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许多官职名称继承自魏晋, 魏晋的官职名称又继承自汉朝。
如虎贲郎将的名称就沿袭自虎贲中郎将。
虽然名称相同,职责和地位却大不相同。虎贲中郎将最初统领禁军,非亲信不能当, 现在不过是府兵制中一员中层军官。
杨广大业三年军制改革,将遥领天下府兵的十二卫改成十二卫四府,合称十六卫,新增加的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将护卫皇帝和守卫宫禁的职权从原本十二卫中剥夺, 原本的十二卫所统领的府兵成了“外军”。
杨广将原本最基础的卫府骠骑府改成鹰扬府后,扩充了鹰扬府的数量, 基本每个郡都有一两个鹰扬府。鹰扬府数量的增加,让每个鹰扬郎将的权力减少。
杨广此举就是削弱朝堂将领对鹰扬府的管理权。扩充的鹰扬府中将士多是本地人,又得皇帝命令不听从其他鹰扬府的调遣, 所以原本属于中央禁军的鹰扬府全部变成了地方军。
鹰扬府演变成各自为政的地方军的后果就是先被农民起义军各个击破,然后残存的鹰扬府纷纷反叛自立, 鹰扬郎将成为地方军阀。
隋末那么多“反王”,大多都是原本大隋的鹰扬郎将。
虎贲郎将是十二卫大将军的副手, 非大战争时期的实际领兵人。虎贲郎将接受皇帝命令, 有调动多个鹰扬府的权力。
现在虎贲郎将基本还是中央官员,只有在得到皇帝命令出征的时候才会领兵。
杨广让李世民担任虎贲郎将, 李玄霸担任副手虎牙郎将, 让他们常驻清河郡, 就改变了原本中央派出直属将领领兵的原则, 让中高层将领直接驻扎地方。
这个改变让朝中大臣很兴奋。
隋文帝在扫灭天下的时候, 也将军权下放到地方,在重要关隘设置军政合一的总管府。
在天下稳定之后,隋文帝自然收回地方兵权,撤销总管府, 将军事权从地方长官手中剥离。
如今民贼四起,为了迅速剿灭民贼,再次执行军政合一的政策确实是稳定社稷最好的方式。经过杨坚杨广两代帝王已经撤销的将军开府权力估计也会放开。
现在这还只是个苗头。
如果民乱很快扫灭,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人肯定会回归中央。现在他们驻扎在清河郡,就是寻常将领出征行为。
这么一想,许多朝中大臣勋贵有些希望民乱别那么快平定。
魏晋南北朝乱世持续三百六十九年,隋朝的大一统才到第二代。现在朝中重臣大部分都还有乱世的记忆。
隋文帝能从权臣篡位,他们为何不能?
乱世大舞台,有梦都能来。
杨广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没有把民贼和高丽放在心上。高丽就大隋的一个郡那么点大,他倾全国之力压上,肯定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等他凯旋,大军回程的时候顺便就把那群民贼像虫蚁一样轻松碾碎。
所以杨广特别厌烦那些一脸紧张表情的官吏。
学学李二郎和李三郎,朕让你们剿贼的目的是保障徭役兵役的顺利进行,别拖累朕御驾亲征的效率。
杨广又不是傻子。世家勋贵家中藏有私兵武器,地方豪强甚至坞堡都没拆,他难道不知道?
那点小小的民贼能对豪强世家有多大威胁?豪强世家在朝中跳得厉害的官吏,不过是舍不得出力帮朝堂无偿剿贼。
为这点小事中断他御驾亲征的伟业,这些人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忠诚。
杨广越想越气,将好几个看到民乱四起,劝说他暂缓征讨高丽的御史下狱。
苏威其实也想劝说杨广别这么急,给百姓一点喘息的机会。见此情况,他只好闭嘴,免得惹火上身。
他很怀念高颎和宇文弼还在朝堂的时候。
这两个老头若还在朝堂,肯定会对皇帝据理力争。
苏威想给高颎和宇文弼写信,让他们出头劝说皇帝。但他又担心杨广还厌恶高颎,为免被打成高颎朋党,便作罢了。
封了两位少年“郎将”,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小官吏各怀鬼胎。
李玄霸达成目的,在涿郡多待了些时日。
等叶护的商团带着西域珍宝和鹰犬骏马到来后,李玄霸挨个给大业五贵送完礼,又给杨广包了一个鹰犬大礼包后,才启程离开。
这期间,李玄霸先在宫中陪伴杨广和皇后,最后两日才住到了李渊下榻的府上。
李渊这几日梳理心情,冷静许多。
仔细思考之后,李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疏忽,差点把一家人都往断头台上送了一遭。
再见到李玄霸的时候,李渊只有愧疚:“大德,这次是耶耶差点害了你。”
李玄霸没好气道:“我和二哥估计只是流放,父亲你绝对会被赐自尽。”
李玄霸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被李渊敲了脑袋。
李渊见儿子还能没大没小地抱怨,知道儿子没有生气,神情自在了不少。
他辩解:“我只是让你们便宜行事,敷衍一下郑家,可没想过让你们去给郑家当护卫。就算真的是我唐国公府的私兵,也没可能去给郑家当护卫。”
李渊越想越气,拍桌道:“怎么会传成我让你和二郎去给郑家当护卫了?!”
