点点头,“可以啊,黄连解毒汤主要清三焦实火,对内外皆热,有烦渴、小便赤和口生疮症状的患者很实用。”

“不过……”他顿了顿,转折词出现了,魏繁星耳朵立刻一动,“他这个症状,纯粹就是心经热盛,迫汗外出的,你看,他每一个症状都跟心有关系。”

一边说,老爷子一边拿笔指着病历本上他写的症见:“心开窍于舌,他有心火,所以口舌容易生疮;心主火,火盛伤津,所以容易口干舌燥;你再看他舌象,舌尖鲜红,一定是心火上炎导致的,小便黄赤,是因为心火下移小肠,内热需要借尿排出,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他的主诉,是什么,你想想?”

“主诉……”魏繁星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恍然大悟,“手少阴心经出腋下,直行脉走向是从心系上肺,斜走出于腋下极泉穴,这位先生心火旺盛,体内津液外泄,所以他腋下多汗。”

老爷子笑眯眯地点了几下头,“不错不错,所以他这个问题,直接用导赤散,反而比黄连解毒汤更加对症。”

导赤散的组成,只有木通、淡竹叶、 生地和甘草四味,针对的就是心经热盛导致的种种症状。

魏繁星飞快地在系统里开好这几位药,原本以为老爷子还要进行加减,结果他摆摆手:“就这样可以了,打印出来吧。”

患者拿到处方后,一看,愣了,“这……就四味药,能行吗?”

看他满脸怀疑的模样,老爷子笑呵呵地摆摆手,“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听懂吗?你就是心火太旺了,别的都还行,所以我只给你清心火。”

“看病吃药不是请客吃饭,用不着一大桌子菜,只要辩证准确,经常三四味药也能解决问题,你先吃,吃了就知道了,过几天你还会来找我的。”

这副药老爷子给开了四剂,下个星期他就得来复诊,别说他将信将疑了,就连魏繁星都好奇得紧,这副药会管用吗?

这个病人走了之后,魏繁星又跟着看了几个病人,其中还有个是被医生诊断为小儿多动症小朋友,八岁了,生得跟六七岁差不多,瘦瘦小小的,病情严重的时候,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家长带着看过不少西医,中医也看过,但都没用,孟老爷子看他以前用过的药,都是往肝风内动肝火亢盛那边去的,毕竟“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嘛,而且孩子的脉象的确是木火过盛之势。

但老爷子确认为孩子这么瘦,不是因为肝火亢盛,而是脾土的问题,给开了四君子汤加小建中汤,“先吃五剂,吃完了再看。”

纪时从派出所回来的时候,路过师爷的诊室,看了一眼,就看见在操作电脑的是魏繁星,于是伸手敲了敲门。

大家都抬头看了过来,但老爷子和病人都是看了一眼就低头继续交谈,只有魏繁星抬头看着他,眨眨眼。

她是在问他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他点点头,冲她比划一个“ok”的手势,意思是都处理妥当了,又用手指指指另一边,示意她待会儿再说。

魏繁星看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朝他笑了笑。

等又看过两个病人之后,有人来找魏繁星复诊,她便离开了孟李秋诊室,回到自己诊室,给病人看过,又开了药,很快又闲下来了。

她去找纪时,却发现他的诊室里空无一人,她愣了愣,决定先下楼看看。

一楼,陈女士和张姐正站在门口说话,聊的正好是下午发生的事。

“陈姐,我们走了哦。”有来抓药的老熟人同陈女士打招呼。

陈女士忙转头应好,正好看见魏繁星下来,就冲她招招手,“星星,快过来。”

魏繁星不知道她叫自己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过去了,“阿姨叫我什么事?”

“我听阿时讲那个混混对你不尊重是不是?”陈女士抬手摸摸她胳膊,目光关切,“没有被吓到吧?”

其实还好,那些话虽然难听,但也只是言语而已,只要她不放在心上,就不会伤害到她,更何况说这些的人已经被纪时揍了,那就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货色,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魏繁星摇摇头,笑着应陈女士:“我没事啊。”

“没事就好。”陈女士松口气,跟张姐夸她坚强,又说,“刚好我订的梭子蟹今天到了,刚让阿时去取,待会儿下班先别走,吃了晚饭再回去,压压惊哈!”

魏繁星听了眼睛一眨,犹豫了一瞬就点点头:“……好。”

虽然是跟纪医生有约在先,但纪医生妈妈的梭子蟹实在太诱人了!而且,她相信纪医生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会很尊重他妈妈的决定的!

要是能这样躲掉这顿请客就更好了,毕竟还没发工资,小师姑手里也没余粮:)

纪时回来的时候,从车上扛下来两个大大的泡沫箱,纪总蹲在门口看见了,就站起来看他,然后跑回来冲魏繁星喵了声。

魏繁星正在帮纪三姑配明天煮凉茶要用的药材,闻声嗯了声,随口问道:“怎么了吗?”

纪总:“喵——”

魏繁星:“你饿了吗?饿了就自己进去找吃的好不好?我现在没空哦。”

纪总:“喵喵——”

魏繁星:“你不饿啊,那是要玩吗?要等等哦,等我把这些都称好就陪你玩。”

纪总:“喵喵喵——”哎哟,真是愁死猫了!说的都不是一件事!

一人一猫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几句,纪总的叫声忽然停了下来,魏繁星把称好的药材装进布袋子里准备拿去厨房给三姑,一抬头,就看见纪时扛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她迎过去想要伸手,“我来帮你?”

