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鉴当然不会让着正家家主一步,在这一年多的飞速成长中,他也在逐步消化这十几年的修行和经验,试图修正沉溺于过去的自己。
尤其是为了给二叔正灵犀复仇,只身前往山海城废墟中钻研资料的那段日子里,他积累了许多有用无用的术法,却从未尝试过改变。
而现在的他,也不再是那个容易冲动的人了,至少能在关键时刻控制住部分的情绪。若是让他穿越回和宁然吵架的那一日,或许他会隐忍到私下和那个御厨沟通,而不是吵到头昏脑涨。
情报署的地面上显得一片祥和。自打正珏玉搬来霜月关以后,地下的世界就变得逐渐混沌起来,笼罩在生与死的迷雾之下。
对外,正家家主并没有上奏伯无霜,他凭借自家为两代帝王鞠躬尽瘁后得来的地位,将城东近半数的地下工事草草掩埋,改造成了属于自己的安乐窝。
这些工事是为了防止地面上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从建城之初就规划出的避难所。如今的冰之王失去了力量,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也无从得知。
对内,除了正珏玉信得过的人以外,地面上的正家修士也只能窥探其边缘处的秘密。至于正家家主等人反复出入的原因和行动,根本无人知晓。
毕竟大多数的正家修士,其实本质上和掘地的蚁类没有任何两样。
无论是入赘到正家的修士,亦或是带有正家血脉的普通人,每日每夜都会规规矩矩完成上面派发下来的任务,不敢有任何怨言。
一家之主,便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保护之伞,也是他们从踏入正家的第一步,就会被传输的至上理念。
能够自由出入正家的,也就只有那些被选中的天才修士,和天才的部分家人们。
正心鉴也有想过,看似为皇族出力并任劳任怨的正家,究竟是为了谁来运作。只是他身边违抗者的悲惨下场不断在他心中环绕,让他在潜移默化中学会和自己独自相处,而不是废话连篇,怜悯众生。
直到接触了宁然等人,随着他们游历大陆,他才知道了天地间的宽广,也沾染了些微的反抗精神。既然正珏玉不想让他掺和任何有关鬼差的事情,那么救出灵府君,才是当下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
为了对付灵府君,他暗中叫来了正家家主。但为了反抗正家家主,他又不得不救出藏匿于地下的灵府君,这就是可笑而无聊的命运。
光是甩掉那些自以为是的监视者,正心鉴就得花费一番工夫。这次的行动光靠他一人潜行,难度无疑高出了几个不同的层次。
想要避开全部的耳目,制造出不在场的假象,顺道闯入那不为人知的魔窟,就必须拥有值得信赖的同伴。思来想去,正心鉴顶着午后的太阳,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溜到了老瞎子的拍卖行前。
宁然咋咋呼呼,和他一起潜行无疑是为守门者们通风报信,外加送死。谨慎的天无常此刻仍在兽灵国内帮助妒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山海将军更不用提。唯一‘可靠’的人选,就只能落在当年的黑市之主——柳风波的身上。
自那人无偿协助伯无霜建立新国度的财政体系后,无欲无求的老瞎子就退居到了平民百姓中干起了老本行。他不愿踏足于未来纷争的宫廷潮水之中,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可谓是高瞻远瞩。
“客人,您可有我们老板的邀请函?”
站在门口笑吟吟的女侍,伸手拦下了贸然闯入的正心鉴。后者只是听说过柳风波在城东处开了一家拍卖行,也未曾了解过详细的情况。
“美女姐姐,我是你们老板的朋友,老熟人了。”
正心鉴笑嘻嘻地回应对方,摆出无比诚恳的态度。而他的身后则站着十几个匆匆赶来的行商者,不耐烦地咳嗽起来。
“快一点哎小哥,马上封门咯。”
回头一看,他们都亮出了手中的精美书信。正心鉴笑着点点头,让他们先行一步。
守门的女侍实力不俗,拍卖行中的修士护卫更不用说。等待中的正心鉴不由得在心底鄙视藏身于其中的柳老板,骂他胆小如鼠的风格。
待那些人进入拍卖行,正心鉴再度悄悄凑近对方,即便女侍礼貌地向后倾斜,也毫不在意。
“美女姐姐,劳烦您通报一声,霜月关木将军求见。”
女侍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正心鉴,她确实听闻过霜月关三位少年将军的威名。在她的想象中,身为不死者、能够变化兽形的木将军应当是身材魁梧,目若朗星的英俊存在。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鬼鬼祟祟、不修边幅的少年,无论如何都与木将军搭不上边。
“小弟弟,头发乱得像鸡窝,光着脚在街道上乱窜,差点袒胸露乳的人,是当不上将军的哟。你啊,姐姐看你有几分资质,还是回去好好修炼吧。”
女侍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冒名顶替绝世高手的少年修士,颇有一些童稚的趣味。见正心鉴磨磨蹭蹭不肯走,她只能无奈地掏出几枚小钱,放在手心递了过去。
“姐姐请你喝茶,给个面子。”
正心鉴大大方方地收了钱币,而那女侍的手心中却多出了一枚金灿灿的大钱。后者大吃一惊,她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细微的动作,以及催动的木系力量。
