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将临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勉强消化了匠临的话。

即使如此,她仍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脑瓜子嗡嗡响。

思索片刻,她再次拿起手机,一口气连着下单了三个外卖,这才感觉平静了些。

“……匠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我们四个,最后都是要合在一起的吧?”

匠临:“……嗯。”

“那你应该也知道,混乱倾向,是我们必须要升级的倾向。而且只有升级到了顶格,我们才能获得真正的力量,对吧?”将临继续问道。

匠临:“……嗯。”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将临向后一靠,“躲在我这儿摆烂吗?”

“不啊,我这不是在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吗?”匠临赶紧道,“反正我一个人试过了,确实推不开。要不,咱俩一起去试试?”

将临:“……”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抬手将头发往后犁了一下,没有应声,而是从旁边拿起双包装完好的一次性筷子,开始撕包装。

“不是吧,你现在还有心情吃饭?”匠临眨了眨眼,“诶不对啊,你外卖还没来呢你拆什么筷子?”

“拆着玩。不用管我。”将临将一双竹筷啪地分开,开始拔上面的毛刺,“我刚仔细想了想,这事也不是完全无解。”

匠临:“?”

“什么什么?”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我们一共有四人,分别持有四个倾向的力量,此外,还可以通过附身,获得其他倾向的升级权。”将临望着光滑的筷子尖,眼神淡漠,“虽然现在我和你都没有混乱倾向,但另外两人之中,起码有一人是有的。”

“只要拥有混乱倾向的同伴,在星星封闭大门前,已经处在辰级区域中,那这事影响就不大。”

她冷冷瞟了手上的眼珠一眼:“但你最好祈祷,它在知道这事之前,不会更换身体。”

他们各自持有的初始倾向,最初的等级统一为辉级。且一旦更换身体,等级就会恢复初始状态,等于要再从辉一步步重新开始升。

一旦选择了附身,他们就无法再在四个升级空间中自由窜门,只能像普通人类一样,仅在对应的升级空间活动,且只能一步一步行动,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而且就算是在“自由窜门”状态下,他们也是没法直接降落在辰级区域的。他们的初始登陆地点默认为辉级区域入口,想要去辰级区域,只能顺着路往前赶,区别仅在于他们移动的速度可以更快,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操控四个倾向的升级空间,做出譬如锁门开门之类的操作……

但假如那扇门是被外人锁死的。那他们除了硬破,实际也没什么法子。

所以现在,唯一一个比较理想的情况就是,他们之中已经有了一个混乱辰级——不,都不一定要辰级,只要它在之前就已经跨过了那道门,处在辰级区域就行。

还有就是,它在这事解决之前,绝对不可以换身体。一旦换了,那这事就真大条了。

“哦,你说的这事,我也考虑到了。”匠临认真地眨了眨眼,“所以我已经试着给它们留信息了。”

将临:“……”

“留信息?”她怀疑地看了匠临,“现在另外两人究竟在哪儿你都不知道,你怎么留?”

“我留在那扇门上了啊。”匠临振振有词,“就星星冻出来的那个大冰坨子。我找了些工具,写在了它表面。”

将临:“…………”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手背上的大眼

珠子一眼,欲言又止,想想又拿起手机来,给自己加了一杯奶茶。

加完了,方调整了一下呼吸,认真道:“说真的,下次不要附在可憎物身上了。”

匠临:“?”

将临:“掉智商。”

匠临:“???”

“还有,刚不是说到其余两个同伴吗。”将临将手机甩在旁边,利落开口,“正好打算和你说另外一件事来着。”

“我之前,感知他们了。”

所谓的“之前”,正是那种莫名的巨大痛苦袭来的时候——现在将临想明白了,那种痛苦的来源,应该正是来自被暴力破坏的原版辰级大门。

毕竟混乱倾向的升级空间和他们四个都息息相关,严格来说,也算是他们的一部分。所谓十指连心,尽管她现在不走这个升级线路,但本质的联系还是在的。

其他人也是同样——而就在她被痛楚击中的同时,她非常确信,自己的耳边也听到了来自其他地方的、同频的尖叫。

“其中一个,肯定是女声,声音尖细。”将临仔细回忆道,“还有一个,听着不太像是人。嗓子像是堵住了,发出的声音很闷。”

“不太像是人?”匠临不解地眨眼,“不是吧,你确定不是你听错了?你别是把升级路上守门怪物的声音给听进去了吧。”

混乱之径上,每扇门后都会有守门的怪物,会恶意阻挠穿门的升级者。这些怪物算是升级空间的力量具现化,一定程度上也与他们的力量相连。

将临“嗤”了一声:“我傻的吗?同伴和守门怪物的声音都分不出来?”

