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周围人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 李玄霸继续兴致勃勃讲解“设定”。
“昔日琅琊王氏南渡,南朝在建康附近侨置琅琊郡,让琅琊王氏聚居。发展到如今, 建康城被隋文帝所毁, 琅琊王氏也早就不复曾经辉煌,族人有的投奔关中为官,有的散落江南四处。王云便是其中一支。”
“王云虽自幼家贫,耕读为生, 但饱读儒经,一直秉承先贤的教导, 想要教化万民。”
“隋朝还安定的时候,王云常行走乡土之间, 寻聪慧的孩童免费为他们开蒙, 教导乡民移风易俗。”
“当杨广横征暴敛,王云不忍看民间疾苦,归隐山间。直到……”李玄霸手动帮二哥把下巴合上, “直到大唐皇帝李世民听闻王云贤名, 征召王云出山。但王云拒绝皇帝征召。他前往还未教化的地方,尽心尽力地教化一地又一地的百姓,让原本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文化鼎盛之地。”
李世民再次抱头。弟弟又要搞什么鬼?
“皇帝已经被杀了,知世郎也成了不死的传说。接下来要做何事才能让百姓过得更好?”李玄霸语气平缓,但带着笑意道, “首先, 我们需要让更多的百姓懂得思考, 知道自己过得不好。”
“即,开民智。”李玄霸斩钉截铁。
李世民喃喃道:“我弟弟又疯了。”
李玄霸摇头:“我没疯。二哥,这样对你也有好处。如果人才只能从世家勋贵中选择, 他们就会轻蔑皇权。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科举吗?越多的人读书科举,你才能越肆无忌惮地对待那些蔑视皇权的勋贵。因为他们不干,有的是人干。”
众人眼神古怪。三郎君,你不就是最蔑视皇权的人吗?
李玄霸道:“教化百姓,不仅是先贤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先贤对明君的期盼。现在的读书人为了自家的利益,不再遵循先贤的教导。但若出现一个遵循先贤教导的人,仍旧会获得他们的称赞。”
“王薄,你曾和我说你试图教导农人孩子,却发现农人孩子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比士人孩童愚笨许多。但愚笨只是学得慢,不是不能学。”
“这世间学问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就是勋贵他们都瞧不起。如我老师高公、宇文公这样的非世家大儒寥寥无几。大儒身份高贵,早就忘记教化百姓的责任,不齿与乡民为伍。”
“让如今世上真正的大儒去教导平民百姓,他们绝不会做。王薄,但你会尽心尽力地做。”
李玄霸把剑捡起来,重新塞回王薄的手中。
“你将来不可能出仕。出仕就会和人争权夺利,就会被人深挖过往,就算我再为你隐藏身份,你也会被人发现。”
“但拒绝征召,只在民间开书院,不会有人特意去寻你这个闲云野鹤的麻烦。”
“新生的王朝需要一个心系百姓的大儒作为招牌,来号召更多的文人教化万民。”
“你希望能让更多的百姓读书,大概是这个世上唯一全心全意投入这项事业的读书人。”
李玄霸拍了拍王薄的肩膀,道:“放心,族谱造假我家是最专业的。再者琅琊王氏已经衰败久矣。当你传出不慕名利只愿教化万民的大贤名声,琅琊王氏绝对会承认你的身份。有世家为你证明,你可高枕无忧。”
李世民无语翻白眼。阿玄!不要逢人就说我们家陇西李氏的世家身份是假的啊!
李玄霸继续道:“你要付出的就是你现在身为知世郎王薄的一切。王薄必须永远消失。只有所有人都寻不到他,他才能永远存在。你有信心扮演好一个心系平民百姓的大儒吗?一旦你泄露身份,不仅你的性命,知世郎壮举造成的影响和你教化百姓的梦想都会遭遇重创。你就白忙一场了。”
王薄反问道:“既然三郎君知道一旦我的身份泄露,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三郎君为何要冒险?”
李玄霸道:“因为心中不平——你没有做错,凭什么被这个世道逼死?因为性格贪婪——只是让杨广被百姓公开行刑还不够,我还能利用你做更多的事。”
王薄道:“如果三郎君你输了……”
李玄霸笑道:“输了就输了。输了又如何?”
李玄霸张开手臂,像是要怀抱天地。
“我能看得很远很远。历史也很长,未来也很长。我们现在做的事重要,也不重要。”
“现在没有你王薄,将来还有黄巢,有方腊,有李自成,有洪秀全……还有真正能改天换地的人站在我目光所及的末端,正微笑着对我颔首。”
他收回手臂,比了一下自己的小指节。
“我们的存在,在历史长河中就只占这么一点。”
“我们成功,或许能让未来变得更美好;我们失败,也不过是走一段老路,不会让未来变得更差。”
李玄霸放下手:“所以我的谋划一直都不是奔着成功去,也不是奔着未来去,只是因为我现在胸中不平,我现在想这样做。王薄,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建议。”
王薄问道:“为何?”
李玄霸笑道:“因为你成亲了。别说什么成亲是为了完成人生最后的愿望。我也成亲了,我知道我在成亲时想什么。”
即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即使觉得自己已经释然,但在成亲的那一刻,与宇文珠拜堂的那一刻,李玄霸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与宇文珠的未来。
后世网络上常嘲笑,无论男女在与自己喜欢的人牵手时,都会把结婚银婚金婚都脑补一遍,会想着将来两个白发苍苍的人也手牵手走在阳光下的模样。
不会有人在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时,不去想象美好的未来。
这不是说他们成婚时就变得贪生怕死。正因为会想象美好未来还慷慨赴死,才更显悲壮。
但凭什么要悲壮?
