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涂等待和看到的,并非是他那极不精确的预言中,所感知到的存在。
从黑色的树根虫茧里,连带着脐带般根须飞出来的东西,竟是四口黑色的人族制式棺材!为首的那口棺材上,则刻有一道狼形人身的图腾,其背后似乎生出了四道披风状的翅膀图案,略显怪异。
这是正心鉴在梦中无意识雕刻出的东西,直接影响到了现世中包裹他的棺材板儿。而在狼眼上钻有三道大小均匀的孔洞,其中有不同的光芒忽隐忽现,诡异无常。
“什么鬼东西?”
乌涂豆大的乌黑眼睛仔细盯着那口黑棺,在迟疑中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好防范和应对的手段。
只是他根本没能察觉到脚下传来的异常,数十根黑色的树木根须交错着钻出泥土大地,将他的下肢牢牢束缚在原地。
随着黑棺吱呀一声打开,正心鉴眼中的光芒消失不见。他俯视着脚下的奇怪种族,皱着眉头并开口问道。
“你,是什么鬼东西?!”
乌涂感应了眼前人族散发出的弱小力量,心中便有了数。就凭那样的树根,根本不可能伤害到强大的自己,他笑呵呵地挥动手中木杖,厉声吼道。
“吾乃迷津族梨涡村村长,乌涂是也!你擅自闯入我族圣地,若不是老夫舍命救你……”
乌涂话音未落,他才发现怎么也断不开的树根,又将他一把拎了起来,倒吊在空中。而正心鉴赤裸的上半身也有许多根须相互纠缠,织成了一件像样的附体衣袍。
“告诉我,我是谁?”
乌涂听罢一愣,他在摇摇晃晃的状态下努力镇定心神,于腹中打起了草稿。
一个失忆漂泊的强者?值得利用。
“您,都忘了?您是我们迷津族的守护者,鬼影森林的黑潮侍卫呀!因为您沉睡太久,所以我族把您藏在了古老洞穴中,试图将您唤醒,这不,您刚刚苏醒。”
正心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挥手打开了身后的第二口黑棺。白城第一神医杜衡被他硬生生从棺材中倒了出来,狠狠摔落在地。
“哎呦,你小子……不是,您轻点啊,我好歹也是您最忠实的仆人!咱们这是到哪儿了?一路颠簸,晃的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显然,杜衡在路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三人同时出现在这封闭的洞穴中,惊诧的杜衡不断打量着四周的景象和鬼头鬼脑的乌涂,明白了他们的所在。
乌涂也大吃一惊,但很快从对方的话语中回过味儿来,决定先下手为强。
“守护我们的尊者大人,您快杀了他!他是窃取您记忆的主谋之一,是铁打的坏人啊!我有证据,刚才他对您十分不敬,没有半分仆人的样子!”
倒吊着的乌涂,用最愤怒的表情看向坐在地上的杜衡,奋力挥动手中的木杖。前者也不是什么愚笨之徒,他也立刻明白了眼下的局势,冷笑着说道。
“主人,您可别信他的!咱们都是人族,怎么可能给一个黑域外族做什么劳什子守护尊者?我看这老东西十二成是想博得您的信任,偷偷做什么坏事!”
杜衡的话也很在理。正心鉴沉思片刻,他回身抚摸着属于自己的黑棺,脑中却还是一片空白。
他用许多球状的根须卷起洞中的蜡烛,将它们一同抬升到了半空。
“你们献出诚意,方可证明一切。”
证明诚意?在他们二者看来,就是献上宝物!这也是冥岛之人投诚的途经之一,偶尔才有例外。见矮小乌涂抓耳挠腮的懊恼模样,杜衡哈哈大笑,从怀中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本书,一卷画。
“主人,这可是您赐予我的稀世宝物!如您需要,我立刻为您献上!”
乌涂当场变了脸,他在挣扎中大喊大叫,不愿被杜衡抢了机缘。
“您可别上当了!他甚至都不愿给您跪下,献上奴仆的最高礼仪!您放开我,我可以展示属于您的神像,证明我说的一切!”
二人争论不休,身为人族的杜衡更是吵得面红耳赤,暴跳如雷。正心鉴微微闭着眼,他似乎见过杜衡展示出的两样东西,头脑中也仿佛有了某种灵感。
他催动根须卷来了书画,放在手中细细翻动。随意翻一翻书页,里面画着某种奇怪的黑白圆点,写了许多看不懂的文字术语。
令人头痛。
“这本书,嘶,看上去好生眼熟?”
正心鉴的脑袋又陷入了一阵疼痛,他晃晃脑袋,将这本书塞进了树根编织出的挎包,慢慢打开了那幅袖珍画轴。
眼前的桃花山林依旧鲜艳,但正心鉴赏画赏了半晌,依旧回想不起关于此画的全部,更不用说藏在画轴中的那枚宝玉——如意。
而地面上的二人,已经从简单的争吵完全变成了肢体的冲突,现场打了起来!
“吃老子一脚!”
“呵,看你爹毒死你,教你去冥主面前报道!”
“我们迷津族不怕任何毒伤,就你这样的憨货人族,怎么可能让老子中毒!”