以为我是你?

“那不对啊。”匠临丝毫不知将临已在心里又踩了自己一脚,只努力转动着大眼珠,“声音不像人,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在附身后兼容了野兽倾向,身体质变。要么就是它已经变成了可憎物。”

“这两种情况,无论哪种的副作用都特别大。这要脑子没点大病,谁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确实。”将临深深看了他一眼,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也只是听到了一点声音而已。它们现在究竟在哪儿,什么具体情况,我也没法确定。”将临思索片刻,继续道,“我存下了它们当时的情感。如果顺着去感知,或许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她说着,注意到手背上的眼珠开始不安分地转动,心里咯噔一下:“你又在想什么?”

“我刚刚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匠临立刻道,“我才反应过来,星星她一来不是混乱之径的主人,二来她现在根本没有辰级,只是过了那扇门而已!所以她强行锁了门,肯定会遭到反噬!!”

将临:……

将临:“所以?”

“我知道她现在的地址!我带你去,趁她病,要她命!”匠临语气一派兴致勃勃。

将临:……

我干嘛要问那傻逼问题呢?

她在心里自我检讨了一下,打开手机看了看,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匠临:“?!为什么?多好的机会!”

“因为我的脆皮鸡饭还有两分钟就送达了。别耽误我吃饭。”将临头也不抬,“而且,给你个建议。在继续去找星星麻烦前,先去找个正经身体待一待吧。”

好歹养养脑仁。

“诶不是,你听我说。这次的机会真的特别好,千载难逢,稳赚不赔!而且我跟你说,你这次不会白跑一趟的,她那里还有……”

他尚未说完,忽见将临手中一次性筷子倏然扬起,闪电般地朝自己刺了下来

。只听一声惨叫,世界终于恢复了清净。

“都说了,别耽误我吃饭。”将临摇了摇头,甩了甩迅速恢复的手背,再次看了眼手机,利落地从椅子上爬了起来,准备去门口迎接自己的外卖。

另一头。

躺在客厅地板上的徐徒然指尖轻动,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的头还是很痛。脑海里残留着冰封大门时响起的提示音。两千作死值,很惊艳。

再加上她在穿过辰级大门瞬间获得的五百作死值,以及反复登录混乱之径获得的几大百,这次总计收获三千多。作死值总值回到了接近两万九。

收获不可说不丰。然而徐徒然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倒不是因为作死值拿太多了而后怕。凭本事换的作死值,她向来拿得心安理得。主要是因为她最后冰封大门时,实际已经处在了非正常理智状态——而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在这种状态做出的决定,不管当时感觉有多爽,都是清醒后要慢慢偿还的债。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没错。

就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徐徒然就麻了。

她当时倒下时,脸是朝着楼梯方向的。而等她醒来时,却没看见什么楼梯,只看到一条月光下的长长坡道。一个长发女人正站在坡道上,歪头对着自己笑,下巴几乎掉到胸口处。

徐徒然:“……”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暂时没理,而是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胀鼓鼓地疼,躺着的地方无端多了不少碎冰,她随手捡起一片拿在手里,环顾四周,更是一脑袋问号。

她应该在客厅里的。事实却是,每当她视线扫到一个新的方向,她就能看到一个令人费解的新场景。

那月光长坡与长发女人就不说了,她的前方,是一片凄冷的墓地,每个墓碑都在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有什么要爬出来;她的左侧是

一片灯光明亮,仿佛卫生间般的区域,光洁的地板上躺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尸体。

她的脚下,刚才还看到的是地板和碎冰,不过一错眼的工夫,就变成了一汪血池,水平面正顺着她的脚踝往上升;徐徒然又往后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深渊的边缘,只要再往后一步,就会跌入身后的深邃峡谷。