杨广不该死吗?百姓不该砍下他的脑袋吗?
该!
明明做的是正确的事,就因为这狗屁世道逼人悲壮,就必须悲壮?
李玄霸年幼时,便想救高颎和宇文弼便救了,想救杨昭也救了。虽然他有救不了的人改不了的命,但他的胸中生出不平气的时候,他从未袖手旁观。
就是明知道二表兄是去找死,李玄霸也给二表兄提过建议,只是二表兄不接受。
李玄霸道:“那么王薄,你呢?你已经完成了一个梦想,现在是否愿意变成另一个人,隐藏在世家的羽翼下,去完成下一个梦想?”
李玄霸没等王薄回答,又转头对孙宣雅道:“孙将军若也想当个教书先生,我便派人教你读书。将来你与王薄把手同游时,也能开个书院专教女弟子读书习字。纵然女子难以为官,读书本身也能让她们多一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孙宣雅笑道:“我男人教过我读书识字,我觉得我还蛮聪明的。会不会太麻烦三郎君?”
李玄霸道:“不麻烦。我会让你再扬名一次,史书和天下人不仅会记住‘孙宣雅’,也会再次记住你新的名字。”
孙宣雅用胳膊肘撞了王薄一下:“快答应。能不死就别找死!不就是扮做另一个人,多容易?我马上就给你扮个大家闺秀瞧瞧!”
王薄疼得龇牙咧嘴,心中嘀咕,你还大家闺秀?当别人是睁眼瞎啊?
李玄霸合掌:“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派人把你送走,可不能让魏玄成发现你还活着。你至少隐居三年,三年后我保准谁也认不出你二人。”
当我那么多护肤品是白做的吗?每天用甘油精油敷脸,不做重活不晒大太阳,再培养一下口音姿容……自己还在当网店合伙人时,又不是没造过网红带货。
王薄:“等等,我还……”
李玄霸道:“颜真,就交给你了。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吗?”
颜真叹气道:“郎君几年前就在张罗这件事。虽然我不知道郎君要藏谁,但藏谁都没关系,都准备了这么久,我一定能做好。”
王薄惊讶:“几年前?这、这……三郎君,如果我没有杀杨广呢?如果我杀了杨广后不肯跟你走呢?你不是白忙碌了吗?”
李玄霸两手一摊:“没关系,无所谓,我不在乎。”
王薄:“……”虽然这样腹诽救命恩人很不好,但他怎么觉得三郎君有一点点的疯癫?
李玄霸催促道:“别耽误,快离开。我和二哥也该回陇右争夺天下了。这几年你好好读书,不准出门。颜七,这几年辛苦你了,好好教导王薄。”
颜真微笑道:“什么王薄?不是琅琊王氏的王云吗?我身为郎君的心腹,将来荣华富贵少不了。这件事比俗务有趣,我不辛苦。”
李玄霸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教导‘王云’的同时,我还会给你派其他事做,很辛苦。”
颜真微笑崩裂。郎君你真的还会使唤人啊!
李玄霸拂袖:“赶紧走,再会。”
王薄长叹一口气,被乐呵呵的孙宣雅用手指头戳着给李玄霸和李世民作揖告别,然后被孙宣雅拉上了马车。
李世民蹲在地上,仰头面无表情地目送王薄和孙宣雅离开。
李玄霸轻踹了二哥一脚:“怎么,舍不得你的剑?”
李世民没好气道:“你拿剑挂我头顶,还问我舍不舍得?”
李玄霸道:“反正那剑斩不了你,还会为你增加声望。至于大唐末代皇帝会不会落百姓手上,你还在乎这个?死野心家手中和死百姓手中有什么区别?都是耻辱。”
李世民蹲在地上骂骂咧咧道:“阿玄,你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幸亏我是你哥,能纵容你做这些疯癫事。你看换了个人,绝对会打死你!”
李玄霸义正辞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饱受病魔折磨,我受了这么多年罪,你还指望我能保持乐观精神健康心理?二哥你说什么废话?你不是一直知道我有病吗?”
李世民崩溃:“你有病就折磨我啊?”
李玄霸道:“是啊,谁让你是我双生兄长,从小把我拉扯到大?”
李世民:“……”
服气服气,我真你祖宗的太服气了!
嗯?弟弟的祖宗也是我祖宗?怎么?!我就骂不得自己的祖宗了?!
李世民晃晃悠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给了李玄霸脑袋狠狠一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有你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天天在我耳边说‘大隋要亡了,我家要当大唐皇帝,大唐要在三百年后亡了’的事大。”
李世民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好像心里也没起多少波澜。
毕竟他从小心里就常常被弟弟惊起惊涛骇浪,救了个砍了皇帝脑袋的贼帅,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李玄霸点头,切换心声:【对,没有大唐灭亡时‘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大。】
李世民面无表情:“你与你哥的心声连接已断开,我什么都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
李玄霸:【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李世民:“听不见听不见。好了,我们该回去了。我们这次出门就带了秦叔宝一人,薛伯褒和魏玄成肯定很担心我们。你真不告诉魏玄成?我想他应该不会泄密。”
李玄霸:“魏玄成就是王薄曾经军师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我曾藏身王薄军中的事也会被人知晓。他真情意切地与我针锋相对,才更能显示出我们对王薄的事毫不知情。”
李玄霸:【内库烧为……】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满意地翻身上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