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日子一如往常地度过着。
除了沈宴淮在那天之后突然把仙鹤以雌雄分为两舍,割篱笆时还一脸“狰狞”,玄露自认为也没再发生奇怪的事了。
在御灵峰比上一世在问剑峰清闲得多,不必每天起个大早不说,还能随心所欲地闲逛。
毕竟沈宴淮给鹤群的自由太多了。
玄露乐于享受这种生活,以领头的架势天天把鹤群带出去,然后就脱离大部队,独自地在御灵峰内晃悠。
鹤居本就伫立于御灵峰,她对这座峰再熟悉不过,趁着春日正好,她去看美不胜收的风景,去吃甘甜香脆的野果,或者在溪水里清洁羽毛。
完全把沈宴淮丢给那两个师兄看管了。
玄露这次十分放心,御灵峰弟子少,摩擦也少,还有两个亲传师兄尽心带着,不用再像上次那样盯着对方怕被人欺负了。
再说训练鹤阵与学习《丹羽诀》,那也得等沈宴淮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炼正规之后。
在这之前,她完全是空闲的。
玄露算了算,怎么也还能闲个十来天吧。
但,她最满意的,还是——
“哟,回来了。”
临近中午,孟和与方启还未离开,石桌上摆着两个菜,沈宴淮不见人影,肯定还在厨房里忙着。
随着孟和的招呼声,玄露拍着翅膀降落,第一时间来到石桌前,打量今天的菜。
看这个清炖小山鸡,细嫩鲜美;看这个笋丝菌汤,味香色清;还有还没出现的第三道……吸溜。
玄露深吸一口气,一只鹤看不出表情,眼底蕴藏的光却无法忽视。
几天以来,沈宴淮都是自己做饭,她也跟着蹭吃蹭喝,饭点一定赶回来。
不得不提,沈宴淮的手艺真是好的没话说!可惜上一世发现得太晚了,下山之后没有条件,后来沈宴淮在魔界又一心修炼,她都没能多吃几顿。
正在这时,沈宴淮端着最后一盘菜出来了。
居然是醋鱼!闻见热气腾腾的酸香味,玄露连头都不回就猜出了是什么菜,接着身子一转,跑到沈宴淮身侧,再一路跟着沈宴淮走到石桌旁,期间视线一直粘在盘子上。
这幅眼巴巴的模样让旁人忍俊不禁,就连沈宴淮笑意也加深了几分。
轻轻一声脆响,瓷盘被搁到了石桌上。
“无论看上几次,都得说沈师弟厨艺惊人啊。”孟和感慨。这几天他们算是目睹了这位新师弟的厨艺,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淡定,心里也是起了不少波澜。
沈宴淮微笑着邀请道:“两位师兄不如也在这用饭?”
“我和你孟师兄已经辟谷了。”方启摇了摇头。
孟和倒是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色,但迟疑片刻后还是遗憾拒绝:“算了算了,你自个儿吃吧。”然后威胁:“再馋我们,小心真跟你抢着吃!”
沈宴淮便不再客气,拿出一只小碗,先用竹筷把一大块鱼肉夹入碗中,再把鲜嫩的鱼肉分开,将鱼刺一一夹出,最后放到玄露面前。
玄露眼睛闪闪发亮,低头一啄,细长的喙叼住鱼肉,往里衔了三两下,就将整块鱼吞进喉咙,顺着细长的脖子咽进去了。
孟和啧啧称奇,从来没见过哪个弟子给自家灵兽做饭吃的,灵兽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
在几乎所有御灵之人的观念里,灵兽和普通的兽类吃的没什么区别,最多加上仙丹玉露,吸收点日月精华,哪有像这样吃人食的!
不过这番景致这几天他也看了多次了,孟和收回视线,与方启交换了个眼神,“我们走了。”
方启:“今日讲得多了些,你好好消化一下。明日起我们便不会天天来了,你自己勤加修炼,若是太久找不到窍门,再让玄露去给我们送信。”
正在吃鱼的玄露动作一顿,的确,这几日两个师兄的悉心教学她都看在眼里,也该到了沈宴淮自行努力的时候了。
而说到送信,现在的沈宴淮还不会用千里传音,只能让她来。
这么想着,玄露朝孟和的方向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沈宴淮也说了声“好”。
等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后,玄露又不亦乐乎地吃了起来,只是吃着吃着,她注意到旁边传来炽热的目光,一转头,少年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正笑望着他。
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玄露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她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对方看着她干什么,难道是想到了如何修炼的绝妙点子?
果然,吃完饭后,沈宴淮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道:“从明日起,我便要开始修炼了。”
这就对了。玄露暗自点头,她一直担心沈宴淮换了座峰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来这上进之心还是没变。
少年转头看向她,清俊白皙的脸上露着淡淡笑意,“总不能让旁人超越了我们,对吧?”
对……倒是对……
玄露有些怔然,又有些迷惑,引气入体的事,和她有关系吗?怎么就“我们”了?
然而,沈宴淮没有回答她的不解,而是把羽梳从袖子里掏出来,眼含期待。
“吃饱了先休息一会儿。来吧,我们梳羽。”
……
等到入夜,鹤群都回到竹舍睡觉的时候,玄露也在竹舍里反思起来。
下午沈宴淮抓着她梳了毛,然后回屋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又打扫了院子,沏了壶茶,就拿着功法看到傍晚。
然而,玄露仔细观察过,与其说是读书,不如说“发呆”更合适。
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浪费了啊!
