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和李玄霸在草原上训练雕崽的时候, 杨广虽然到达了西平郡,但仍旧没有立刻出兵。
他先为大隋将士讲习武事。
大隋的皇帝在高台上口若悬河,大隋将士在高台下强装认真地聆听。
杨广从习武骑射之事,讲到各种兵法和阵法。
他讲得滔滔不绝, 仿佛所有战略都在预料之中。
大隋的将军咬了一下舌头, 强迫自己把哈欠压下去。
给大隋全军挨次讲习了自己的武事心得后,杨广又在拔延山围猎。
他将整个拔延山都圈了起来, 让大隋将士以围猎来炫耀武力。
这些全部折腾完时, 杨广才继续前进。
当大隋的军队终于得到杨广的允许朝吐谷浑可汗进攻的时候, 已经是五月底了。
吐谷浑可汗又多了一个月的休整时间。
五月底已经是盛夏, 就是在张掖也十分炎热。
李玄霸在寒冷的冬季没有生大病, 盛夏时却烧了两日。
他退烧后,又一直咳嗽。哪怕是盛夏,下雨时他仍旧需要穿上较为厚重的长袍,否则咳嗽就会加重。
因李玄霸生病, 李世民的注意力终于从杨广那无法理解的战争安排中转移。
讲习武事和大型围猎确实是炫耀武力的好方式。但现在是打仗呢!有那个时间弄这些虚的, 直接命令大隋将军出战不是更好?
许国公宇文述算是大隋水准较差的将领了,都能打得吐谷浑可汗丢盔弃甲。杨广只需要随便派出个有带兵经验的将领,然后就在后方坐等将领自行发挥就行了。
就算吐谷浑太弱, 给他半年时间休整也不会掀起多少水花。但大军出征每天都会耗费大量粮草, 还有无数百姓离开家乡在军中服徭役。白白浪费的这半年的时间,每一天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
可现在还是大隋的天下,隋朝皇帝不在乎,唐国公府的两个少年郎在乎也没用。
他们继续学习, 养雕,等着皇帝带着隋朝的大军到来。
杨广本以为以去年吐谷浑拉跨至极的战斗水准,自己随便派支军队就能把他们灭了。
大隋的将军们也是如此想。
宇文述这个庸才都能轻松获胜, 杨广麾下有许多参与灭陈之战的老将,战功不是手到擒来?
这种轻敌下,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最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张定和是隋文帝时期的名将,出身贫寒,全靠在战场拼杀得到了如今的地位。
他孤军冒进,死在了吐谷浑的乱箭下。
紧接着左光禄大夫梁默也战败身亡。
梁默也是隋文帝时期的名将,曾跟随杨素北征突厥,又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
他被以逸待劳的吐谷浑可汗伏允击败,力战而亡。
一个去年就已经灭国的吐谷浑,让两位名将折戟。战亡的中低层将领和不配有名字的普通士兵,更是染红了覆袁川的水。
但吐谷浑面对正处于强盛时期的大隋,胜迹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大隋就大军压上,吐谷浑可汗伏允再次败逃,并且再次逃掉了。
六月,杨广宣布此战大获全胜。
他继续西行,要到张掖召见西域众国王,以此大胜来宣扬大隋的强大,令外夷臣服。
此时李玄霸的咳嗽终于好了不少,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喉咙发痒。
李世民也有心情继续关注战况了。
当李世民听到吐谷浑可汗伏允再次逃走,杨广宣布此战大获全胜时,问李玄霸道:“这样的结果和去年八月有区别吗?伏允未死,吐谷浑就不算消亡。”