峡谷幽深,一眼望不到底,像是张大的怪兽的嘴。靠近时还能感受到从下方吹上来的冷风。徐徒然默了一会儿,走到峡谷边缘,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用力向下一按——

她的手悬停在了深渊的上方。

掌下传来的却是结实的触感。

徐徒然不信邪地又往下拍了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的手掌摸到了某种固体。光滑、冰凉、大片大片的。

像是客厅里铺的大理石地板。

原来如此,破案了。

徐徒然又朝着下方的血池伸出手去。此刻血水已经升到了她小腿肚的位置,不管是触感还是气味都相当真实。徐徒然不管不顾地将手沉进水底,掌下很快便传来同样的触感。

光滑冰凉,而且干燥。

她试着挪动了一下手指,不意外地摸到了几块碎冰。拿起来一看,呈现在眼中的却是沾着血迹的牙齿。

徐徒然叹了口气。跟着强忍着头痛,再次将整间房子都圈为了自己的国土。

“我宣布,在我的领土内,不允许有任何幻觉存……嘶。”

话未说完,脑袋疼得更加剧烈,呼吸更是一阵困难。徐徒然现在已经对这种感觉非常熟悉,知道这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限制的东西,只能匆匆作废,无奈改口:“我宣布,在我

的领土内,任何存……任何对我怀有恶意的东西,其制造的幻觉都会失效。”

语毕,等待几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就是说,这些幻觉,并不是可憎物或是匠临他们导致的……那这算是什么情况?

徐徒然抿了抿唇,不假思索,抬起手臂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第一下绵软无力,轻飘飘的力道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无奈之下,又加大力道来了一下——这回痛得很真切,然而眼前所见,却没有任何改变。

血池水依然在往上升,不远处依然躺着具尸体,站在坡道上的长发女人,站得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徐徒然心中更感不妙,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又给出了两条规则:

“我宣布,在我的国土内,幻觉无法完全掩盖住现实。”

“我宣布,在我的国土内,所有被我接触到的东西,会脱……会暂时脱离幻觉的覆盖。”

这话一出,她眼前所见这才好了一些——周围奇奇怪怪的场景开始闪烁,原有的客厅摆设和楼梯若隐若现。徐徒然侧头看向旁边,那陌生男人依旧躺在地上,她试着走过去,轻轻触碰,在手掌碰触的瞬间,男子被碰到的皮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烂泥。

徐徒然:“……”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立刻收回了手。她试探地将手中的碎冰朝它扔了过去。烂泥没有任何反应,危险预感也没有任何提示。死了。

徐徒然莫名意识到了这点。她能感觉到,这滩曾经被匠临控制的烂泥,已经没有的活性了。这让她有些诧异。

可憎物,原来也会“死”的吗?

这个事实显然与她以往所获得的知识相悖。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伸手摸了摸身上,后知后觉地想起手机被放在了楼上,只能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手往前探去,在场景的不断切换中,终于顺利地摸上了楼梯扶手。

现实中的楼梯,与幻觉中的坡道是重合的。徐徒然紧紧握着扶手,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坡道上的长发女人静静站在原地,脖颈却一点点地转动着,目光无时无刻不锁定在徐徒然的身上,徐徒然试着摸了下,发现摸到的只是空气,便再不管她了,自顾自地上楼。

她现在累得很。别说不能带来作死值的纯幻觉了,就是能带来作死值的东西,分值小于五百的她都懒得搭理。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二楼。现实中的走廊被充斥着冷白灯光的长长通道取代。两边墙壁浮着无数人脸,朝着徐徒然发出无声的尖叫。

徐徒然:“……”

救命。

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朝着一侧墙壁靠了过去,沿着走出几步,趁着现实与幻觉交替的工夫,锁定了其中一扇门门把手的位置,一下伸手握住,用力摁下。

进屋之后,看到的场景也是稀奇古怪。骨头残肢掉了一地。徐徒然一时也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自己房间,只能忍着恶心,一件件地摸过去,费了好大劲,终于在一颗跳动的心脏上找到了熟悉的触感,而那颗心脏也在被她完全握住的瞬间,还原成了手机的模样。