前者也有意将细小的藤蔓缩在袖口,让女侍仔细瞧个明白。
“劳烦姐姐通报一声,霜月关木将军求见。”
穿过巨大的等候室和漫长的走廊,不同房间内传来的声音和动静也都各不相同。正心鉴和部分离开拍卖间的商客修士们擦肩而过,将体内的气息收敛到他能做到的极致。
绕了一圈又一圈,见到了许多地位身份不一的人,脚程似乎有些漫长。最终女侍带着正心鉴站定于一处紧闭大门的建筑前,匆匆行礼并退下。
正心鉴的嘴角抽搐,从幽暗的洞穴搬到见光的地面,竟让柳风波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耐烦地推开木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屋内看书的另一位不死之人。
“早啊,柳先生。”
柳风波放下手中精致的鼻烟壶,先是望了望屋外的天色,又看了看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正心鉴,狐疑地问道。
“不早了吧,木将军大人。什么风给您老人家吹进来啦?快坐快坐。”
这位家大业大的柳老板,大白天就坐在桌前一动不动,认真阅读风流小说,这场景让正心鉴不禁笑出了声。他直接向对方告知了自己的来意,静等柳风波给出答复。
后者的脸色则变来变去,内心也在不断挣扎。无论是得罪正心鉴和正家家主,还是得罪浮屠生,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煎熬的事情。
“正大人,咱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也不是没有。那先告诉我,两百多年前山海城中未被记载的动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除了刚才的偷笑,正心鉴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他难得将双手工整地放置在大腿上,态度也十分坚定。
“小人哪儿能知道那么多啊,顶多仗着这副躯壳苟延残喘,实在是上不来台面。”
苍老佝偻的柳风波努力蜷缩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尤为可怜。今天的事情他也不想掺和,毕竟上一次被强行拉去天锁关,就让他吃足了大苦头。
只可惜他装不了多久。在诅咒的加持下,他保持弯腰屈膝的姿势,变回了年轻的模样,让二人间的氛围变得更加尴尬。
“正大人,你听我说……”
“首先,你的实力绝对不会和表面上显露出来的一样差,那都是装出来的。”正心鉴的语气如斩钉截铁,他平视着对方道。“其次,我想知道两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就算一句话概括也行。”
“唉,知道那些历史又如何?”
“你亲眼见证了山海大陆的日月交替,你的不耐烦,是我的心中刺。”
柳风波伸了个懒腰,反复翻看他年轻紧实的手心手背。就和正心鉴口中所说的事实一样,他确实厌倦了永生的生活,也掌握了无数人都想要了解的过去。
“那是一场灾难,史册里也只是记录了寥寥的两三页,便将它永远封存在属于它的时间点。从冥岛方向飞来的恐怖力量侵占了这片大陆,除了几头被撕裂的怪物,其他的依旧下落不明。”
“有它吗?”
正心鉴缓缓抬起的手背上凭空出现了一只黑色的灵体渡鸦,又快速将其收回。他的心思被熟知历史的柳风波猜得一干二净,后者苦笑一声,摇着脑袋摸出了新的鼻烟壶。
“你家老头的探查手段,还不至于这么夸张,就算是我这小小的空间,他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渡鸦之间的力量并不会紧密相连,正大人放宽心便是。”
“那我这枚竖瞳?”正心鉴打开了额头上的竖瞳,以诡异的角度望向嗅闻鼻烟壶的年轻柳风波。“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或者说,会对我有怎样的不良影响?”
“这个秘密,等你我去了冥岛,再好好和你说道说道。事关重大,即便现在告诉你,也没有任何的帮助。”
事到如今,柳风波也不愿再藏着掖着,假装自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永生老人。他听说了正家家主关押入城怪物的事情,再加上正心鉴念对了对方的名号,让他不得不在这趟浑水中摸上两条鱼。
“现在,让我们聊聊你赎回神灵的新计划。”
在正心鉴的计划中,他将会操控渡鸦灵体在拍卖行内制造出他的幻影,留给那些监视在附近三里内的正家修士,混淆视听。
欺骗他们的同时,他也会带着同样不死的柳风波,避开沿街布下的耳目后溜入正珏玉的地下城堡。破解羽剑的力量,救出灵府君,则是柳风波最后的任务。
直达地下的柳风波可以借助复生后无法选择复生地点的诅咒,成功脱离正家的范围。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不断重复自裁的环节,直到彻底安全为止。
足够疯狂。
柳风波用‘慈爱’的眼神凝视着正心鉴,心底却有些跃跃欲试。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受过这种类型的刺激了,而眼下吸收了狼神力量的不死者能够想到他这个糟老头子,也算是件天才的想法。
“我柳风波,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