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来的是一群问剑峰弟子。

领头的那个身形高大壮硕,看上去二十多岁,气焰也比别人嚣张许多。

他负手而立,神情倨傲,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沈宴淮一行人。

“高师兄。”铸剑弟子连忙打招呼。

“嗯。”对方用鼻子哼了一声。

高正平。

玄露对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因为太熟,她现在蠢蠢欲动,是踹炉子里去呢?还是扇炉子里去呢?还是连踹带扇丢炉子里去?

玄露眼底毫不掩饰地涌出一股冷意,甚至隐隐含着杀气。

然而下一刻,沈宴淮向前走了一步,恰巧隔断了她的视线。

“师兄居然认得我?”沈宴淮一脸微笑。

“如何不认得?”高正平嗤笑,“沈师弟近来可是出尽了风头,人人都认得你。”

“风头?”沈宴淮歪头,“师弟自上山以来一直安分守己,不知出了什么风头,可否请师兄赐教?”

一旁的孟和刚准备替沈宴淮出头,闻言嘴角抽搐。

这话怎么说得跟他一事无成似的,这么欠揍呢?

但高正平的确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孟和微叹了口气,开口道:“高正平,我带沈师弟是来干正事的。”

他收起了平时随和嬉笑的表情,声音淡淡,显出几分冷厉。

可高正平明显不吃他这套,十分理直气壮,“我与沈师弟交流剑法,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他身后几人也一起起哄,恶意明显到比铸剑台里的火焰还要热烈。

对,就是这个样子。

前世也是如此,这个人,这一帮人,还有几个落井下石的,成了打破沈宴淮平静生活的梦魇。

玄露紧紧盯着眼前这些遮掩不住的丑恶面貌,心下作呕。

她对问剑峰产生的复杂印象,源于里面的人。

问剑峰弟子最多,于是,龃龉也是最多。

大多是勤勉好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苦修弟子,一身凛凛风骨;但也有那么一部分,抱团欺人,恃强凌弱,专门打压有天赋的新人。

曾经的沈宴淮就是被盯上的那个。

她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每天优哉游哉的日子过惯了,觉得沈宴淮在这里不可能遇见什么危险,直到有一天回到住处,她看见这群人将他堵着,口出恶言,末了还好不要脸地说:“沈师弟,师兄这是想传授你些修炼经验,你该不会怪师兄吧?”

锋利的剑躺在泥土里,本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可被针对的人反而在笑,“师兄说的是。”

谨小慎微。

玄露没想到未来的魔尊年幼时会是这种性子。

那时的她直接炸了毛,连飞带踹地往这群人脸上挠把人赶走,看得沈宴淮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这群人走了,她叼着少年的袖子往问剑主峰那扯,示意他告状去。

你身为问剑峰主心爱的亲传弟子,卖卖惨啊!

不料少年却在门前坐了下来,低声道:“清蕴宗愿收留我已是幸事,这些麻烦……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时她信了他,还以为沈宴淮会找个黑天把人戳到悬崖下面报仇,没想到他反而一头扎进修炼里,最初结识的人缘的渐渐淡了。

后来,少年彻底独行。

不过,现在境况已经变了,没有加入问剑峰的沈宴淮,还会如当初一样么……?

玄露看着面前的身影,忽然没啥信心。

此刻对话已经发展到高正平要教教沈宴淮怎么用剑了,高正平随意拿起一把剑,以师者的姿态道:“你可知道,剑者有灵?”

沈宴淮手里也握着一把剑,听完高正平的话,他似乎心有不解,表情也困惑了些。

高正平斜睨了他一眼,又道:“人剑合一,便能与剑心意相通,引发剑吟。”

玄露听着看着,忍不住嗤笑了声。

这事现在的沈宴淮不知道,但她可太知道了。

在场谁见识过,万界剑冢里成千上万把魔剑齐齐震动,低吟浅啸,争先恐后往沈宴淮手里挤的壮观场面?

