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他们的车从东华门进入皇宫。沿途经过酒人之室,庖人之室,也就是汉人俗称的御膳房,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是太医院所在的景惠殿了。
在宫外的时候,望着高高的宫墙,层层叠叠的琉璃飞檐,以为只要翻过那道墙就是皇宫内院,就可以见到皇上和皇后了,其实并非如此。像御膳房,太医院,太乙神坛等,名义上都在皇宫大内,实际上只是在皇宫的外围。真正的大内,还在里面,还有一道宫墙围护着。
而且大内也并不是一个整体,它被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皇帝议政的地方,后面则是妃嫔所居的后宫,两处各有宫墙环绕,自成一体,俨然两座小城。大臣们平时进宫,进的都是前面的宫城,至于后宫,除皇亲国戚,还有宫里的服役人员外,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前半部最有名的宫殿是大明殿,后半部则是慈福殿。太医院的位置,若按方位,处于皇宫的后半部,大门正对着后宫的德耀门,从德耀门进去,就是太后的慈福殿了。可见,皇上真的很孝顺自己的母亲,连太医院都设在离太后寝宫最近的地方。
应该说,太医在本朝是很受重视的,职衔很高,总领尚医监为正二品。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优待,以前的太医,最高也就是正五品。当然,太医院制度也是从大元的前身金朝才真正建立起来的。
尚医监以下,设院使一名,正三品;左院判,正四品。再下有五品御医十数人,还有吏目、医士、医生等近百人。这些人最低的都是八品官。除尚医监外,其余全是汉人。
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蒙古人入主中原后。把汉人贬为低等民族,可是却虚心接受汉人地文化。朝廷建制依据汉典,就连医术,也只崇尚汉人的。
这些都是十一在车上告诉秀儿的,直到这时秀儿才知道,原来关伯父并不是普通地御医。而是有三品职衔的院史。至于总领尚医监,只是一个由蒙古贵族担任地虚职,那人根本不懂医的,平时也很少到太医院来。也就是说,关伯父才是太医院的实际首脑。
当时秀儿笑着向十一道了一个万福说“原来你还是三品官家的贵公子呢,妾身一向失礼了。…ap”难怪后来一直没听说勃勃找关家寻衅闹事的,不是不想,是不敢。可笑他爹不鲁花只是都总管府一个四品通判,就耀武扬威。自己封自己为高官公子。结果一打听,敢情人家地官阶比他家还高呢,他那种人。一贯欺软怕硬,哪里还敢招惹。
十一白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官衔是虚的。又不是一方父母官,根本没什么实权。而且在宫里。三品官算个屁呀,在太后皇上贵妃们面前,还不就是个高级奴才,一不小心,连命都送掉。我爹之前的那个院史,就几次差点被皇上杀了的,虽然最终都赦免了,可受惊过度,四十多岁就死了,据说死的时候头发都白了。”
秀儿感慨地说“幸亏伯父是个心胸开阔的人。”
十一点了点头“是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好。但我爹的心深,你别看他妻妾成群,朋友众多,为人也极为豪爽热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自己关在炼药房里几天不出来,或像现在这样,躲在哪里不回家。”
“老爷和少爷都是怪人。”菊香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但马上就被自家主子瞪了回去。
“怪倒不至于,不过关伯父会这样我还真没想到”,记忆之中,那人一向很开朗地,也很有气势,跟自己父亲的平和淡泊是两种迥然不同的风格。不过,“你既然知道你爹这样,你还不来接他!”秀儿用责备地口吻说“你明知道你爹心深,压力大,你做儿子的,不体谅他,还跟他怄气,过后也不肯接他回家。”真是不孝子,就知道吃喝玩乐,最多写写戏文打发日子,家里地生意不照管,父亲也不关心。
十一却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懂什么,他压力大,不肯面对家人,接回去了就好了吗?要是我,心里有事地时候,情愿在哪里躲几天,谁也不见,让耳根子清静点,自己再慢慢调整。那种时候见谁烦谁,何必呢?平白无故地得罪人。我娘她们都以为爹是生我的气才跟我吵架地,其实不是,是他心里本就有气,我好死不死撞到枪口上,他正好发作一通,然后趁机躲起来。”