徐徒然长长松了口气,径自往身后张牙舞爪的丧尸堆里一躺,对着手机屏幕滑动起来。

此时时间还早,如果要赶去漫展也还来得及。然而徐徒然不觉得她现在这状态适合出门,纠结了几秒,还是相当不舍地给朱棠发了信息,说家里临时有急事,非常抱歉,无法赶到。

发完信息,又转到和杨不弃的聊天界面,正要发信息报平安外加场外咨询,细细一看,却突然感到几分不对。

自己在聊天记录里,说的

最后一句话,是对杨不弃准备早饭的感谢。杨不弃的回复则是在半小时后,先是回应了感谢,又问自己身体情况,跟着说了下他现在要去可憎物道具的保管室——但这句话,却像是没有说完的。

徐徒然很熟悉杨不弃的聊天风格。按照他的性格,在说完自己的事后,肯定还会再把话题转回她的身上,至少会再说一句“在漫展玩得开心”之类的。

徐徒然心里冒出几丝古怪。话说回来,杨不弃去保管室干什么来着?

她仔细回忆一会儿,想起来了。杨不弃在昨晚给她吹头发时曾提过一嘴,他这几天一直在调查可憎物道具的使用记录,目前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员,但其中几分报告,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向上面提交了申请,想今天进去看看实物。

去保管室……会耽误用手机吗?

徐徒然不确定地想着,略一沉吟,还是给杨不弃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没几秒,被直接挂断拒接。徐徒然皱了皱眉,没有再打,转而给蒲晗发了信息,告知杨不弃可能出事。旋即又发了条信息过去:【你是不是出事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这样我好担心啊,再不接我就立刻叫人来找你了。】

发出去后,停顿几秒,见对方回了条“没事”过来,眉头拧得更紧,再次拨打杨不弃的电话。

这回,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通话那头,响起的却不是杨不弃的声音。

“喂?”温柔甜美的女声从手机那头传来,徐徒然瞳孔微缩,不知为何,本能地涌上了一股恶感。

一种天然的厌恶与蔑视从胸口涌上,比起与匠临照面时,只增不减。

她顿了下,很迅速地将这股情绪掩了下去,转而是一阵庆幸——有人愿意接电话就是好事。就怕打不进。

她想了想,开口故意道:“你是谁?我要找杨愿!”

“杨愿……?”对方声音微缓,过了一秒,道,“他现在没空,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吧。我会转达的。”

转达你个大爷哦……徐徒然生怕她挂了电话,念头微转,忽然提高了音量:“转达什么转达?你让他和我自己说!他有胆子招惹我,难道没胆子和我当面说清楚吗?我话就放在这儿了,他今天必须给我交代!你让他来和我说!”

“可他现在确实不方便。你不如下次——”

“我不,就要现在说清楚!”徐徒然不依不饶,“他现在人是在慈济院吧?我这边定位都显示了。不想电话谈那就面谈,不想私下谈那就叫上领导一起谈。反正我又不是不知道他领导办公室在哪儿。你敢挂电话,我立刻去办公室叫人。”

“……”对面似是沉默了一下,跟着说一声“知道了,等着”,语气变得冰冷不少。

徐徒然屏着呼吸,听到那头传来移动的声音。又过片刻,杨不弃的声音终于在手机另一边响起。

他剧烈咳嗽了一阵,似是把什么东西生生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听他低声道:

“你怎么又打过来了?”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我……我知道。”徐徒然本想立刻问他现在什么情况,又怕对面开了免提,只能顺着道,“我就是想你立刻和我说清楚!”

“清楚……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杨不弃说着,略一停顿,又是一阵咳嗽,“我当时一字一句都拿给你看了。上面写的都是实话。”

学校。字句。

徐徒然心念电转,联系起方才天然涌上的厌恶,内心忽然有了惊人的猜测。

“……也就是说

,你确实另有喜欢的人咯?”她放飞自我,张口就来,“刚才接电话的,就是你那‘纸上’所写的人吗?”

这话一出,杨不弃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两秒,才听他低低地、不容置疑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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