乌涂的话音未落,他那张灰黑色的脸就立刻变了颜色。好不容易挣脱黑色树根的他站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因体内来不及排出的毒素,打起了醉拳。
唯有坐在黑棺之上的正心鉴,对着桃花绘卷冥思苦想。
在白城的城中区,燃烧着的浮空山峰之上,宁然凝聚出的火马拉着满满一车的食材和清水,缓步来到了被囚禁的父子身边。
除了宫内想要暗杀他的修士以外,其余的无辜者都被柳风波送到了地面,遁入凡间。这也是宁然的请求之一,名义上则是为了约束自己,不会变成吕文章那样的残忍存在。
也不能像宋司暇,完全没有身为人的底线。
“二位贵客,饿了吗?我已经派人送来了新鲜食材,为你们做上人生中的最后一餐。”
宁然已经取出了切好的肉块和蔬菜,将它们架在火上,烤到滋滋冒油,刷上酱料。
他边烤边饮水,那哗啦啦的水声在噼啪作响的火声中显得格外清透悦耳,让宋家父子不由得抬起头来,略带渴望。
在漫长的烈火烧灼之下,他们的鼻腔和喉管已经干燥如炎热季节下的沙漠,一呼一吸之间,都会被空气中的火气灼痛。
简直生不如死。
撸串的宁然捏住宋司暇的脸,用水瓢舀了浅浅一小勺水,灌入了后者的口中。毕竟对方也扯着嗓子叫了他一千声‘爷爷’,自然不能亏待了白来的孙子。
“知道为什么我会说,这是他们送进来的断头饭吗?那是因为你的两位好手下,已经在大声密谋除掉白城之主,成为白城的新主人了!”
宁然将瓢中残余的一层水随意撒在地上,欣赏着宋司暇刚得到滋润、又陷入更深层次欲望的悲惨模样。
他的话语换来了宋明辉的注意,后者艰难地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睛看向宁然,沙哑地说道。
“那,绝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的实力也不俗,如果按照正常的对战来看,或许想要打败你,我也得费点功夫。但你却像个莽夫一样冲进来,嚷嚷着什么舍命救子,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请问,他们会默默等待一个断了腿脚的废物,重新踏上王座?”
宋明辉的又一次自裁,被正在归来的柳风波暗中打断。宁然只想让他们父子尝尝自己所承受过的绝望,再做最后的了断。
至少,他必须在安全撤离前,查清正心鉴的动向。
随着火帘的展开,人身的柳风波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他摊开的左手中悬浮着两个小巧精致的纸人,正是宋明辉的左右将军!
宋司暇苦笑一声,又把脑袋垂了下去,继续接受宁然的无边怒火,迎接火宫中新的囚徒。宁然暗中保证过他不会死,所以他也会依靠被折磨的怨恨活下去,迎来新一轮的复仇!
只可惜,宁然已经为他铺设好了,属于未来的赎罪之道。
“这两位将军,陈文豪和叶倾巡,你要扮做哪个?”
柳风波将手中的纸人抛向天空,见宁然的目光优先锁定了右将军,便挥手收回了纸人。他一口气吹得满殿火焰乱舞,在带着青光的风息中,宁然摇身变作了杀伐果断的叶倾巡。
宁然抬手抬脚,看了看自己的新模样,笑着说道。
“老柳,你这一手,可真是出神入化。”
变成陈文豪的柳风波则摇了摇头,他不清楚在敌军的阵营中,是否存在着能够看穿他障眼法的半神。
但眼下的宁然,已经无法再支撑太长的燃烧时间,只能出此下策。他们会在一轮演戏之后,于柳风波的保护下溜出白城,踏上路途。
“过奖,过奖。这位少爷要留活口,那宋家的父亲,你该如何处理?”
“杀。”
儿子已经是嗜杀成性、以虐待为乐的怪物,身为父亲的宋明辉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宁然静静站在宋父的面前,脸上没有半点犹豫。
从现在起,阻拦他道路的所有恶人,都将迎来他的怒火,燃尽心底的仁慈!
宋明辉的血肉和灵魂同时在火焰中消融,他那空洞的眼眶和奋力张大的嘴巴,诉说着内心的苦痛与哀怨。
在如此深沉的怨恨之下,宁然成功断绝了对方成为厉鬼的一切可能,结束了复仇的其中一环。
“走吧。”
右将军叶倾巡躲在营帐中密谋的时候,就曾经被柳风波所控制,主导并参演了这场救人大戏。
而他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众将士面前,在振臂高呼中带出了宋司暇的时候,让守候在全场的将士们摇旗呐喊,陷入了无比沸腾狂热的高昂情绪。
如果宋公子能被解救出来,那么统领整座白城和白域的王,也绝对有生还的希望!
有心的地门级半神,特地混入人群中查探了宋司暇的真假,得到了最切实最安心的答案。那就是这位昏死过去的少爷身份确实不假,宣告了援救行动的大成功!
再过两个时辰,真正的强者将会降临白城,联手破开那恼人的火焰宫殿。
他们誓要将躲在其中的宁然挫骨扬灰,宣泄他们被羞辱的无上位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