那真是,差点把她和沈宴淮串成烧烤!

回想着那让人心有余悸的场面,玄露脱离回忆,就听见沈宴淮道:“烦请师兄赐教?”

这倒是从没见过的姿态。玄露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沈宴淮,可惜她站在斜后方,看不见他多少神色。

“你看好了。”高正平自觉又能震慑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弟子,嘴角翘起,右手举剑在前,左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剑身微弱地震动了一下,发出短暂的嗡鸣,继而如草般摇曳。

“如何?”高正平得意地望着他们,转而道:“沈师弟,你也试试?”

这是非要对沈宴淮来个下马威了。

孟和眉头紧皱,高正平这人性恶,却也是有几分本事在的,这满地的剑还只是刚磨好的,就能调动剑吟,可见并不是败絮其中。

这家伙怎么就盯上了他们御灵峰的弟子?看来,得向师父禀报一番……

他转过头,想示意自己这位师弟别接他话。

然而高正平还在说:“沈师弟,你才刚接触仙门,不知其中门道,有空多来师兄这里,多多请教才是啊~”

话音落下了,沈宴淮这才举起手中的剑,像是犹豫地翻转几下,“是这样么?”

他食指中指并立,复又屈起,指尖往剑身上一弹!

“嗡——!”

清悦尖锐的剑吟从剑身震荡开来,环波般向外推开,震得人禁不住往外退开一步。

晴空之下,少年仅仅是这么挺直又轻松地执剑而立,耀眼夺目的灵气奔跑着涌入剑中,使剑激动地震颤,剑身也涌入日光似的骤然亮起!

玄露将这情景收纳眼底,欣慰之情无以复加。

其他人脸上只剩惊愕。

风停了,被剑意拂起的发丝悠悠落下,沈宴淮有礼道:“多谢高师兄指点。”

一片静寂。

对嘛,杀杀对方气焰!你要早这样多好?

不管旁人陷入惊撼,玄露却是知道沈宴淮是有多讨剑喜欢的,她欢欣地凑上前去,忍不住发出一声低鸣,沈宴淮闻声也回过头来,笑得很是好看。

玄露此时已经没了沈宴淮走错剧情的顾虑,要是早知道不在问剑峰就能过得这么畅快,她上一世就该拐着人早点跑的!

这边沈宴淮与鹤亲亲昵昵,那边高正平脸色已经难看到不忍直视。

而孟和惊奇地看着沈宴淮,庆幸这个天才死心塌地地选了御灵峰。

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准备开口缓缓气氛,可马上,他看见天边落下两个人来,定睛一看,“宋峰主!”

宋锐已经从天上看见了刚才全部过程,此刻心情极其复杂,他看了沈宴淮一会儿,终究没有说什么。

但对高正平,他声色俱厉:“禁足三月,没我允许,不得外出!”

高正平一僵,脸色更青,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瞪了沈宴淮一眼。

在场的人都恭恭敬敬地垂首静立,唯有玄露坦然地仰着脑袋,看向宋峰主身后的贺逸文。

又是熟人。

玄露歪了歪脑袋,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个跟闻着味儿似的赶来,难不成……沈宴淮真跟问剑峰犯冲?

思考的时候,沈宴淮已经选好了剑,把它交予铸剑弟子。

宋峰主看到后,微微皱了皱眉,随即走了过去。

“这都不是良品。”他说。

铸剑弟子诚惶诚恐,“这都是最好的材料了。”

宋锐想了想,从袖中一摸,掏出一块质地精良的材料来,“把它打成剑,给他做武器。”

铸剑弟子应声接过,其他人亦是惊讶无比。

问剑峰峰主给御灵峰弟子材料铸剑?这……

宋锐看向沈宴淮的目光里满是惜才之意,“好剑自当要配好主,若你师父觉得不妥,你叫他来问我。”

沈宴淮承下了宋峰主的好意,又听得他说:“你既用剑,往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找我。”