李玄霸道:“可能是荥阳郑氏的名号太响亮,所以连我们唐国公府的家仆都觉得他们高人一等。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高门大族比皇族还尊贵吗?大概民间许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李渊讥笑:“铁打的世家?铁打的世家可没少被屠过。”
李玄霸不意外李渊会这么说。
李渊有注重世家的一面,但注重的只是世家能给他带去的利益,不是真的对世家这块金字招牌有多真情实意的尊敬。
当李渊当了皇帝的时候,他做事全凭喜好,一点都不在乎高门世家。他特别偏爱河东裴氏,只是因为裴氏是他起兵的“原始股东”。
在荥阳郑氏这里,李渊也表现出了很势利的一面。
在为李建成求娶郑氏女时,李渊表现得就像个世家舔狗。
等婚事定下,唐国公府又蒸蒸日上后,李渊对郑氏就摆上了唐国公的架子。
当初郑氏想入股李玄霸和李世民的香皂铺子、印刷铺子,李渊都借口这是和皇帝皇子一起做生意婉拒了,不想让郑氏分这杯羹。
李渊心眼不大,郑氏曾经对他不冷不热,他也就对郑氏只是尽礼数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毗沙门写信求我,我本是想推脱过去。”李渊解释,“毕竟是他丈人家,还是要给点面子。”
李玄霸道:“我知道。对父亲和我、二哥而言,郑氏不重要;对大兄而言,郑氏十分重要。大兄大概会走文官的路,需要郑氏的支持。”
李渊想起李建成主动来涿郡立功,半路就受不了哭跑回洛阳,眼中不由浮现出失望之情:“唐国公府以后的荣耀,还是得靠你和大雄啊。”
李渊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兄长是没指望了,能不被削爵,领着国公的俸禄当个富贵闲人就行。我李家以后的辉煌,只能看你和大雄。不过大德,这次事情虽然紧急,你该让大雄与你一起来。你身手这么差,中途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渊越说越担忧,便啰嗦起来。
中途李玄霸想逃,被李渊双手钳住逃跑失败,被迫听了李渊长达一个时辰的唠叨。
李渊抱怨着抱怨着,说起对李玄霸身体的担心,和这次差点触怒杨广的后怕,不由抹起了眼泪。
李玄霸还要反过来安慰李渊。
他庆幸二哥这次没来,不然肯定会和父亲抱头痛哭,魔音双倍。
还好他立刻就要离开了。
河道被运粮草的船只堵塞,李玄霸仍旧骑马回清河。
李渊将李玄霸送到城门口。
离别时,李渊感慨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然都是将军称号,府兵将军和杂号将军完全不同,自己也要努力,早日把儿子们比下去。
李玄霸走出了几百米,回头看去,李渊仍旧仰着头望着他。
当看到李玄霸回头的时候,李渊朝李玄霸挥手。
李玄霸的嘴角不自觉地下撇。他对父亲扬了扬马鞭,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他本以为这次自己“告御状”让李渊被惩罚,李渊再怎么不占理也会埋怨自己。
未曾想李渊会道歉,会反省,会因为连累他和二哥后怕,还会关心自己的身体。
看到二哥的官职超过了自己,李渊虽然有些沮丧不自在,但也表现出欣慰和骄傲。
李玄霸想起了前世完全记不得模样的把他拖入深渊的父母。
这一世他的父亲和母亲,在后世大部分正常家庭长大的人眼中,一定是很不好吧。
李玄霸抑制着自己再次回头的冲动,直到越过一个弯路,才减缓了马匹的速度。
他深呼一口气,将心中闷气呼出。
“停下。”
护卫疑惑勒马。
李玄霸道:“改道,我要去一趟泰山。”
陈铁牛劝阻道:“郎君,齐鲁民乱也很严重,我们还是先赶紧回去和二郎君汇合吧。”
李玄霸道:“我有事要做。这是命令,随我去泰山。”
李玄霸伸长手臂。
“啾”的一声,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无论是在清河,还是去涿郡,乌镝一直陪伴着他。
杨广和李渊都不知道有只金雕盘旋在上空,每当晚上就大摇大摆地落地吃他们厨房里的肉。
