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室里走出三四个有说有笑的人,正是几名先抽完了血的程序猿。
冗相呈按压着棉花,好奇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热闹?”
何凯因为吃了早饭没法验血,便一路陪跑:“吵架了吧,嗨,医院嘛,常有的事儿。”
公司其他人见程序猿们出来了纷纷问好,然后有人解释道:“有个大妈,和外卖小哥起冲突了……”
“呈呈!”方佳航拨开人群笑着走上前。
冗相呈本想着能和方佳航好聚好散,但谁让他听见这人埋汰自己的现场直播,当时就没给好脸色,现在自然也懒得给好态度。
冗相呈淡淡道:“方总监。”
方佳航用余光看了眼输液大厅的方向,赔笑着揽着这几个先出来的程序猿往另一边走:“有点事儿想和你们商量一下,来,这边说。”
冗相呈不置可否,工作上他向来老实认真,公私分明,当下便没多理那边的纠纷,跟着方佳航走了。
几人正往另一侧走,输液大厅却发出了一道极响的重物倒地的声音。周围人都被这声音给吓得震了震,当即便有人喊:“帅哥!你咋啦,护士你们赶紧给看看!”
冗相呈心一惊,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去。
熟悉的青草绿鸭舌帽,还有人群中露出来的熟悉的衣角。
他脑袋一嗡,顾不得方佳航,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尤润斯!”
越过地上的残渣,拨开重重阻挡的人群,他看见尤润斯半倒在长椅上,脸色惨白,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
尤润斯闭着眼,手里还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未打完字的信息。
“我到臣院了,牛饭忘记带了,你等我在去卖……”
冗相呈看到地上洒了一地的东西,一半是外卖盒饭,一半是滚落了一地丸子的关东煮。
这傻子,明明都带来了,还硬说没带。
“护士您帮我看一下,他什么情况,是不是病了?”冗相呈蹲下身揽住尤润斯的肩膀,眼睛瞬间就泛红了。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大妈这下讷讷道:“我我,我不过就是说了他两句,这也太……他不会是想讹我吧?”
路人看不下去了,不耐
烦道:“你也不看看人家都累成什么样了,这样都还给你送餐,你要不闹这一出人家能气晕过去吗。”
“也有可能是低血糖吧,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吃早饭,我儿子就是。”
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赶过来的医生忍无可忍:“麻烦你们都让开!给病人一点呼吸空间行不行!”
冗相呈连忙道:“医生!我!”
医生斜了他一眼:“你什么你,哪位啊?体检的那边去,别搁这儿看热闹。”
三个医生合力将昏倒的外卖小哥抬起来,穿着公司统一体检服装的冗相呈扯住尤润斯的衣角:“……他是我老公!”
医生狐疑:“老公?你成年了吗。”
冗相呈深吸一口气:“成年了,昨天刚领的证,要不要给您看看。”
程序猿们:“???”卧槽卧槽卧槽?!
小菲和其他员工们睁大眼睛,何凯更是过分,直接腿一软,“卧槽”了出来。
方才走的最快,现在离得最远的方佳航死死地盯着这边,把那句大声的“他是我老公”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黑得能直接送去火化。
之后护士调来了监控,自知理亏的大妈领着小孙子灰溜溜地走了,没敢再闹着要补偿。
尤润斯被临时送去了一间病房,冗相呈本想找胡蝶帮忙,但从护士那儿得知胡蝶正在进行手术,没法出来 。
医生正在给尤润斯做基本检查,把冗相呈赶了出来,公司里的人得知这件事纷纷赶来病房外探问。
特别是研发部的程序猿们,一个比一个激动。
何凯:“我们小尤那么好!经常给我们送吃的送喝的,不知多少个寒冷的夜晚,我就是靠着他的温暖才能坚持下去,为公司做奉献的!”
项目组长叹息道:“小尤这孩子热心肠,老来咱们部门转,帮了我不少忙,上次还让他帮我带了好几大袋垃圾下去。”
小夏泪汪汪地说:“juice哥,小尤哥不会有事儿吧,他问我借的钱还没还呢。”
何凯抹了把泪:“小夏,咋到你这儿画风就那么清奇了呢,他啥时候问你借的钱了?”
小夏吸了吸鼻子:“就昨天晚上呀,我不是住在老街那边嘛,那里房租便宜。他晚上去福乐超市买速冻饺子,我正好下班路
过,他说手机没电了,我就帮他垫了。”
冗相呈怔怔的:“是不是四十八块钱?”
小夏点点头:“对呀。”
四十八块……尤润斯手机里只剩下三十三块八,他根本不是手机没电了,而是付不起这个钱。
“我还你,你二维码给我扫一下。”冗相呈说着掏出手机。
小夏笑道:“我开玩笑的啦,吃了小尤哥这么多次夜宵,这点算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而已,诶。”
就连初入社会的实习生都能租得起老街一千多块一个月的房子,尤润斯却只能住在大桥下,风餐露宿,连买袋羊肉水饺的四十八块钱都拿不出来。
他从前是拿什么过活的?