这样说也在理,但即使是“筏子”,也总得有个由头吧,秀儿试探着问“是为了你要跟我下乡的事吗?”说完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当,忙脸红红地修正“我是说,你要跟我们戏班下乡的事。”
十一这次倒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秀儿觉得有点尴尬,也有点难过,如果关伯父对十一下乡的事这么介意,那对她的印象也不会很好了。等一会儿,她又怎么好意思见他呢?十一突然萌发下乡的念头,的确跟她脱不了干系。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人家父子反目,于是她劝道“既然伯父反对,你就不要下去了。你家的生意运转正常,没什么需要巡视的,若只是为了串戏,我们过几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要串多少都行。紫花师兄是出名的懒猫,巴不得天天睡大觉,由别人代演呢。”
十一没断然拒绝,但也没有很坚持,只是说“到时候再看吧。”
此时,马车已经在先医庙前停了下来,秀儿看十一径直往里走,也跟着进去上了三炷香。
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进太医院的人,都要先在这里拜过神才能进去吗?”
十一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第一次随爹进宫,那时候四五岁吧,爹就领着我来上了香,拜了神。还对我说,我们家能吃这碗饭,都是祖师爷赏的,要知道感恩。以后我每次来都要进来拜一拜,习惯吧。”
“好习惯”,秀儿赞道“我也认为,人该有敬畏心,感恩心,我们戏班每次排新戏都要拜神的,每逢初一十五也要拜。据说逢年过节还隆重些,不过我还进去的时间短,还没见到过。”
关苇航号称是跟儿子赌气才住在宫里两天不回家的,但看到宝贝儿子亲自进宫,早什么气都消了,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其实,十一根本没说什么,见到关苇航的时候甚至低着头不吭声,还是秀儿在旁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爹。”
“唉!”关苇航答应得不知道多响亮,也许是看到了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笑得神神秘秘的,把他们俩让进了屋里。进屋之前,秀儿看了一下门上的牌匾,这里是太医院的“听差处”。
听差处并不只有关苇航,还有好几个穿枣红官服的太医和穿深蓝官服的小吏。见十一和秀儿进去,忙丢下手里研磨的药材,或正讨论的医书,一下子全都围了过来。
他们到的时候好像那些人挺闲的,先是一阵打趣,然后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轰动大都的新戏《拜月亭》上。这些人比谁都看得早,新戏在关府演第一场的时候,这些人好像都去了。秀儿好笑地说了一句“那天太医院不是要走空了。”难怪当时觉得下面好多人的,光这太医院都有上百号人了。
那些人居然点头道“的确是啊,除了那天上值的,其余的都去了。”
正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喊“关院史,前头来人说,皇上马上就要到慈福殿了,你速速进去见驾。”
关苇航举袖齐眉,躬身问“太后她老人家这会子起床没有?午膳可有进食?”
太监摇了摇头。
关苇航和其他几个太医互相看了看,一个个面色凝重,刚才那轻松愉快的气氛完全消失了。
这么说,关伯父留宫不归,真正的原因并非跟儿子赌气,而是皇太后有疾,他得时时候着,根本就不能回家。
打发走了传话太监,关苇航和几个同事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进后宫去看诊。
这时十一问了一句“爹,那你今晚回家吗?”
关苇航回头说“看情况吧,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要没什么大事,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眼巴巴地看着关伯父他们走进对面的宫门,秀儿有点好奇也有点期盼地说“也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样子……”
“你想进去看看吗?”十一凑过来问。
“当然了”,秀儿也不想隐瞒他。好不容易进了一回宫,要是连真正的大内都没进去过,真的挺遗憾的。
“这好办那”,十一过去跟两个小吏一阵耳语,很快,两套衣服和两块腰牌就送了过来。十一朝里屋努了努嘴说“快进去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