纪时摇摇头,越过她道:“不用不用,很重的,也别弄脏你的手。”

家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魏繁星把药材拿去厨房交给纪三姑,出来就看见纪时在拆箱子,纪总围着他转来转去,想上桌看看又不行,着急得直叫唤。

纪时将一个个个头匀称饱满的梭子蟹从箱子里取出来,肚皮朝上地放在篮子里,魏繁星刚走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来自于海产的腥咸。

“这就是当季最新鲜的东海梭子蟹吗?”她伸手扒拉了一下蟹腿,问道。

八月初,东海开渔,人们餐桌上的海鲜种类再度变得丰富起来,秋风起,蟹脚痒,这时节的螃蟹存在感极强。

“我妈是不是跟你说今晚吃螃蟹?”纪时一边清点螃蟹的个数,一边同她说话。

魏繁星点点头,做遗憾状,“本来我们说好了去吃酸汤火锅的……”

“你少来。”纪时嗤笑了一声,瞥她一眼,“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心里在偷笑?”

“真的没有。”魏繁星摇头,坚决否认。

纪时哼了声,拿起一只螃蟹,拨了一下它的腿,发现它还挺活泼,便弯腰放到纪总面前给它看着玩。

然后直起身子,看了魏繁星一眼,微微一笑,“酸汤火锅就在那里,我们可以明天再去吃,明天刚好我们值班,你说巧不巧?”

魏繁星:“……”

“喵——”

纪总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它被横着走的螃蟹吓到了,抬起爪子想碰它,又不敢,畏畏缩缩的,老大一只猫竟然看着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纪时在一旁看着直乐,“胆子大点,它打不过你的,上,干翻它!”

纪总朝他嗷了一下,不停地往后躲,偏偏还不肯干脆扔下螃蟹跑掉,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它不放。

魏繁星想上前帮它,却被纪时拦住,只好在一旁看戏。

等纪时给它拍了小视频,它这才缓过神来,也可能是被螃蟹惹毛了,它干脆一巴掌拍下去,真的将螃蟹翻了个身。

接着它似乎找到了趣味,开始一下又一下地扒拉螃蟹,推着它想忘外面走。纪时怕它真的把螃蟹弄死了待会儿不能吃,忙上前把螃蟹拿走。

“好了,别玩了,下次再继续。”

“喵——”

纪总舔舔手,魏繁星弯腰揉揉它的头,笑话它:“你爸爸欺负你没见过螃蟹呢,你怎么这么傻?”

纪总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抬头蹭蹭她的脸。

斜阳西坠,回春堂里已经没有了病人,到处灯火通明,大家都坐在了一起,等着螃蟹上桌。

纪三姑做螃蟹是用厚底铁锅直接干烧的,活螃蟹洗干净,蟹壳朝下整只放进厚底铁锅里,一滴水一粒盐都不加,直接盖上锅盖就开始烧,据说是舟山当地的吃法,叫烤螃蟹。

这样做的螃蟹出锅时会有一股淡淡的焦香,螃蟹体内的水分都烤出来了,蟹肉紧致细嫩,趁热蘸点醋,满口都是极致的鲜甜,这是大海馈赠的佳肴。

月上中天,这顿热闹的螃蟹宴结束了,打扫干净卫生之后,大家互相道别,各自散了回家。

魏繁星出了门往左拐,准备去公交站等车,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背后纪时叫她:“魏繁星。”

她停下来,回过身,疑惑地嗯了声。

他抬抬下巴,“走吧,我送你回去。”

月光和灯光在他身上汇合,光芒柔和温润,魏繁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多谢。”

车子往她住的桃李春风小区去的路上,纪时提起了下午的事,“那个混混交代,他大哥过生日,他想送份有面子的礼但又没钱,所以从收破烂的人手上买了个漂亮盒子,再买几朵小小的灵芝放进去,本以为这就可以了,结果没想到被大哥当场识破。”

“他也不敢说是自己故意的,就说是被骗了,大哥说那你去要赔偿啊,卖假药就得赔偿,他一听,觉得也对啊,再一看盒子上有回春堂的标记,再查到回春堂是个医馆,这种盒子装的肯定只有这里才有,顿时鬼迷心窍,跑过来想讹一笔钱。”

魏繁星听了目瞪口呆:“……他这是穷疯了吧?”

“谁知道呢,兴许是脑子有包呢?”纪时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他也不想想,这种特殊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人家能没记录么?”

他这么一说,魏繁星霎时间想起来他送给自己那盒灵芝了,问道:“这种锦盒的,和你送给我的那种木盒的,是一样的么?”

纪时摇摇头,“不一样,木盒子装的灵芝,虽然质量也好,但都是人工培育的,那种红色锦盒装的,都是野生的,价格至少差十倍。”

魏繁星听了眼睛一眨,语气变得小心起来,“那……你送我的那个,很贵吗?”

纪时回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魏繁星抿抿唇,“我妈说太贵了,舍不得吃。”

原来是这样,纪时笑着点了下头,“那你跟阿姨说,批发价买的,七十块一斤,赶紧吃。”

魏繁星哦了声,脱口问道:“实际价格不止这个,对不对?”

“是多少钱有什么区别吗?”纪时开着车,声音慢悠悠的,“它再贵,也只是一味药,只有真的吃进肚子里产生效用了,才是物有所值。”

“我现在就觉得它一文不值,因为你没有吃它,再好,也没给你补上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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