冗相呈心里一疼。尤润斯的工作中,外卖和快递的工资应该都是月结,只有捡垃圾和便利店是临时工作,应该可以日结。
“刚才小尤哥好像还带了关东煮吧,那是不是给……juice哥你的?”小夏试探问。
冗相呈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尤润斯的钱,应该都给他拿来买饭了,所谓的“房租”,他一点都没少还。
他居然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那些吃的,也从没想过要给尤润斯点儿钱,唯一付出的便是那几身衣服和家里新的日用品。
除此之外,他既没有拒绝一日三餐,也没有拒绝尤润斯的家务劳动,更没有劝他换工作的打算。
思来想去,他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家小老公究竟有多么的贫穷!
就是去冗伊公司楼下做个保安,让老妈给他多开点工资,也比在外面拼命好啊。说不定饭也吃不饱,活也没少干,工作还不停,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冗相呈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低着头怼在门口,眼眶通红。
“哎!哎!juice,别急嘛,你都说了只是劳累过度,不会有啥大问题的。”何凯安慰道。
冗相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压根没听进去。
病房门打开了,医生面色凝重。冗相呈心一紧,连忙迎上去,何凯问:“医生!怎么样怎么样,我们小尤同志还好吗?”
医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冗相呈心脏重重一沉:“他……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说:“应该是没大问题的,目前来看是身体机能超负荷运
作,过度劳累。还有体温偏低,不过护士拿来的体温计大概坏了,我们还得给他再测一遍。”
“那您摇头是什么意思?”何凯问。
医生犹豫了会儿,说道:“我们想给他抽个血,但是刘护士怎么也抽不出来。”
小夏试探问:“护士姐姐是实习生吗?”
最起码有40岁的护士阿姨探出头来:“小姑娘,你看我像吗。”
医生又道:“我听诊器杂音太多了,干扰好大,现在也得去换一个。你们让他多休息会儿,先挂个葡萄糖再说,然后我们准备一下,再给他做个深度检查。”
众人:“……”
冗相呈红着眼睛嘴角微抽:“……您这儿能有什么是好的么?”
何凯道:“医生都说了没事,那就是真的没事,你放宽心。”
项目组长也说:“是啊,下午放你半天假,就在医院里陪小尤吧,正好他也好好查一查。”
冗相呈满是感动:“组长……”
组长轻咳了一声:“我跟咱们总监申请的,别谢我。”
何凯问:“老郑回来啦?”
组长欣慰道:“是啊,今天早上的飞机,这会应该已经到公司了。”
小菲一直跟着他们,才知道被惹上事儿的外卖小哥和自家公司的程序猿是一对儿,又想起方佳航对自己说,等冗相呈出来叫他一声的事情,以及方才方佳航那明显藏着掖着的态度,当下便觉得这件事得告诉冗相呈。
没等她提醒冗相呈,体检完毕的方佳航正巧结束了,直奔这里而来。
他越过挤在门口的人,在冗相呈面前站定,微微一笑:“你昨天结婚了?怎么没告诉我,我该恭喜你的。”
冗相呈懒得搭理他,正想回病房里去,方佳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咬牙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哦对了,你现在有老公了,长得好看,人也年轻,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大家面面相觑,心细的女孩子们已经发现了点儿狗血的不对劲。
方佳航面容扭曲,冷声讽刺:“可是你家老公每天要打三份工,早晨还要出去捡垃圾,一个穷的不行的流浪汉,没有文化不识字儿,难不成,还真是你包养了他?”
“一个穷人包养另一个穷人,你们真有意思啊,冗相呈。
冗相呈没空理会他是哪里调查到的这些信息,面色倏地冷然,掰开他的蹄子:“我穷不穷,干你什么事?我就是包养一个残了腿的叫花子,也不想给你一毛钱。”
方佳航一愣,他没想到冗相呈会发火。冗相呈的脾气向来是很好的,哪怕真的生气了也该是软乎乎地和他辩解说不好,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还有,请你以后对我丈夫放尊重点。他是我老公,你骂他,就是骂我。你骂我,我就要骂回去。”
冗相呈冷哼,不屑道:“穷逼!”
方佳航:“???”
他简直气笑了:“我穷?你搞搞清楚,有个做小生意妈妈的是你,租公寓住的是你,老公是流浪汉的也是你。这些还是你告诉我的吧,你说我穷?”
剑拔弩张间,冗相呈正想回怼过去,人群间忽然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人群后,明亮洁净的走道中央,站着一名个子不高、神情淡漠的少年。
炙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落在他的头顶,洒在他的肩膀、鼻尖上。
少年有着一双与尤润斯如出一辙的深紫色眼睛,肌肤雪白无瑕,长相通透绝美。
惹眼得几乎能与他身侧的太阳融为一体。
只见他穿着冗相呈熟悉无比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熟悉的精致古老手杖,矜贵而不失礼貌地朝所有人点了点头,朝病房走来。
少年的声音像瓷器一样清脆好听,声线平稳得如同敲代码的“哒哒”声:
“我是来接我家先生回家的,烦请各位让一让。”
冗相呈看着这个穿着自己压箱底燕尾服、拄着自己在小商品市场淘来的破木头,模仿中世纪欧洲绅士的小中二少年,无奈道:“您哪位啊??”
少年停下脚步,掀了掀眼皮,平静无波道:“我是您的管家,您忘了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