李玄霸吃完炖梨汤润了嗓子后,才慢悠悠道:“有区别。去年的大胜不属于陛下亲征,今年的大胜属于陛下御驾亲征。”
李世民深深叹了口气,不再提此事。
在大隋看来,与吐谷浑之战已经结束了,该庆功了。
杨广兴致勃勃往张掖赶来,裴世矩已经联系了高昌等二十多个国家的国王和使臣,拜见大隋的天子。
李玄霸病好之后,也跟着裴世矩做了一些接待使臣的工作,与使臣们混了个脸熟。
因李玄霸记忆力超群,学习语言的速度极快。裴世矩询问过他的身体状况后,就将普通的接待事务全部交给了李玄霸。
李世民学语言的速度没有弟弟那么快,就佩刀跟在弟弟身边充当护卫,顺便听弟弟用心声帮他翻译对话。
使臣很喜爱能说他们语言的李玄霸,感到了被尊重。
后来一件事,让他们对李玄霸的喜爱变成了敬畏。
这一切都是因为乌镝这个雕孩子的错。
李世民这个“首领”训练寒钩和乌镝时,就像是将军训练他忠诚的士兵,哪怕是很危险、会受伤的动作,寒钩和乌镝也会照做。
李世民被李玄霸说服后,明白要经过磨砺才能成为雄鹰,如果一味宠溺只会变成一只会飞的胖鸡,所以狠下心来训练寒钩和乌镝。
待寒钩和乌镝受伤时,他连哭都躲着寒钩和乌镝,不在寒钩和乌镝面前损害自己身为首领的威严。
寒钩和乌镝越发敬畏李世民,哪怕现在它们的爪子已经能破开李世民的血肉,但小时候屡战屡败的经历让它们不敢挑衅李世民。李世民严厉地训练它们,它们的服从性更强了。
但对李玄霸,这两只雕崽就不一样了。
比如同样是指挥两只雕崽穿过一棵茂密的大树俯冲,李世民下命令后,两只雕崽就像是不怕疼一样,狠狠砸断无数细小树枝。
李玄霸下了命令,寒钩还好,能照做,就是冲得过于慢,一边下降一边扒拉树枝,以免挡住自己。
乌镝这个从小就会和李玄霸对着干的雕孩子就不一样了。它就地一躺,肚子朝上,左滚右滚,凄厉哀嚎,好像李玄霸对它做了什么残忍事似的。
李玄霸就不明白了,他对两只雕崽就没有纵容宠溺过,为何好像两只雕崽一点都不怕他?
说不听话倒也不是,两只雕崽大部分时候都会听李玄霸的话。就是遇到累了困了馋了的时候,或者教学内容有难度的时候,两只雕崽就会一个偷懒一个耍赖,怎么训都没用。
李玄霸又大病了一场,没有经历和两只雕孩子斗智斗勇,干脆把雕崽的训练全推给了二哥。
等他病好之后,雕崽更加黏他,但也更加爱偷懒耍赖。
比如李玄霸叮嘱寒钩和乌镝,平时自己玩,不要暴露自己的聪明。
寒钩乖乖装蠢,要么在草原上玩,要么在家里睡觉。
乌镝:好啊,装蠢!
于是这只雕就自己穿上不会抓伤人的“鞋子”,落到李玄霸肩膀上吐舌头装智障鸟。
看看这只雕,它两眼又大又无神,身体是歪的,脑袋是斜的,一看就很不聪明。
每当李玄霸坐下与他人说话时,乌镝就顺势从李玄霸的肩膀滑到李玄霸的怀里。
李玄霸阻止过。
他让人把乌镝带走,乌镝很快又飞回来。
更可恶的是,李世民在一旁乐呵呵看笑话,完全不帮忙。
很快,使臣中就传言,唐国公府的李三郎君养了一只完全没有雕样的智障鸟,比大公鸡还温顺。
虽然温顺的智障雕没人想养,但看着智障雕和李玄霸如此亲近,他们开始传言李三郎被草原的神灵眷顾,草原的神灵才让李三郎帮忙养育一只被抛弃的智障草原精灵。
这话不是李玄霸自己传的。
李玄霸不知道这些使臣怎么脑补出来一连串神话故事。
还是这次换了一身草原贵族打扮来面圣的叶护解答了李玄霸的疑惑。
“你学语言太快了。”叶护扯着自己的毛皮领子道,“他们都被你的学识吓到,给你找了个神灵庇佑。唉,为什么一定要穿毛皮?我就不能穿丝绸吗?大热天的……”
李世民道:“没办法,陛下眼中的西域贵族一定要裹毛皮,且一定要留大胡子。噗……你的大胡子一留,老了至少二十岁!”
叶护摸着自己刚留的大胡子,苦着脸道:“络腮胡子真的很不好吃饭,油脂会进入胡子里,怎么都洗不干净。”
李世民道:“这个就要阿玄帮你了。阿玄,我们还有香皂液吗?”