沈宴淮一愣,随即笑着答谢。

这真是……

玄露没想到换了座峰,沈宴淮还是跟问剑峰扯上了关系,还有宋峰主,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人才。

只可惜,上辈子的沈宴淮太过收敛,在宋峰主视线里也出现得太少了,即使占据一定地位,两人关系也并不热络。

思绪一转,玄露主动对着宋锐鸣叫了一声,成功获得了他的注意。

宋锐扫过来一眼,看表情就知道把她当成了弟子常用的坐骑,但宋锐眼力又极好,再一扫,就看见了仙鹤胸前玉牌旁边的御灵环。

“这是……你的灵兽?”宋锐语气有些迟疑。

“是。”沈宴淮眼眸微弯,“是我的鹤。”

宋锐颇感诧异,他与林择云交好,也略知御灵峰择选灵兽之道,仙鹤之于灵兽堪称脆弱,当真能用于此道?

玄露对宋锐的审视毫不在意,这世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水平,而她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引人注意。

而是为了……帮沈宴淮吸引注意?

玄露暗自点了点头,反正一个师父也是师父,俩师父也是师父,就算没有名义,多一个关照沈宴淮的,总会有利一些。

宋锐不知道眼前的仙鹤自有决定,他只担心沈宴淮没有指导容易走上弯路,迟疑半晌后道:“那便也带着你的鹤来。”

玄露:。

想说脏话。

她是无辜的啊!!

玄露眼里涌出一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沈宴淮只看了一眼,嘴角便微微提起。

铸剑台之行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

与铸剑弟子约定好三日后过来取剑,沈宴淮又拿了一把普通的剑作临时替代用,之后就跟孟和一起回到了落瀑阁。

……

刚一落地,玄露还没停稳,就听见孟和焦虑道:“来着不善啊……师弟,你可真是倒霉。”

沈宴淮动作微顿,转过头来已是一脸惊讶,“师兄何出此言?”

孟和严肃道:“高正平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都是心性狭隘之辈,宋峰主又将宝材给你铸剑用,他肯定会记恨上你。”

然后叹了口气,“宋峰主性直,从不钻营人情事故,此举怕是把你推成众矢之的了……”

听着孟和跟沈宴淮掰扯其中门道,玄露心中也是一沉。

是了,曾经也是如此,沈宴淮处于风口浪尖,不仅因为他资质无出其右,也因宋峰主的青睐为他加了太多风头。

该怎么办,才能解决了这局面……

玄露一边思考,一边在院子里慢腾腾地转圈,灵光忽现,她戛然一停。

要不,都鲨喽?

与此同时,沈宴淮的声音插入:“师兄放心,我自不会怕他。”

玄露转头望去,恰好与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对上。

他唇角弯起,声音柔和,“只要我实力足够,又何须畏惧于他?”

玄露眼睛一亮。

真是好气势……孟和无奈,“那你千万小心。”

又听孟和说了一些关于修炼的话后,玄露和沈宴淮一同送他离开。

院落里又只剩下了一人一鹤。

大半天下来,纵使是玄露也觉得疲惫了,何况还看了一场“戏”,更是身心俱疲,她困顿地垂了垂眼,张开翅膀用力舒展了一下,就打算搁一边儿发呆去。

结果没想到,面前的沈宴淮忽地抽出剑来。

嚯。

她的羽毛不受控制地炸了一下,随后服帖。

沈宴淮现在手里的剑还是很普通的那种,玄露打量了几眼,心想这是打算练剑了吧,刚拿到手就如此,还真是勤勉。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刚转过身,就听见少年以一种很期待的语气道:“以后就能和小鹤你一起修习阵法了吧,若有哪里做的不妥,还请多多担待。”

啊……对,还有这事。

玄露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整只鹤变得蔫巴巴的,头上像顶了一层阴云。

沈宴淮将白鹤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心中顿觉好笑,目光露出一丝无奈的味道。

但随即变得深沉而坚定。

能够理所当然地跟小鹤待在一起……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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