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乔洪吉大宴停云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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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酉时。

停云苑灯火通明,碧色琉璃瓦的屋顶于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泛着别样的光彩。元旦晚间的天空格外明朗,纵使夕阳早已消失,仍有朵朵云彩清晰可见。

时乃乔洪吉生辰,往来同僚、文士纷纷来贺。当裴咨步入温暖如春的正堂,七八张檀木大桌旁已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裴咨粗略地四处打量了一番,正纠结于何处落座,长袖忽被人一拽,就近便落了座。

裴咨心中大怒,面上却还算云淡风轻,他向拽住自己袖子的失礼男子望去,火气忽地散了。眼前之人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碧绿窄身长袍,面容俊逸清秀,笑容和蔼亲切。

“原来是楚大使。”裴咨拱手道。

楚大使,即贵妃楚尚柳之弟楚尚枫。楚尚枫字遥笙,为清圣十六年恩科进士。由于是恩科,又有一位贵妃的姐姐,楚尚枫的进士身份一直被人所怀疑。

或许是惧人议论,贵妃楚尚柳并没有请求三生天子为楚尚枫在朝廷中安排职位,而是直接命他为净慈寺大使,成为宫观官。

“裴公见谅,小弟失礼了。”楚尚枫咧嘴一笑,拱手说道。

裴咨道:“楚大使不必挂心。”

这时桌案上其余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俱举杯起身,向裴咨敬酒。裴咨亦举杯起身来迎,一阵寒暄下来,裴咨已喝了四五杯醇酒。

“裴公,我今日借此时机寻到您,便是要请您相助。”楚尚枫喝止了友人们下一轮的敬酒,低声对裴咨说道。

裴咨道:“不知国舅有何事所托?”

“我叔父楚擎的儿子名唤楚尚桢,今年二十岁,即将参加今年的春闱。小弟期冀裴兄能在主导春闱时照顾尚桢一番。”楚尚枫压低了声音,双眼直视裴咨道。

裴咨迟疑片刻,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裴某将主导今年的春闱?裴某并未接到朝廷的任何旨意。”

楚尚枫紧紧握住了裴咨的双手,意有所指道:“裴兄,前日乔监上书举荐你提举慈悲寺,另知贡举,官家颁诏照准,此事已然人尽皆知。”

裴咨闻言一惊,回首向远处正与他人谈笑的乔洪吉望去。乔洪吉觉察到他的目光,笑着隔空举了一杯。裴咨回礼,转过头来。

“春闱是为国选材,按理说绝不能以公谋私。”裴咨神色有异地说道,“但贵妃娘娘实有恩于我,我便只得以此事报答娘娘的恩情了。”

楚尚枫左右看了看,低声问道:“家姐竟与裴兄有一段过往,不知裴兄能否如实相告?”

裴咨打量着楚尚枫神神秘秘的表情,不由笑道:“清圣十四年,我罢去了国子监广文博士一职,被朝廷授为杭州府推官。后辗转任杭州通判、福州通判、永州通判,最终在荆州通判任上被朝廷召回金陵。时乃清圣二十三年,我返京后调任为御史台侍御史。”

“当时由温蕴明为相,他治国力求中正平稳。清圣二十三年六月,琼华宫凰昌殿大火,官家因而诏求直言。我与御史台几位同僚一同联名,上书请求官家下诏北伐。温蕴明认为我们几人寻衅滋事,便罗织罪名欲将我们开除官籍。”

“贵妃娘娘闻知,在官家面前为我们美言,终使官家回心转意。不久温蕴明罢相,我被擢为翰林学士,常常出入禁中。贵妃娘娘的恩情,裴某毕生难忘。”

楚尚枫叹道:“竟有此事!今日宫里传出话来,那温蕴明之孙温遐观因事触了官家的逆鳞,已是被贬出京了。”

听闻此言,裴咨面上的喜悦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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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淇都城邯郸,宝严宫,天佐殿。

大王思正合察正拭着自己额头的冷汗,乌勒莫高高地坐在上首,低头细看手中的国书。

皇帝的面容晦暗不明,帽檐的阴影很好地隐去了他情绪的起伏变化。思正合察心中愈发忐忑,沉默往往是龙颜大怒的预兆。

“肃迈部,金彦和。”良久,皇帝将国书合上,语气森然道。思正合察更加悚然,忙垂手躬身上前几步,准备进一步聆听皇帝的训示。

“金彦和拒绝朝贡,实乃盘云阁之过。盘云阁阁主、左右掌阁难辞其咎,皆处斩刑。”皇帝缓缓起身,踱到了思正合察身侧,云淡风轻地说道。

日前尚且威风八面的盘云阁阁主马步独英就此人头落地,皇帝用盘云阁三位主官的人头昭告天下——肃迈部失却臣仪,罪无可赦。

“大王院负责筹划北征。——上巳节前,朕欲亲射雕于漠北。”皇帝的话语不容质疑——如今南朝北犯在即,他依然无法容忍肃迈部大逆不道的行为。

“陛下,南朝北犯近在眼前,若我朝仓促用兵于漠北,恐为南人所乘。”思正合察跟在皇帝的身后,敬畏地说出了自己准确的判断。

话音未落,皇帝陡然回首,天佐殿昏暗的烛火丝毫不能照清他的面容。在文金冠下的大片黑暗中,思正合察觉察到两道直摄人心的凉意。

“臣遵旨。”思正合察叩拜于地,高声说道。

沉寂良久,思正合察诧异地抬头望去,却见皇帝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大殿内只跪着他一人。思正合察感受着自己湿透的中衣,微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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