“乌镝,这条路你记住了?”李玄霸问道。
乌镝摇头。
李玄霸叹气:“也是,才走一次,你肯定记不住。那你继续跟着我。”
乌镝:“啾啾!”记得住也要说记不住,嘻嘻嘻。
李玄霸对一个护卫道:“你先回清河告诉二哥,我会晚些回。别来找我,路上会错过。”
离开清河郡的时候,李世民给亲信下令,必须听从李玄霸的任何命令。
护卫心里担心,也只能照做。
送信的人离开,李玄霸带着剩下的人往济北郡而去。
虽然齐鲁也有民乱,但大业七年的大隋统治还很稳固,农民起义军还没到攻城略地的时候。郡城很安全。
泰山向来是文人墨客齐聚的地方。就算有民乱,泰山脚下现在也有很多前来游览的士人。
他们都带着护卫,并不在意民乱。
农民起义军一般也会绕过这些带着护卫的官宦子弟。
去泰山时会走一段官道。虽然官道因运送粮草辎重“交通管制”,但李玄霸有官身,仍旧可以走官道。
他骑着马与神情麻木的役夫役妇擦肩而过,越过道路两旁零星的尸体和伏在尸体上割肉的行尸走肉,来到了去往泰山的小路。
泰山脚下的小镇,食肆的酒旗仍旧随风飘荡。
李玄霸寻了一处房屋较为华丽的客栈下马,转头对铁牛道:“去租个大院子,租不到就买,我要在这里住几日。”
陈铁牛苦着脸道:“郎君,我求你快回清河吧,二郎君在等着你呢。”
李玄霸道:“这是命令,懂?”
陈铁牛嘟囔:“懂,懂,不能让郎君把命令说第二遍,我这就去。”
护卫皆叹气。
领队的周达道:“三郎君,若真的遇到危险怎么办?”
李玄霸道:“若真的遇到危险,他们也会恭恭敬敬地把我送走。”
周达:“啊?”
李玄霸摸了摸胳膊上的金雕脑袋,道:“谁不知道大隋的军队都在备战高丽,只有我二哥李世民李二郎手中精兵所向披靡。这民乱四起,只有二哥一支精兵在奋战捉襟见肘。但谁敢动我……哼。”
他环视周围:“我想不会有哪支民贼想最先被二哥盯上。店家,有鲜肉吗?我家雕挑食。”
乌镝仰头:“啾!”是的!我挑食!
大冬天的,店家小二大概是太忙碌了,额头上居然出了一层汗:“有、有,猎户刚送来的。只、只是,贵人,我们店住不下这么多人啊。”
李玄霸道:“没关系,我只是在这里暂时歇脚。”
周达点了十人入店护卫李玄霸,其余人在门口歇着。
李玄霸买了面饼饮水给他们送去,特意叮嘱了要烧热了的水。
古代没什么一喝就倒的蒙汗药,顶多下点巴豆和不纯正的砒|霜。只要喝没味道的温开水,就能避开大部分“毒”。
不一会儿,陈铁牛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躬身哈腰,较为富态的中年男人。
“郎君,这是当地里正。他想请郎君去他家小住。”陈铁牛道。
李玄霸看向里正。
里正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拜、拜见将军!将军若不嫌弃,我家挺宽广,可供将军下榻。”
李玄霸淡然道:“我喜静。”
里正忙道:“我、我们一家会搬到别庄!绝不打扰将军!”
李玄霸颔首:“好,那就暂时叨扰了。请起吧。”
里正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李玄霸随里正离开。
店小二松了口气。
李玄霸快离开客栈的时候,驻足道:“我来此地,是想请知世郎王薄一叙。见过了他,我自会离去。我已经向二哥送信,得早些回去。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引路的里正和送客的店家皆呆滞。
李玄霸说完后就提脚离开,旅客们没听到他离开前的话,纷纷窃窃私语。
“刚才那少年郎看着好俊俏,就是太瘦了些,不知道是谁家士子。”
“你看见他的护卫了吗?肯定是郡中贵人子弟。”
“说不准是更贵的贵人路过此地。”
“里正叫他将军,如此年轻的将军,说不定是朝中有门荫的贵人。”
“真的?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拜访?”
“就怕惊扰贵人。”……
有一个道士捋着长须,看向李玄霸的背影,露出意动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