李玄霸道:“有,都有。就等着这次西域诸国来拜见陛下,以一百倍的价格卖给他们。”
叶护好奇:“什么好东西,一百倍的价格都能卖出去?”
李玄霸无奈:“我开玩笑。最多给你们涨个四五倍。香皂在京城都是供不应求的金贵之物,真提价一百倍,你们就买不起了。”
李玄霸把香皂和皂液拿来,给叶护示范了一下用法。
叶护听了香皂和皂液的价格之后,道:“李三郎,就算一百倍也买得起,不就是一匹战马的价格。来来来,要不要与我合作,我给你香皂换马?”
李玄霸叹气:“如果我能做出足够多的香皂,我肯定愿意和你合作。现在的问题是我想卖,都没有足够多的香皂卖给别人。你去大兴城里问问就知道了,连勋贵世家都眼巴巴等着排队预订。”
叶护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更想要了。”
李玄霸把桌子上试用的香皂和皂液递给叶护:“这本来就是送你的,你拿着。”
叶护惊讶:“白送?”
李世民笑道:“你的战马不也是白送给我们?再贵重的东西,作为礼物,就只是一个心意而已。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洗手洗澡洗脸洗头的东西,有也行,没有也无所谓。只是因为难以做出来才贵重了些,本身价值其实还好。你随便用。下次见面再送给你一些。”
叶护很不自在。
他对大隋的贵族,想来是送礼求个关注。现在大隋贵族白送他贵重的东西,他真的不习惯。
所以他更珍惜这份友谊。
而要珍惜友谊,他就要学会在礼尚往来中“自在”。
叶护道:“好,既然是礼物,我就不推辞了。不过如果有余量,一定要让我帮忙卖。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西域各国贵族的爱好,我一定能帮你卖到一百倍的价格!”
李世民笑道:“那好。等我们缺钱,你就帮我们卖东西。阿玄,你可要多做些稀罕的商品给叶护卖。”
李玄霸道:“放心。叶护,虽然你们自己的习俗不在意被人直呼其名,但在中原行走,你何不也给自己取个字?这样我才好把你介绍给不介意你身份的文人朋友。”
李世民给叶护解释了一下字和名的区别:“你除了可以叫我和阿玄李二李三,也能叫我们大雄大德。”
叶护道:“我们西域人常以汉名行走世间。我的名字正好像汉名,我便懒得改了。我在家里排行最末,按照汉人习惯,叫幼之如何?”
李玄霸道:“叶护,字幼之,一听就很有文化。来,我借你基本诗歌集,你好好背。”
李世民大笑:“对对对,取了汉名,还要学作诗。”
大胡子叶护捂脸苦笑:“饶了我吧。”
李世民架着叶护道:“不行,不能饶。学嘛,又不让你做多厉害的诗,能符合韵律就行。”
李玄霸道:“没事,我和二哥写诗的本事也一般,不会嘲笑你。”
叶护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们吗?”
虽然这么说,叶护还是兴高采烈地收起了李世民和李玄霸送的书,比香皂更喜欢。
他接触了这么多中原人,怎么可能不对中原的诗歌心仪?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要教他写诗,将来还要把文人朋友介绍给他,他激动还来不及。
交到这样的好朋友,他不知道无意间帮助了哪个神灵。
西域诸国的国王和使臣陆续到达了张掖。裴世矩也为杨广修缮了暂时居住的场所。
李世民和李玄霸等候杨广来,更等着陪着杨广的父亲带着家书过来。
杨广终于来了,带来了噩耗,太子重病。
“陛下准备穿越大斗拔谷时,太子从当地人那里探知大斗拔谷最近天气恶劣,气温极低,常有大风和降霰。太子殿下希望陛下能探明情况之后再前行。”
“但陛下不相信,说六月盛夏怎么可能气温低?不愿意耽误行程。”
“太子殿下跪在陛下帐篷前大半日,陛下仍旧一意孤行。”
“穿越大斗拔谷的时候,果然遇上了大风和降霰。还好太子让宫中女眷和将士带上了厚衣,给陛下和皇后也准备了暖手炉和毛皮大氅,且提前提醒过将领,所以勉强熬了过去。只……只冻死了一成的卫卒。”
李渊神情疲惫道:“但太子先因久跪而受寒,又在山谷中再次受寒……唉。”
李世民和李玄霸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