但是等到太阳落山,沈宴淮回到屋子里之后,烛光又会透过窗纸映照出他钻研的模样,一直到对方上床休息才会熄灭——这些天一直都是如此。
这是把下午浪费的时间都在晚上补回来吗?
玄露对这种诡异的勤勉感到迷惑,但也有几分理解:毕竟御灵峰晚上不宜出门,除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也做不了什么,趁机读书反而更好呢。
夜色越来越深,玄露的困意也越来越浓,其他鹤早已蹲着趴着的睡了,只是屋里的烛光一直亮着,让她忍不住多撑了一会儿。
但现在,她也要撑不住了。
玄露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渐渐垂落,一只爪子缩进腹底蓬松软绵的绒毛里,对着卧房的方向沉沉睡去。
殊不知,此刻被她以为在勤奋读书的人,实则正与一个不该出现在清蕴宗的人“聊天”。
“……你说,若是有一只灵物,从前跟你关系很好,如今却不爱搭理你了,这是为什么?”
宽大的书案前,少年神色淡淡地摩挲着一支毛笔,烛光映在他清俊年轻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将那双浅色的眼睛映照得更是妖异。
跪在他面前的男人深深低着头,脸上一瞬间闪过惶恐和诧异。
尊主唤他前来……怎么问这种问题?
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男人紧绷到极点,额角缓缓渗出冷汗,嘴唇蠕动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沈宴淮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目光依旧落在笔上,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上山以来也一直维持着从前的习惯,做她喜欢吃的,还学会了梳羽……难道,是她对我失望了?”
“失望”二字指的什么,他心知肚明。
但被沈宴淮唤来的男人一无所知,男人听完这话,眼底的惊愕几乎抑制不住,就连瞳孔也颤动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
做饭?梳羽?
这是尊主大人亲手做的吗?为了那只灵物?
复杂的思绪翻涌升腾,男人忍不住猜测那只灵物到底与眼前的人到底有怎样的关联——是年幼时认识的重要之物?亦或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情谊?
到底是什么样的内情,才能让一个随手便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的人物如此重视?
当他还在思考的时候,沈宴淮的声音忽然又响起:“长弈,你向来聪明,你说呢?”
长弈只觉得冷汗快要顺着鬓发滑落下来,他垂眸看着地面,低声道:“是属下无能,无法为尊主排忧解难。”
信息太少,他多说只会出错。
一阵沉默。
“……好吧。”叹息声轻轻响起,伴随着笔被放到桌上的声响,少年似乎也不愿再深究了,气息变得随和无谓。
长弈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紧绷的心弦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至今都不知道这位对他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
十分的莫名,又十分的熟稔。
不……应该说太熟稔了,早在第一次见面,被对方叫出名字时,事情就超出了他的预想。
少年拥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极具远见的计谋也令人忌惮。
最开始,他只以为这是个胆大到天真的年轻魔修,但当他后来亲眼目睹对方收拢若干势力,平定魔界动荡,并将那些纷乱龃龉一一压平、铲除,他便知道,魔界要变天了。
他很庆幸,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沈宴淮年轻的脸庞产生轻视。
但……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应已经登上魔尊之位的人,现在却一头扎进一个宗门,还当了新弟子……?
恕他见识少,真没见过这样的。
沈宴淮再次开口:“你说的那些我知道了,还是依照以前那样处置即可,如果没什么事,便回去吧。”顿了顿,“顺便带话回去,以后非我传唤,不要随意过来。”
长弈一愣,忽然想起前几天赤厌偷偷来过。
他的表情难以言喻,那是因为魔界如今缺一个主人啊!您费心费力地把事情干完了,最后却对那个位子没表露出一点迫不及待?
想起出门前其他人对他赋予的重任,长弈把话在嘴里绕了半天,终究出来了:“是……可,魔尊之位如今空缺,您一直不回去,我们也是为难。”
“有什么为难的?”沈宴淮勾了勾唇角,“胆敢忤逆的,像以前那样杀了便是。”
长弈深吸一口气,不得不说,有这么个任性的尊主,他们作为属下也是很头疼的。
他开口,挑了些魔尊之位若是空缺会遭遇的问题,简明讲述,然后试探地询问:“那,您近期可有回去的打算?”
“我当然会回去。”
沈宴淮抬眼看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
一道暗红的光芒自屋内消失,沈宴淮打开窗户,看着高悬的明月叹息。
就算叫来长弈,这个上一世的右护法、军师般的人物,也没出得什么好主意,反倒被催着回去。
提前把魔界纳入手中,虽然麻烦,但不得不做。
毕竟,这是能专心养鹤的必要一步。
……
玄露是真的对沈宴淮的行为疑惑了。
说了要勤奋修炼,但和没修炼时一样,每天依旧看书梳羽外,加做饭给她吃。
难道,他真的只在晚上努力?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上就要到上一世沈宴淮引气入体的日子了,眼见对方好像还跟没事人一样,玄露也焦虑地吃吃喝喝,顺带用疑问的目光打量他。
终于,到了与前世一样的日子。
这天清晨,玄露跟往常一样飞出篱笆,看见沈宴淮从屋门内走出来,她不经意一打量,惊讶地发现对方给人感觉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像是发现了她的注视,少年朝她走来,语气里露出鲜有的欢欣来:“我成功引气入体了!”
你成功……什么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